天生我才必有用
2013-01-01 00:00:00杜斌
黃河 2013年1期
一
在珠海生活過的人都知道，珠海遍地是靚女。在珠海，靚女找不到對象是常態(tài)，男人找不到對象是新聞。
舅的外甥在珠海工作三年了，婚事還沒落腳。舅無語。外甥的婚事成了舅的病。
舅的外甥叫朱明明。舅是50后，外甥是80后。舅是老板，外甥給舅打工。舅搞太陽能工程，外甥搞太陽能工程維修。朱明明四年前太原理工大學畢業(yè)，雄心勃勃地在扒個縫縫就是煤，挖出煤就是人民幣的的山西，拿著望遠鏡和放大鏡照了一年多，也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既能不出力，又能賺大錢的好差事。他罵當官的眼睛都得了白內障，當老板的都腦殘。工作沒著落，口袋見了底。大學就開始如膠似漆海誓山盟的女友，想把lenovo手機換成nokia手機。
他說，我用的還是雜牌呢。女友說，你是山西男人嗎？你咋窮得出氣只剩下了一股子窮味？你憑“神馬”來養(yǎng)我？我咋就和你一起鬼混了這么多年？蒼天啊，大地啊，你找塊豆腐撞死吧，找個尿盆淹死吧，找個TT捂死吧！
女友鄙視都懶得鄙視他，決然地跨出他們同住兩年的出租屋，頭也不回奔向一輛最新進口的捍馬。酷斃了的捍馬里露出一位笑容可掬大腹便便腦袋刮得比葛優(yōu)還光芒四射的老男人，摟住女友的細腰擁進捍馬揚長而去。
朱明明打聽了一個月才搞清楚，女友經給一個呂梁煤老板當情婦的中學同學介紹，給另一個小學都沒畢業(yè)的臨汾煤老板當上了小三，住在一棟三百平米的豪華別墅里。望著絕塵而去的女友，他捏著口袋里剩下的幾枚鋼，眼淚像汾河水一樣奔涌。以前，他只知道愛情是男男女女間的山誓海盟你歡我愛，現(xiàn)在在零下八十度的現(xiàn)實面前，他終于懂得了愛情的真正公式。什么是愛情？百分之八十的一疊一疊的讓人愛不釋手的鈔票，加百分之十的海枯石爛永不變心的男歡女愛，再加百分之十的干柴烈火熊熊燃燒的性愛。沒有了脆巴的鈔票，多深厚的愛情等式都沒法成立。
朱明明從報紙網絡看到，舅所在的南方新興城市珠海，到處是黃金，遍地是靚女。在珠海，一個連褲衩都沒有的男人，憑著一個能讓狗長出大象鼻子的小創(chuàng)意，一夜之間就能成為百萬富翁。一個白天在路邊乞討的乞丐，晚上住的是別墅，懷里摟的是女大學生。朱明明一個電話給舅打過去，舅說你不是不愿給我打工么？朱明明說現(xiàn)在想了，舅說想來那你就來吧。父母對兒子的選擇十分滿意，千叮嚀萬囑咐，讓到了舅那兒好好學好好干。兒子在大學是學機電一體化的，到舅那兒搞太陽能維修，正好用得上。學好一門手藝，便可吃遍天下。
舅覺得外甥是從家門到小學門，又到中學門，又到大學門，沒在社會上混過，沒經過社會的熏陶、洗禮、摔打，就建議外甥先搞搞營銷。妹夫著急的是兒子的婚事，舅說還是先成業(yè)后成家吧。舅還說：只要他學會了掙錢，還愁沒有靚女？舅又對外甥說：人在世上，首先要學會營銷，不管你干什么，都離不開營銷。你大學畢業(yè)找工作是在向社會營銷你自己，你當了老板第一要務就是營銷你的產品，不懂得營銷，你在社會上將寸步難行。
舅很為自己給外甥設計的成功之路而洋洋得意，妹夫卻要他當舅的還是多多關心一下兒子的婚事。
舅大笑：珠海的靚女就像你們張莊滿大街跑的雞，多的是，隨便抓。
妹夫說：明明都二十五啦。
舅說：珠海四十歲的研究生都不著急結婚。
朱明明在舅的公司調查了一個星期，知道舅的公司里最賺錢的就是搞營銷，最多的一年工資、獎金、補助、提成加起來有三五十萬，而拿這個三五十萬的人僅僅是初中畢業(yè)，連ABC都認不全，把“≌∵”不叫數(shù)學符號叫外語。現(xiàn)在是舅中山分公司的經理，開著一輛本田2.0，每天吃香的喝辣的，身邊靚女如云。朱明明熱血沸騰，要求去中山，跟著中山經理當富翁。
面對豪氣萬丈的外甥，舅臉笑成了一輪剛從海面露頭的太陽。舅看到自己為外甥設計的成功之路開始奠基。舅親自開車把外甥交給中山分公司經理劉華。看著身高一米八，濃眉大眼的朱明明，劉華大喊哇噻，這么帥的帥哥，中山的靚女明天就要流血打架了。
舅對劉華說：別教明明去溝女，要像培養(yǎng)自己親兒子一樣培養(yǎng)明明，讓他在商海中經風雨見世面，劈波斬浪，啟程遠航。
劉華拍著胸脯表示：老板這么信任我，我保證一年內把咱外甥打磨成一塊金光閃閃的石頭，不管擺到哪里都閃閃發(fā)光，就是擺到孫中山的祖屋也同樣不遜色，同樣光宗耀祖。孫中山算什么？他不就是香港西醫(yī)書院一個未獲立案的野雞學校的畢業(yè)生嗎？雖然他每次考試都是全班的前兩名，但他的班上只有兩個學生，一個孫中山，一個江英華。明明是誰？太原理工大學，正兒八經的名牌大學，國家211工程重點大學。
舅臉笑成了珠海的市花勒杜鵑。
朱明明去了中山，舅和中山經理劉華通話，就多了外甥的話題。
劉華向舅匯報：明明這娃娃能干，不虧是山西人。
舅笑得呵呵的。
劉華向舅匯報：明明這娃娃有前途，一出手就是一個老西，摳門。
舅笑得哈哈的。
劉華向舅匯報：明明這娃娃老實。
舅忽然沒呵呵也沒哈哈。
三個月過去了，朱明明沒簽回一個單。舅問劉華，劉華說：快了快了，有好幾個準客戶就等著和明明簽單了。這娃娃有出息，是塊好料，以后肯定能當老板。
半年后的一個中午，舅接到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問：你有個外甥叫朱明明？
舅答道：是呀！
電話那頭又問：他在你們公司的中山分公司搞太陽能營銷？
舅以為是客戶打來的電話。常有這種情況，簽合同前，客戶給公司打電話核實一下。說對對對，他在我們中山公司搞太陽能工程營銷。舅還沒來得及和對方套近乎，電話就斷了。舅再打過去，對方厲聲問找誰？舅說找朱明明啊，對方冷冷地說沒這個人，不等再說什么就掛了。舅打中山的114查詢，電話竟是公安局派出所的。舅慌了，趕緊撥通劉華的電話，劉華說這兩天沒聽說他要簽合同。舅吼叫劉華馬上落實一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天下午，舅在辦公室里待了一下午，滿臉臺風，一會兒電閃，一會兒雷鳴。公司的幾個文員背地里直喊倒霉，每個人都莫名其妙地被老板罵了個腦子進水。
晚上九點多，劉華的電話才打過來，說明明挺好的沒事。舅說別他媽的騙我了，劉華這才道了實話：
派出所這兩天抓流竄犯，把明明當成流竄犯，在派出所關了一下午。
舅為外甥設計的成功之路，剛開工就遭遇泥石流。
第二天，朱明明被調回到珠海，舅在辦公室接見了外甥。朱明明僵硬地杵在舅面前，又黑又瘦的高個子，舅以為是看錯了人，一身破衣爛衫，讓舅目瞪口呆，一股濃烈的汗臭味，把舅熏得直咳嗽流眼淚。難怪派出所把他當成了流竄犯，舅心里說。
舅問：這半年在中山搞營銷有什么感受？
外甥笑笑：挺好。
舅有點詫異：怎么個好法？
搞營銷很鍛煉人。
舅心里說：把你都鍛煉成流竄犯了。
搞營銷很磨礪人。
舅心里說：把你都磨得又黑又瘦成了一根柴禾。
搞營銷……
舅打斷了外甥的話：幾天沒洗澡了？
嘿嘿嘿嘿。
幾天沒洗衣服了？
嘿嘿嘿嘿。
你盡管嘿嘿個屁！舅火了，拿起電話：劉華，你們中山分公司的伙食是怎么搞的？這樣下去，我公司還怎么能留住人才？
劉華回答：大家都很滿意。
那明明怎么瘦成了干猴？
他一頓能吃五個饅頭，三碗米飯，比我們五個人都吃得多。可他光吃不長肉，我有什么辦法啊。
舅無話，放下電話，有氣無力地對外甥說：你先去洗個澡吧，再買身新衣服，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你好賴也是個大學生，我就搞不懂，你咋把自己搞得比建筑工地的農民工還邋遢？
外甥又嘿嘿地笑著。
舅說：去洗澡買衣服。
嘿嘿嘿嘿。
去呀！
外甥說：沒錢？
你的工資呢？
花了。
補助呢？
花了。
舅疑惑不解：你你你，你的錢都花哪去了？
買彩票。
買彩票？
外甥眉飛色舞起來：我天天都買，期期都買，上個月我還中了兩次獎。
中了多少？
十塊錢。還有三次，我差點中了一等獎。還有一次，我和特等獎只差一位數(shù)字。真可惜，就差一個數(shù)字，真的，不騙你，就差一個數(shù)。要是我把那個數(shù)寫成3就好了，我是想寫成3的，我頭一天晚上就算好啦，應該是個3字，可不知咋的，就寫成了8。廣東人太喜歡8了，我也中了他們的毒，我恨死廣東人了，要是我不中他們的毒，不寫成8而是3，那6000多萬的頭等獎就百分之百是我的了。6000萬耶，能買好幾輛捍馬，還能買好幾套別墅，還能買好幾個LV包呢。我真后悔，要是按照我算好了的，寫成3該多好。我現(xiàn)在肯定是千萬富翁了，我的手機肯定換成了nokia，絕對是行貨，而不是水貨。
舅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外甥。
舅調來中山分公司業(yè)務人員日程報表、周總結及月總結。舅發(fā)現(xiàn)，外甥剛去中山時，每天跟著經理劉華跑業(yè)務，這應該是劉華在帶外甥。劉華還是很負責任的。一個月后，外甥就開始獨立作戰(zhàn)了，從第二個月算起到調回總公司，五個多月，舅算了一下，外甥只拜訪了不到十個客戶。外甥每天都干啥去了？舅給中山分公司的人都打了電話，中山分公司的人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朱明明一開始是坐著劉經理的本田車跑業(yè)務。獨立跑業(yè)務后，朱明明嫌中山的太陽太熱，大部分時間是在有空調的超市里或是網巴里跑業(yè)務，每天都在為早日成為百萬富翁千萬富翁冥思苦想。有一天，朱明明在《南方都市報》上看到深圳一個拾荒的老頭買彩票中了一等獎，得到1250萬獎金，就對彩票產生了濃厚興趣，連上廁所拉屎把屎都拉成了阿拉伯數(shù)字，念念不忘研究彩票，做夢都在中頭等獎，拿到頭等獎就去買捍馬，然后拉上靚女去看別墅。中山分公司的人說，朱明明把將來要買的別墅都看好啦，有三百多平米，而三百平米以下的別墅絕對不在視野范圍內。朱明明還對中山分公司的同事們許諾，中了大獎后要帶著他們一起去洗桑拿，去溝女。舅還了解到，劉華請朱明明去了三十三次飯店，試圖說服朱明明好好跑業(yè)務。朱明明卻說劉華早老套了，不能與時俱進。
舅一夜未眠。
第二天，舅揉著腫得像燈泡樣的眼睛對外甥說：你不要搞營銷了，今天去售后服務部，跟著王經理學維修吧。
外甥說：我要搞營銷，我要鍛煉自己，你不是說搞營銷最鍛煉人嗎？
舅說：你在中山搞了半年營銷，拜訪了不到十個客戶，你這是在搞營銷嗎？你這是在攤銷，把自己攤在地上銷售。
舅把眼光從外甥臉上轉到窗戶外面一個大大的企業(yè)LOGO上。舅很欣賞這個企業(yè)的LOGO，有事沒事，總愛把眼光放過去看看，那是一種享受。他緩和著情緒。在那個大大的企業(yè)LOGO旁邊，是一幢正在建還沒有封頂?shù)臉潜P，地產商一個字十多米大的廣告標語鋪天蓋地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香樟，板樟山上有鹿嗎？”最后，舅把眼光從窗外面的LOGO上轉到外甥的臉上，耐心地說：公司現(xiàn)在售后服務方面缺少人手，你去充實充實。
外甥堅持著還要搞營銷。
舅把外甥看了足足半個小時，又往老板椅的靠背上一倒，瞇著眼想了半個小時，末了嘆口氣也不再堅持，既然外甥非要搞營銷，那就給娃提供個機會吧。外甥來珠海，舅不讓外甥直接去搞維修而去搞營銷，不就是想借機鍛煉外甥，改變外甥的命運，把外甥培養(yǎng)成營銷高手，自己收獲把外甥引向成功的快樂嗎？這么多年來，二家旁人都一而再再而三地給提供鍛煉機會，自己的外甥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不就是一個月白扔幾千塊，一年多扔幾萬塊么？興許再混上個一年半載，外甥哪天忽然間開竅了，還真能混出個子丑寅卯來，說不定還可能是珠海第二個史玉柱、董明珠呢。真要是那樣，當舅的臉上也有光，對父母，對妹妹，對妹夫有個好交代。畢竟外甥的身上流有舅的血，舅的遺傳基因是上等的，妹妹的遺傳基因是上等的，妹夫的遺傳基因也是上等的。舅改變外甥命運的設想，是有成功的機會的，至于最終能不能成功，那就看外甥的造化了。最重要的是，舅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自己該做的事。想到這里，舅說創(chuàng)造機會的是能人，等待機會的是常人，放棄機會的是蠢人。你堅持搞營銷，這我沒想到。你有這個心，我很高興，就給你提供機會。再給你一年鍛煉時間，希望你能抓住機會，好好努力，提高自己。
但是，舅斬釘截鐵地說：你必須答應我，從今天開始，不再買彩票。
外甥看著舅，頭動了動。
舅不知道外甥是點頭還是搖頭，他又問了一句。
外甥看著舅，頭又動了動。
舅還是不知道外甥是點頭還是搖頭，他又問了一句。
外甥看著舅，頭又還是動了動。
舅說：你不要光動腦袋，你給我說話。
外甥用鼻子哼了一聲。
舅最終也沒搞清楚外甥這聲哼，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
舅聽公司的人說外甥又去買彩票了。舅勸說外甥不要再買彩票了，你都二十六七的人了，既然想搞營銷，就老老實實地干，干一行愛一行，干一行專一行，行行出狀元，學個真本事走遍天下有飯吃。外甥又鼻子里哼了一聲，舅沒搞清楚外甥這聲哼，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于是，舅拜訪了公司周圍幾個彩票點，每個彩票點塞個大紅包：求求他們不要賣給朱明明彩票。
朱明明從公司周圍幾個彩票點買不到彩票，就去香洲、前山，甚至跑到西區(qū)、斗門去買彩票，堅持天天買期期買。舅說你把錢填進無底洞了。外甥一開始還不承認自己一直在買彩票，后來也不隱瞞了，信心滿滿地說，他相信他一定能中大獎。舅說咱不去做那個天上掉肉包子的夢，踏踏實實地學點真本事，掙點辛苦錢。外甥卻說他就不相信他頭頂?shù)脑撇蕸]有雨。外甥還用舅的話對付舅：
你不是教導我說，創(chuàng)造機會的是能人，等待機會的是常人，放棄機會的是蠢人。買彩票對我來說，就是個大好機會。
舅聽公司的人說，外甥每天早上不吃飯，中午不吃飯，只吃晚上一頓飯，省下的錢都買了彩票。舅有點心疼了，把外甥叫回家吃飯。那天，舅的老婆特地多炒了幾個菜。一開飯，外甥如入無人之境，呼嚕呼嚕風卷殘云，把桌上碗里的盤里的鍋里的收拾了個十之七八，然后打著飽嗝說：吃飽啦！徑自打開冰箱拿了一個蘋果，邊吃邊看電視節(jié)目，留下舅、舅老婆、舅女兒在飯桌上收拾殘局。
二
舅下決心讓外甥不去買彩票，專心搞營銷。
舅給外甥設計了一套簡單有效的營銷啟動步驟，希望他在第一個月就能夠做出興趣，做出信心。舅說任何營銷工作中，對產品的了解可以說是最基本、最重要的第一步，如果連自己營銷的產品都不了解，哪還怎樣向客戶去推薦？去營銷？舅從公司結構，公司產品市場占有率，產品的用途，產品工作原理，產品的特點，產品結構，技術參數(shù)，能給客戶帶來的幫助與好處，講到本公司太陽能集熱器的特色，和同行業(yè)相似產品比較起來的優(yōu)勢，競爭對手的產品，競爭對手與我們產品的比較，細而又細，精而又精。培訓的第二階段是尋找客戶。舅采用互動的辦法，和外甥模擬演練，共同總結，半天工夫，外甥就掌握了尋找客戶的三種方法：1，緣故法。目標：親戚，朋友，同學，戰(zhàn)友，老鄉(xiāng)。2，陌生拜訪法。目標：工廠，學校，賓館，酒店，機關，部隊，桑拿中心，足浴中心，別墅，游泳池，住宅小區(qū)，建筑設計院，監(jiān)理公司，建筑公司，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正在裝修的工地。3，擴散法。想到某個人，不只是考慮這個人，而是由這個人擴散出去。
掌握了啟動步驟，舅又把問題繞到工作態(tài)度上來。舅說營銷工作，態(tài)度決定一切。態(tài)度是一個人對待事物的一種驅動力，不同的態(tài)度將決定產生不同的驅動作用。同時，對待任何事物不是單純的一種態(tài)度，而是各種不同心態(tài)的綜合。作為一名優(yōu)秀營銷人員，應該具有什么樣的心態(tài)呢？首先要有一個積極心態(tài)，積極心態(tài)就是向好的正確的方面擴張開來，同時第一時間投入才會喚起你的激情，才會使困難在你面前變得渺小。其次要主動。主動是什么？主動就是沒有人告訴你，而你自己正做著恰當?shù)氖虑椤Ｔ谌缃窀偁幇谉峄哪甏粍泳蜁ご颍鲃硬拍苷紦?yōu)勢地位。舅只能給你提供道具，給你搭建一個舞臺，能演出什么樣的精彩節(jié)目，決定權就在你自己了。第三，要有空杯心態(tài)。人無完人，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和弱處，也許你在某個行業(yè)滿腹經綸，但對于新的企業(yè)，對于新的客戶，你就只是你自己，沒有任何特別。所以需要空杯心態(tài)，重新去整理自己的智慧，去吸收現(xiàn)在的正確的優(yōu)秀的東西。第四，要有自信心態(tài)。自信是一切行動的原動力，沒有自信就沒行動，如果你充滿了自信，就會覺得事情是可以完成的。第五，要有行動心態(tài)。千百次美麗的雄辯，敵不過一次真實行動。如果一切計劃，一切目標，一切愿景都只停留在紙上，不去付諸行動，那再完美的計劃也不能執(zhí)行，再偉大的目標也無法實現(xiàn)，再美好的愿景也只是肥皂泡。
舅一口氣給外甥講了搞好營銷必備的十大心態(tài)。有理論，有事例，口若懸河，手舞足蹈，講了足足三個小時，直講得嗓子眼干疼才作罷。舅笑笑地說：好長時間沒有說這么多話了，還真有點受不了。
舅親自帶著外甥，把尋找客戶的三種辦法演練了一遍，然后讓外甥單飛。
朱明明每天早出晚歸，精神抖擻，再沒有去彩票點買彩票。
舅每天讓秘書阿玉從業(yè)務部經理那里拿來外甥的日程報表，外甥的日程報表上，客戶的名稱、地址、基本情況、聯(lián)系人，聯(lián)系人的辦公室電話及手機，都詳詳細細。為了證實外甥日報表的真實可靠程度，舅打電話抽查客戶，信息基本準確。
有天業(yè)務部經理開晨會時，舅正好路過，聽見外甥當天要去斗門龍山工業(yè)區(qū)的廣柴公司拜訪。恰好，上午舅去拜訪的四海公司和廣柴公司在一個工業(yè)區(qū)。從四海公司出來，十一點十分了，舅算了一下時間，外甥應該還在廣柴公司，中午了叫外甥一起吃個午飯，聊聊天交交心。舅每天忙得三陪四陪五陪，把自己綁在了客戶屁股上，這樣湊巧的機會并不多。舅就順便去了廣柴公司。
在廣柴公司門衛(wèi)室，舅一和門衛(wèi)搭上話，就聽出門衛(wèi)是四川萬州人，便用四川云陽話和門衛(wèi)套近乎。這是做業(yè)務搞營銷的基本功，見了天下所有的人，營銷高手三言兩語就能和對方攀成老鄉(xiāng)，即便是美國總統(tǒng)小布什照樣拿下，卡扎菲也逃不出手心。舅詢問一個搞太陽能，叫朱明明的走了沒有？
門衛(wèi)說今天沒見過這么個人。門衛(wèi)見舅光光的額頭一下子成了四川的河流，便把登記冊拿給舅看，當天上午進廣柴公司的有三十三個人，可愣是沒有朱明明。
舅把車停在廣柴公司門口一棵大榕樹下。舅想，也許公交車半路出了故障，外甥沒能趕過來，等一會兒可能到。
大中午的，太陽噴火一樣，大地燒得直冒煙。榕樹的葉子半睡半醒，一會兒動一下，一會兒動一下，向世人證明它還沒有被曬死。偶爾，有一兩個靚女打著防紫外線的太陽傘從公交車上下來，急急走進廣柴公司大門。廣柴公司大門口，只有舅一個人一輛車。到了下午三點半，外甥依然毫無蹤影。吃飯時間已過，舅在廠門口的便利店里買了一包餅干，安慰了一下肚子。等到四點鐘，外甥依然毫無蹤影。
舅著急了，害怕外甥出事，就給外甥打了一個電話。
外甥說：我剛從廣柴公司出來，正準備去巴士站坐公交車。
舅以為自己沒留神，沒看見外甥，于是把廣柴公司大門口迅速掃描了個遍，也沒有看見一個人一輛車。舅說：是嗎？你在廣柴公司門口什么地方？
外甥說：正和門衛(wèi)說話，你的電話就來了。
舅看看門衛(wèi)，門衛(wèi)看看舅。舅說：噢，你在門衛(wèi)那里，門衛(wèi)穿的什么衣服？
外甥說：廠服。
舅問：什么顏色？
外甥說：我有時候會色盲，也說不清是什么顏色。
舅沉吟了一下：你看看，廣柴廠門口停著什么車。
外甥說：廣柴門口停著一輛寶馬車。
舅說：還有呢？
外甥說：還有一輛奔馳。
舅又問還有什么車，外甥說沒有啦。
舅說：你再睜大眼睛看看，有沒有一輛本田車？銀色的，上面坐著一個你很熟悉的人。
外甥說：沒有呀。
舅說：你把眼睛睜得再大些。
外甥說：真的沒有呀。
舅說：你就沒看見廣柴公司門口正前方的大榕樹下停著一輛本田車，銀色的，上面坐著你舅？你舅正面向廣柴公司大門口，用手機和你通話呢。
外甥哦了一聲，再沒音了，接著就斷線了。
舅讓秘書阿玉調查一下外甥當天的行蹤。阿玉調查罷來匯報，說朱明明那天一整天泡在網吧里。這些天天氣太熱，網吧里有空調，朱明明在公司開完晨會，就去了網吧，然后在網吧玩上一天。
舅覺得奇怪：那他那些客戶資料，是從哪里來的？
阿玉說：網上什么沒有，很詳細的啦。明明才不會辛辛苦苦給你跑市場啦。網吧一泡，百度一下，哄你們當老板的還不是小菜一碟？好多公司的業(yè)務員都是這么干的啦，他們還時不時地聚在一起交流經驗，互通有無，信息共享。珠海搞業(yè)務的都知道，就是你們當老板的不知道。
阿玉看見老板端功夫茶的手在發(fā)抖。
阿玉對老板說：明明這幾天興奮得像吃了偉哥，正在全力以赴完成一個偉大的美國夢。
舅問：咋回事？
阿玉說：你問你外甥去吧。
舅在辦公室沒有見到外甥，第二天一大早把外甥堵在了出租屋里。出租屋里一片狼藉，床上扔著的一本美國人馬克寫的《一分鐘成為百萬富翁》和一本《一分鐘快速致富寶典》。外甥見舅盯著床上的兩本書，便說那是美國馬克·維克多·漢森的書，看后很受啟發(fā)，收獲很大。我現(xiàn)在就在完成一個美國夢。
舅說：你現(xiàn)在是在中國。
外甥說：現(xiàn)在都是地球村啦，美國夢在中國一樣可以實現(xiàn)。
舅說：夢再好，也是夢啊。
外甥說：夢想的財富生活將不僅僅是一種可能，它定會變成一種必然。一分鐘思考，一分鐘創(chuàng)意，一分鐘堅持，一分鐘尋覓，一分鐘憧憬，一切皆有可能。
舅打斷外甥的話：這些天你沒有去市場上尋找客戶？
外甥嘿嘿一笑：這幾天，我正在將我的偉大夢想付諸行動，不久的將來，舅，我會給你一個奇跡。
朱明明見舅沒有吭聲，更加洋洋得意起來，說美國有個外賣員叫凱爾·麥克唐納，他當時有一枚特大號的紅色曲別針，是一件難得的藝術品。他先用曲別針從兩名婦女手里換了一支魚形鋼筆，再用鋼筆換到一個繪有笑臉的陶瓷門把手，然后又用陶瓷門把手換了一個烤爐。一個月以后，美國加州的一名軍官要了這個烤爐，給了麥克唐納一個發(fā)電機。他用發(fā)電機又換了一個具有歷史的百威啤酒桶。加拿大一名電臺播音員相中了這個古典酒桶，用一輛舊雪地汽車換走了酒桶。如此幾經交換，雪地車變成了敞篷車。麥克唐納隨即將敞篷車轉手給一位音樂家，得到了工作室錄制唱片的一份合同。麥克唐納把這個機會又給了一名落魄的歌手，歌手感激涕零，給了他一棟雙層別墅。
朱明明說：舅，受這個創(chuàng)意啟發(fā)，我在新浪論壇上發(fā)了一個帖子，叫中國版美麗童話。我要效仿美國小伙子以別針換別墅的創(chuàng)意，實現(xiàn)我的夢想。美國的麥克唐納僅僅是被動地在網上以守株待兔的方式交換，而我將選擇你教給我的尋找客戶的奇招，緣故法、陌生拜訪法、擴散法，主動出擊，四處尋找可能的客戶。麥克唐納用了一年多時間，才完成用曲別針換別墅，我有信心用二百天來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我在舊貨市場淘到一個青花瓷罐，當初是五百元錢買的，現(xiàn)在我要用它換到一棟三百平米的別墅。
舅看著外甥，眼睛越看越瞇了，嘴半張著。
朱明明見舅不說話，以為舅被他偉大的創(chuàng)意打動了，繼續(xù)說：我的帖子僅僅發(fā)出五小時，點擊率就過萬，網絡上一片沸騰。到今天凌晨三點，點擊率已攀升至五十萬。第一天，一個叫美國天使的網友就用一串西藏寶石換走我的青花瓷罐。剛交換了半天，這串西藏寶石就被一個喜歡珠寶的深圳富姐看中，用一款五千多元的nokia新手機來交換。一天時間，我的財富就翻了十倍。我相信，我博客的點擊率十天內絕對能攀升到上百萬。只要上了百萬，我就敢說，舅，我的青花瓷罐交換的東西的價值，絕對能上十萬，可能就是一輛小轎車。舅，你就等著吧，你三年賺不到一個別墅的錢，我一年就能做到。
舅的眼睛全瞇上了。舅揉揉眼睛，然后又睜開了。他努力把眼睛睜大，好像不認識似的盯著眼前這位外甥，好像不在中國，在他媽的美國！
朱明明在網上所做的美國夢被舅知道后，干脆公開在公司網上進行他的偉大夢想。
舅和外甥談了幾次，都說服不了外甥，只好對著外甥的屁股搖頭。
轉眼三個月過去了，朱明明的偉大夢想進行得并不順利。由于他的炒作手法單一，又沒有媒體配合，沒有網絡推手幫忙，他的帖子已經吸引不來眼球。青花瓷罐經過三個月的時間，換來換去，最后換成了一張大三女學生的照片，大三女生要給他當妹妹。可愛的妹妹說，只要他愿意出錢供她大學畢業(yè)后出國留學，就愿意當他的臨時情婦，如果他結過婚，當小三也可以。
舅淚水滂沱，經常吹牛沒有他搞不掂的人的舅，在外甥面前一籌莫展，仰天長嘆。舅想了幾天不死心，決定把自己的客戶給外甥幾個，外甥在前面搞，他在背后幫忙。舅想外甥成功幾單業(yè)務，實實在在賺到一大筆錢后，他搞營銷的態(tài)度就會慢慢端正。改造一個人，比搞一個工程難啊，人都說挖山難，可改造人更難啊！
舅跟進的斗門區(qū)富山工業(yè)區(qū)鵬程公司的太陽能熱水系統(tǒng)工程到了要做方案的時候了，舅昨天晚上給鵬程公司的負責人講好，今天派他的外甥來跟進。還給對方講，自己是為了培養(yǎng)外甥，勞駕對方多多幫忙。做好太陽能熱水系統(tǒng)設計方案，工程總價十六萬，按照公司提成百分之五的規(guī)定，外甥能拿到八千元業(yè)務提成。
朱明明卻大失所望，哀嘆道：曬脫了幾層皮，才賺八千元，太小兒科了吧。
朱明明要坐舅的小轎車去送方案，舅讓他坐公交單獨去。朱明明說這兩天中暑了，需休息幾天。舅以為他真中暑了，就開車帶他去醫(yī)院，醫(yī)生給開了兩大包藥，花了三千多元。
外甥回去休息，舅只好自己去送方案。回來路過一家超市，舅想起晚上要請一個客戶吃飯，便進超市買酒。超市的酒比飯店的便宜，飯店的酒不是酒，是黃金，一瓶比外面貴十幾倍，甚至幾十倍。舅在超市看見了外甥，中了暑的外甥沒在家休息，正神采飛揚地和超市搞促銷的一個靚女聊得熱火朝天。舅明白了，外甥是吃不了跑業(yè)務搞營銷的苦，立刻頭搖得像超市里的電風扇。
一連好幾天，公司的晨會上沒有朱明明的影子。舅給外甥打了個電話，問外甥中暑好了沒有。舅說：鵬程公司應該簽合同了，你是不是跑一趟？
外甥問舅：你去不去？你去，我就坐你的車去。你不去，我就等病養(yǎng)好了再說。
三
舅決定不讓外甥再搞營銷，讓跟著售后服務部經理王冊搞太陽能售后服務。舅想售后服務是個硬性活，分配給了你，你如果不去，客戶的電話就會打到公司，公司馬上就知道你今天工作沒工作。
舅和外甥朱明明認真地談了一次話，外甥答應舅好好跟著王經理學習太陽能維修和售后服務。王經理是舅從中山紅日太陽能公司挖過來的技術人員，在紅日的工資是一千五百元，加上各種補助，每月僅能掙兩千元左右，而來到他手下以后，基本工資是兩千五百元，再加上各種補助，每月收入四千元左右。朱明明作為一般售后服務人員，基本工資是一千二百元，加上各種補助，每月能拿到兩千來的。為了提高外甥的收入和積極性，舅許愿說：
給你兩年時間，等你能單獨出去維修了，我給你長一千元工資。再等你能把太陽能維修和售后服務搞懂弄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就讓你當售后服務部經理，月工資五千元。
外甥聽了笑笑的。
舅告誡外甥，不要有優(yōu)越感，要擺正位置，要認真學習維修，要真正掌握售后服務，要替他把售后服務工作挑起來，要幫他做好售后服務方面的監(jiān)察監(jiān)督工作，要成為他在售后服務方面的一只眼睛，發(fā)現(xiàn)售后服務人員有什么不軌行為。比如，在太陽能公司經常發(fā)生的謊報售后服務啦，假借售后服務在外面炒胡來啦，把公司好的配件拿出去賣掉再買些次品給客戶安裝上啦，謊稱售后服務把公司的產品拿出去賣掉掙錢啦，背著公司在外偷偷收取客戶的錢啦，或是收了客戶的錢不交公司裝進自己的腰包啦。等等，等等。
外甥聽了又笑笑的。
舅很是高興，沒想到這么一安排，不僅鍛煉了外甥，也讓自己多了一雙眼睛，售后服務方面的出格事情以后肯定會少許。
有一天，舅在公司聽見王冊在叫朱總，莫名其妙地看看王冊，看看阿玉。阿玉悄悄告訴他，他們都把明明叫朱總，全公司人都知道，你還不知道？朱總現(xiàn)在活得很瀟灑，過的是皇上的日子。吃飯不用花錢，溝女也有人買單。
舅又糊涂了：為什么？
阿玉說：誰不知道明明是你外甥？
舅還是糊涂：是我外甥就咋啦？
阿玉說：是你外甥你就肯定相信他啦，把明明搞掂了不就把你搞掂啦？
舅愣怔了。
售后服務部的王明很討人喜歡，是王冊從人才市場招來的，住的離王冊家不遠，好像還是一個鄉(xiāng)的，好像王冊和王明的姐姐還是高中同學，還曾有過一段羅曼史。王明很有眼色，見人不笑不說話，一說話三聲笑，很勤快，會來事，每天都是前幾個到公司的人，一進門就擦桌子拖地。如果不出去維修時，非常愛參加業(yè)務部的晨會、周例會、月總結會，舅問他為什么？王明說想多學點東西。舅就喜歡好學的年輕人，便大加鼓勵，能搞好售后服務的人，肯定能成為一個好業(yè)務人員。王明不明白其中奧妙，舅就解釋說，什么時候有售后服務？產品出問題的時候。產品什么時候出問題呢？客戶使用的時候。客戶正要使用或正在使用，如果出了問題，肯定會窩一肚子火。你去了，客戶的火終于找到了發(fā)泄的對象，他不朝你發(fā)火朝誰發(fā)火？你除了維修，還要挨客戶的訓斥、謾罵，還要想方設法給客戶解釋，和客戶溝通。你想一想，沒有相當?shù)臏贤芰Γ茏龊檬酆蠓諉幔客趺髅靼琢恕?/p>
舅于是鼓勵說：小帥哥，好好干，維修能拿下來的時候，我安排你搞營銷，爭取三五年當個區(qū)域經理。
舅囑咐外甥，要向王明學習學習，多學別人的優(yōu)點，學會了就是自己的。
朱明明和王明的關系處得很好，兩個人經常一起出去維修。阿玉說還一起泡妞呢。舅問王冊是不是？王冊說哪有的事，純粹瞎扯。
舅想了想說：二十六歲的人了，也應該了，男人嘛。
這天晚上舅正吃著飯，妹妹來電話：哥，今天是明明的生日，他一個人在珠海，挺可憐的。
舅明白妹妹的意思，放下妹妹的電話，就給外甥打電話。可是沒人接，舅只好開車去外甥租住的十四村。來到外甥租住的樓下，抬頭一看，外甥住的五樓窗口平時只是一片暗黃的光，今天卻五彩繽紛。舅還沒爬到五樓，就有外甥屋里盛不下的鼎沸，順著樓道撲面而來。
外甥住的出租屋的門大敞著。屋里靠窗戶的地方，新添了一個大花籃，屋中間臨時不知從哪借來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大洗臉盆，盆里滿滿的一盆肉，有鹵豬頭肉、五香牛肉，還有鹽焗雞、紅燒鵝、板鴨，盆周圍簇擁著一群用塑料袋盛的各式各樣的涼拌菜。五六捆啤酒沒地方堆放，都擠在屋門口的過道里。公司售后服務部的人員集體在場，和明明關系最鐵的王明如影隨形。
舅聽見售后服務部經理王冊在致詞：我們售后服務部的弟兄們承蒙明明老弟，我們的朱總的關照，這幾個月的收入像我們國家的GDP一樣嗖嗖增長，希望明明老弟以后更加多多關照。
朱明明說：我感謝各位哥們的關照，讓我天天舒舒服服去上網，讓我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這些天光肉都長了五六斤。
舅又聽見王冊說：讓我們祝售后服務部的弟兄們的友誼之樹猶如松柏，千秋萬代，永遠蒼翠，常青不老！祝明明，不，我們的朱總長命百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一陣碰杯喝酒的聲音。
舅站在樓道口，再沒有走進去。
外甥屋里的人喝多了酒，話就多起來。有對眼下境況的不滿，有對未來生活的期望。有人說珠海環(huán)境好，生活好，消費又不高，很滿足。有人說來珠海四年了，酸甜苦辣，只嘗過酸苦辣三味，還沒嘗到甜頭呢。還有人說，看不慣公司老板那種高高在上，指手畫腳，吆五喝六的樣子，已和公司幾個搞業(yè)務的說好了，大家再積攢點錢，多拉幾個大客戶，時機一成熟馬上辭職，成立自己的太陽能公司，過過當老板的癮，當當人上人。還有人說打工最好，你看看人家唐駿，打工皇帝，一年能掙好幾千萬，活得多滋潤啊。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多掙些錢，爭取三五年內，在珠海買一套商品房。
王冊站起來，給大家都倒?jié)M酒，說：告訴你們，不管你們哪位當了老板，都別忘記給我留個位子，我給你們當馬仔。這些天，我天天晚上上網，瀏覽激情美女寫真網頁，在網上和靚女們談天說地。我也想象，咱們朱總一樣在網上釣上幾個靚女，解決解決性問題，可一半個月了還一無所獲。
有人說：王經理，那太老套啦，好幾次我讓你跟我去服裝廠搞維修，順便當當新郎，你還給我假正經，裝大尾巴狼。咱們都是男人，幾個月不碰女人，哪個男人見了女人沒有沖動？
有人說：王經理，你的水平太差啦，上個月凌晨兩點，我在網吧發(fā)了一個微博，說求婚啦，請轉發(fā)啦，就釣住一個。因為有了她，我很滋潤，很充實，很幸福。她不要錢，不要房，只要精神共鳴，肉體分享。她的名字叫一夜情。一夜情，嫁給我吧？不到五分鐘，一夜情就跟帖啦：求婚有門檻，如果有兩萬人幫你轉發(fā)，我就嫁給你啦！我靠，兩萬人轉發(fā)，這不是整我嗎？可還真沒想到，不到一周，我的求婚微博就被博友們轉發(fā)三萬三千三百三十三次，除了普通博友的浪漫接力，連馮小剛、范冰冰、唐駿、宋祖英、楊錦麟、姚晨這些名人，也都加入了支援接力的行列，讓我順利地把一夜情搞到了手。
有人急切地問：什么時候吃你的喜糖？
回答：吃個屌，我倆約好見面方式后，我手捧玫瑰花，懷揣一包十二個的第六感冰火兩重天避孕套，準備見面就上床，干她個天翻地覆。可到拱北海關廣場一見面，啊我的媽呀，眼球都快跌出來了，你猜一夜情是誰？是個上幼兒園的囡囡。
大家笑翻了天。
干！干！干！一陣啤酒瓶的碰撞聲。
王明站起來，趁著酒興大聲說：哥們安靜一下，安靜一下，現(xiàn)在我給敬愛的朱總獻詩。
啊，朱總啊
你從天上來
看見你，我滿臉都是激動的淚
朱總啊，你是我的神
你像大海，全是水
你是高山，不是土堆
你是駿馬，有著四條長腿
你是帥哥，不是靚女
長著兩只大大眼睛
鼻子底下還有一張大大的嘴
你馱著我們售后服務部的弟兄們
縱橫馳騁
向百萬富翁飛奔
我們永遠永遠在你屁股后面
緊相隨
王冊叫道：別丟人現(xiàn)眼啦，你那還叫詩？詩個屌啊。神馬是濕，濕就是濕，濕了就是濕，濕就是不干，地上撒上一泡尿，地就濕了，這才是詩。懂不？沒文化，罰你一杯！
有人提議：今天是咱們朱總的生日，只要朱總還像現(xiàn)在這樣關照弟兄們，把維修費的一半給咱們弟兄們分了，反正維修費收多少，咱們不說，公司也不會知道。今晚，咱們來一次集資，請朱總到高級桑拿中心享受一回，來一個雙飛。好不好？
屋子里一片響應叫好聲。
站在樓道口的舅，真想給自己一耳光，不過揚起了手，并沒有落到臉上。他在肚子里罵了自己一句：賤×！
四
業(yè)務部珠海的區(qū)域經理萬隆告訴老板，王明在外面偷偷給公司的客戶搞維修，收客戶的錢。
舅問王明。
王明說：沒有的事啊，不可能的事。老板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朱總，不，問問明明。
舅問外甥。
外甥說：又是誰在造謠，這是給我臉上抹黑。
萬隆說：真要是沒有，我萬字倒著寫。
萬隆把客戶的名稱和聯(lián)系電話告訴了老板，老板一查果有其事。
舅再問王明，王明像湖南板鴨，還是嘴硬不承認，說我是公司的人，你老板對我這么好，我哪能昧著良心做對不起公司的事嗎？明明是您外甥，您可以不信任我，但不能不信任明明吧？每次出去維修，我都和明明一起嗎？明明可以給我作證。
而朱明明的證詞，像公司后面的將軍山一樣，十二級臺風刮來也巋然不動。舅氣得真想給外甥一個大耳光，他只好把鋼鐵石頭一樣的事實擺到桌面上。
王明嘴成了一塊微波爐里的巧克力，痛哭流涕地打自己幾個耳光，說自已是一時糊涂，鬼迷心竅，家里父親病重，需要錢看病，哀求老板原諒他，以后決不會再犯了。
舅問王明要他老家的電話。
王明說他家里窮，安不起電話。
舅讓阿玉拿出人事檔案，查出王明家的聯(lián)系電話。
電話是王明母親接的。
舅說：大娘你好，我是王明的同事，現(xiàn)在正好在你們老家出差，想去家里看看你，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王明母親說：方便方便，我們兩口子沒事干，每天都在家，啥時候來都可以。
舅又問：大叔身體可好？
王明母親說：好好好，老頭身體一直很好，沒災沒病的，挺硬朗。
舅放下電話對王明說：你騙我，我也沒辦法，把屬于公司的錢退回公司，你另謀高就去吧。
就王明的事，舅給售后服務部開了個會，大家紛紛保證，堅決吸取王明的經驗教訓，認真總結售后服務方面的問題，決不允許王明事件再在公司重演。
事后，萬隆告訴老板，王明的事明明也有份，王明收了客戶一千五百元，給了明明三百元。
舅心里有數(shù)，只是不明白，區(qū)區(qū)三百元就把外甥給收買了？
和外甥談，外甥一臉無辜，跳進大海洗不清的樣子。
看著外甥80后年輕的臉，舅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把外甥領上自己以為正確的道路？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自知之明？舅想，自己是不是就像尼采說的，是那種最不懂自己的人？對自身而言并不是認識者？
舅的心成了珠江出海口那淡水與咸水交匯，渾濁、不安、一塌糊涂的海。
五
舅對外甥的婚事很操心，問有沒有女朋友了？
外甥嘿嘿嘿笑而不答。
珠海市人口一百二十萬，本地人只有三十萬，大部分是外來人員。在老家，男人多，女人少。在珠海，男人少，女人多。特別是電子廠、服裝廠、玩具廠，動不動就是幾千上萬人，其中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女的。男的是什么？是香餑餑，是鮮花，是皇帝！在其它地方有男的強奸女的，在這里是女的強奸男的，幾個靚女同時追一個小帥哥，太普通了；幾個靚女養(yǎng)一個小帥哥，太正常了。太陽能公司的工程人員，愛做電子廠服裝廠玩具廠的太陽能工程，他們說那是去度蜜月，天天當新郎，夜夜入洞房。太陽能公司的售后服務人員發(fā)情憋不住的時候就往電子廠服裝廠玩具廠跑，他們說那里有免費的晚餐。
妹妹妹夫打聽兒子對象的事，舅說別著急，明明肯定能給你們找個好媳婦帶回去。
舅給外甥制訂的對象標準，第一個就是女的必須是大專以上學歷，如果連大專都考不上，哪是什么遺傳基因，生下的孩子能聰明嗎？第二個就是不在老家找，那是近親繁殖，要找就找外省的，距離越遠越好。那是什么？那是雜交，雜交品種好。為什么中外混血兒聰明呢？就因為是雜交。
外甥聽著，仍就嘴咧了，嘿嘿嘿地笑。
一年過去了，外甥的對象還沒著落，妹妹妹夫有些急了，打電話催問。
舅趕緊追問外甥。
外甥說不著急，不就是娶個媳婦嗎？
太陽能公司的售后服務是有季節(jié)性的。珠海地處亞熱帶，夏天秋天用熱水的人很少，太陽能系統(tǒng)工程基本上是擺設，沒有什么售后服務。而到了冬天春天，用熱水的人就會猛增，售后服務相應地就會多些。舅太陽能公司的售后服務人員，夏天秋天白養(yǎng)著是為了冬春使用。舅在公司經常看不見外甥的影子，以為小帥哥搞對象去了，可一調查不是那么回事，沒有任何女朋友來往。外甥解決性饑渴用的是吃快餐的辦法，這是珠海的一句行話，就是憋不住了到馬路邊，或是桑拿里臨時抓一個，打一炮。
舅搞不懂外甥怎么就搞不到個女朋友？舅想，要是我，屁股后面沒有一個連，一個排總會有的。這里是珠海，好多小靚女見了男的就撲上去了，褲子都提不起來。
舅把售后服務部經理王冊叫到辦公室商量了一下。第二天，朱明明的名片上就多了兩個頭銜：“售后服務部副經理，高級工程師”。舅對外甥說，掛個副經理高級工程師能唬住人，對你搞對象有幫助。別買彩票了，買幾身好衣服，打扮得精干些，集中精力搞對象。你爸你媽快急瘋了，爭取今年過年時把小媳婦領回去讓他們看看。
外甥嘿嘿嘿地笑。
朱明明副經理、高級工程師的名片撒出去不到一星期，就有靚女把電話打到了公司，或是直接到公司找朱明明。
一個月不到，有關朱明明的各種各樣的緋聞在公司里天天變著花樣傳播，舅算了一下，不下二十個版本。舅說有緋聞總比沒緋聞好，起碼說明事情有了進展。外甥有進步，外甥媳婦就不遠了，已經到了公司樓下，再過幾天就能聽見上樓的腳步聲了。
面對撲面而來的靚女們，朱明明有點飄飄然了。
有天朱明明和阿玉在辦公室閑聊，朱明明說：我們帥哥都能預測未來，像我，我現(xiàn)在就能知道幾年后我的孩子姓什么。阿玉，你杯具了，還是未知數(shù)呢？
阿玉嘴巴從來不讓人。阿玉說：我的孩子肯定是我的孩子，你的孩子就未必了。
朱明明嘴張了張，整個一個無語。
又過了半個月，一位四川妹找到公司來，直接要見老板，一見面就說：舅，我來給你當秘書吧，在服裝廠打工有點累。你是明明他舅，我是明明女朋友，都是自家人，自家人給自家人干，可靠，負責任。
舅說：我怎么沒聽明明說過你？
靚女說：我們昨天下午在我們服裝廠認識的，昨天晚上一起吃飯，一見鐘情。你可以問你外甥，昨天晚上我就把我最寶貴的處女給了他，是我第一次處男朋友。
舅說：你們也太快了吧？
靚女說：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干什么都要講究個速度。閃戀，閃婚，連生孩子都閃生了。我有個女同事，結婚婚禮進行了一半，就坐120閃入醫(yī)院婦產科了，不到天黑就為人父母了。
靚女很大度地對舅說：我們是不同時代的人，有代溝，我不怪你不理解我們。你們這一代人都out了，未來屬于我們這一代人，明明昨天晚上對我說的。
舅無語。
舅借口上洗手間給外甥打了個電話。
外甥承認了昨天的事，說現(xiàn)在都這樣。
舅問：你是準備和她交朋友，還是隨便玩玩？
外甥嘿嘿嘿地笑著。
舅說：我在問你話呢。
外甥回答：我還沒想呢，是她主動約我見面，約我吃飯，要我開房，要我上床，吃飯的飯錢是她掏的，開房的房錢是我掏的。安全措施是她采取的，她有個小包包，里面什么都有。
舅問：她是大專還是本科？
外甥笑了：我還沒來得及問。
舅從洗手間出來，給靚女倒了一杯水，問：你在大學是學什么的？
靚女問：真的，假的？
舅被靚女的率性逗笑了：真的怎樣，假的又怎樣？
靚女說：真的小學沒畢業(yè)，假的大學畢業(yè)了。
舅說：我公司的一個普通文員，起碼也要有本科畢業(yè)以上文憑。
靚女說：我可以學嘛。
舅說：公司招聘面試就需要，如果沒有本科畢業(yè)證書，連面試的資格都沒有。
靚女說：這好辦，我出去半個鐘頭就給你搞定。我前男友就是搞這個的，最多一天搞過一百多本，全是政府機關的。從本科畢業(yè)證書到博士證書，沒有他辦不到的。
舅愣了一下，剛才還說明明是她處的第一個男朋友，不到一分鐘就有了前男友，還供出前男友是搞假證件的。舅沒有為難靚女，只是把僵了的笑，重新暖和了。
靚女并沒有發(fā)覺自己漏嘴。
舅繼續(xù)說：我公司的文員面試有三項基本要求，只要你能達到，肯定錄取。
靚女問：哪三項？
舅說：第一，你已經知道了，大學本科畢業(yè)。
靚女說：我出去就能搞定。
舅說：假的不行，我們公司會到網上查的。第二，能夠熟練操作windows和office辦公系統(tǒng)，oa系統(tǒng)，erp系統(tǒng)，人力資源系統(tǒng)。
靚女說：我可以馬上去學。
舅說：第三，能夠熟練操作CAD，PCB，Prote，Aleium，2DAnimo，3DMAX，Lightwave，你行嗎？
靚女說：沒問題，我也可以去學。
舅說：好吧，那你先去學吧，等學熟練了再來面試。在同等條件下，我會優(yōu)先錄取你的。
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被自己扔到火星上還滿面笑容的靚女，舅動了惻隱之心，掏出一千元給了小靚女：拿去學點知識吧。
靚女的眼球都快掉出來了：你不要我給你當秘書？
舅說：等你拿到資格證書，再來找我。
靚女馬上就給朱明明打電話：朱明明，你個龜兒子，小眼鏡兒，吹屎泡兒，窩屎要坐高板凳兒。你娃娃缺鈣，腰系麻繩，頭頂鍋蓋，原以為你是官二代，搞了半天你是哈屁二代。你以為你是誰，衰得都拖網速。靠山山倒，靠河河干，看豬豬死，看狗狗翻，滾你媽的三十三！
六
珠海的夏天像吃了偉哥，從四月份開始就火辣辣個沒完沒了，直到十一月后半月。秋天像個兩歲小孩，沒走兩步，就一頭栽進了冬天。說是冬天，最低溫度也平均十度左右，依舊一片綠意盎然，只是空氣里增加了冷颼颼的味道。公司售后服務部的張東東在別的太陽能兼職的事情穿了幫，被舅給炒了。售后服務部只剩下王冊、朱明明、王森少三個人。王冊準備去招聘人，舅說不用招了，把張東東的工資分給你們三個人，你們三個人辛苦一點，也沒幾個月了。
一轉眼，春節(jié)只差一個月就到了。朱明明的美國夢還是個夢，三百平米的別墅還是一片浮云。馬克的《一分鐘成為百萬富翁》和一本《一分鐘快速致富寶典》已經被朱明明撕著擦了屁股。
舅很著急外甥的婚事，可外甥仍舊嘴咧了一個勁地傻笑，一點兒也不著急。
阿玉說：老板，你太老土啦，明明現(xiàn)在每天晚上當新郎，他才不急著結婚呢。
朱明明沒對舅說，對別人說：現(xiàn)在珠海哪個神經正常的帥哥才急著結婚呢，一結婚整個一個宅男，進去就出不來啦。現(xiàn)在的靚女一個比一個現(xiàn)實，說上床，二話不說褲子就脫到了腳后跟；說結婚，張口就是豪宅、寶馬，嚇死人了。我的三百平米別墅還沒著落呢，有了三百平米的別墅以后，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捍馬。
這天，舅在辦公室對阿玉說：現(xiàn)在的靚女們，怎么一提婚姻首先就是房子，也太現(xiàn)實了吧？
阿玉說：不是靚女們太現(xiàn)實，是現(xiàn)實太殘酷。女人的安全感已經成負數(shù)，抓住了房子和票子，首先能保證某一天丈夫被二奶和小三搶走了，自己也有個安身之地。第二嘛，保證老有所依，也就是保障自己人老色衰以后的正常生活，而不至于過著吃了上頓沒下頓，為飯操勞的辛酸日子。
阿玉還說：和你們男人相比，女人更注重婚姻。你想一想，如果女人不想跟你生活在一起，不想為你生孩子過一輩子，她有必要要房子嗎？多問你要些錢，攜款逃跑，豈不是更容易些？要房子也帶不走，那是在向你表決心，準備跟你過一輩子。
舅承認阿玉說的有一定道理。舅說：是啊，婚姻是需要物質基礎的，沒有一定物質基礎的愛情長久不了。生活是實實在在過出來的，不是喝西北風喝出來的，油鹽醬醋是用錢來買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句話，嫁給富人肯定比嫁給窮人強。
臨近年關，舅又接到妹妹的電話，便趕快問外甥：你爸你媽，想讓你過春節(jié)時帶上一個女朋友回去，你能行嗎？
外甥說：你們非要我?guī)б粋€回去，我也沒辦法，只好帶一個回去了。
舅一聽高興了：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你能帶一個回去，說明你有了女朋友。你怎么不早早告訴我，讓我還天天操心？
阿玉告訴舅：哪里呀，他是要給你租一個外甥媳婦回去，網上已經發(fā)帖子了。
舅問外甥：是這樣嗎？
外甥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是啊，價錢已經說好了，五千元，就剩下付款了。
舅驚得目瞪口呆，過了大半晌才痛苦地搖搖頭說：你要是沒有女朋友，花錢租的話就免啦，過年也不要回去了，留在公司值班吧。
外甥胸脯一挺：聽舅您的，您說咋辦就咋辦。
舅是這么想的，外甥沒有對象，回去肯定不好交待。如果回去了，妹妹妹夫肯定嘮叨個沒完，外甥又容不得嘮叨，搞得一家子心情都不好。大過年的圖個高興，與其回去搞得都不高興，還不如不回去呢。再說了，過年值班是百分之三百的工資，一個月頂三個月，外甥能輕輕松松多賺幾個錢。說值班，基本上是個擺設。大部分單位都放假了，需要售后服務的僅剩下賓館，而公司只做了三家賓館的太陽能工程，并且都過了保修期。去維修，是為了維護公司的聲譽度，不去維修，客戶也無話可說。
舅把春節(jié)安排和王冊通了一下氣。王冊說：我還準備把他們放了假，我來值班呢。王冊的老婆在珠海一家臺灣人辦的鞋廠上班，每隔兩年才回一趟老家，陪父母過一次年。他想春節(jié)值班，想掙百分之三百的工資。可老板決定了，王冊也只能服從。他馬上給老婆打電話，說準備春節(jié)回老家過年吧。
快過年了，該完的工程都完工了，能收的錢也收得差不多了，剩下收不回來的，你就是把對方殺了也給不了你。需要驗收的工程，就剩下衛(wèi)生學院了。
舅問：小帥哥今天打算去哪？
外甥答：去斗門作例行檢查。
舅說：正好我也去斗門辦事，順便拉上你吧。
外甥坐著舅的小車去例行檢查，那樣子很得意，舅能看出來。舅拉著外甥跑了一天，就把該檢查的檢查完了。往年像這樣的例行檢查，公司四個售后服務人員要進行十天，而這十天還是在舅的催促下完成的。
衛(wèi)生學院的工程可以驗收了，按常規(guī)應該是王冊去。舅卻對王冊說：你今年難得回老家過年，需要準備準備，衛(wèi)生學院就不用去了。小工程一樁，讓明明去好了。
王冊明白老板的用意，這是老板在培養(yǎng)自己外甥。當老板看見自己的外甥能勝任以后，他就有可能被炒魷魚了。于是心下一狠，與其被老板炒魷魚，不如自己先走一步，炒了老板的魷魚。太陽能作為一項朝陽產業(yè)，在全國發(fā)展神速，珠海市也不例外，每年都會冒出十多家新公司。新公司越多，像他這樣搞過十多年太陽能工程維修的技術人員就越吃香，前幾天還有幾家新公司挖他，月薪提高百分之三十，只因他不滿意，沒有答應。現(xiàn)在該答應了，該是考慮跳槽的時候了。
朱明明坐著舅的小車，去衛(wèi)生學院搞驗收，舅對他說到了以后，你唱主角，我當陪角。
那天下著雨，陰冷陰冷的。舅穿著毛背心，外加一件茄克衫，感到還有點冷。可外甥只穿著一件襯衫，連個外套都沒穿。
舅問外甥：你不冷？
外甥嘿嘿嘿笑著：不冷。
外甥說不冷，可舅看見外甥的嘴唇都發(fā)青了，心想不冷是鬼話，等驗收完，打算給外甥買件衣服。至于外甥的錢，肯定買了彩票。外甥如果能把買彩票的心思，用到太陽能維修上，憑他一個大學生的優(yōu)勢，在珠海太陽能行業(yè)里，一定能成為個響當當?shù)娜宋铩，F(xiàn)在珠海太陽能行業(yè)里搞維修的人，舅太清楚不過了，最高學歷的就是自己手下的王冊，可高半天也僅是個高中生。
舅問外甥：如果我讓你擔任公司售后服務部的經理，你能拿下來嗎？
外甥痛快地回答：沒問題。
舅不放心地又問：那過了年我就炒了王冊？
外甥說：行啊。
舅頓時大喜過望：好好好好，我就盼著這一天哪！
舅好些日子沒有笑得這么開心了，他發(fā)覺自己原來小看了外甥，早應該委以重任。舅又補充了一句：等過完年一開工，你就走馬上任。
外甥點點頭，算是回答。
到了衛(wèi)生學院總務處門外。
外甥看舅。
舅看別處。
外甥先走進去，舅在后頭跟著。外甥哼唧了半天才和衛(wèi)生學院后勤處的俞處長說上話。他們一行人爬上學生宿舍樓樓頂，把太陽能熱水系統(tǒng)工程從頭到尾檢查一遍，最后來到太陽能系統(tǒng)工程控制箱前。俞處長指著太陽能儲熱水箱溫度顯示器顯示的溫度說：你們可看清了，現(xiàn)在太陽能儲熱水箱里的溫度是十五度。前幾天天氣好，你們的設備好不好不好檢驗，難得今天天氣冷，如果到下午五點鐘，儲熱水箱里的水溫能達到五十五度，說明你們的設計合理，產品質量過關，就算驗收了。怎么樣，下午五點鐘咱們一起驗收吧？
外甥看舅。
舅看別處。
俞處長給舅說聲再見走了。
冷風細雨中，樓頂上只剩下了舅與外甥，兩個人的衣服都打濕了。
舅問外甥：下一步怎么辦？舅想利用驗收這個機會，考一考外甥，給外甥上一課。
外甥看著舅：等。
舅又問外甥：你覺得下午五點鐘，水箱里的水溫能達到五十五度嗎？
外甥猶豫了一下：大概能吧。
舅加重語氣說：我要的不是大概，我要的是肯定能達到五十五度。
外甥不好意思地嘿嘿嘿笑著。
舅又問：要是下午五點鐘，水箱的水溫達不到五十五度怎么辦？
外甥瞪大眼睛看著舅。
舅搖搖頭，仰望了天空冷冷的雨，讓雨幫忙澆熄自己心里的火氣。舅平靜下來說：今天下雨沒有太陽，太陽能一點作用都沒有，只能靠空氣源熱泵輔助加熱系統(tǒng)加熱，按照設備的配置，應該是沒問題的。問題是我們今天驗收，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你想一想啊，怎么就能保證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外甥又瞪大眼睛看著舅。
舅見外甥只瞪眼不說話，啟發(fā)道：我問你，現(xiàn)在儲熱水箱里的水有多少噸？
外甥回答：三十二噸。
舅繼續(xù)道：下午五點鐘，空氣源熱泵能不能把這水箱里的三十二噸水加熱到五十五度？
外甥遲疑了一下：大概可以。
舅又問：如果現(xiàn)在水箱里面的水換成二十五噸，到下午五點鐘水溫能不能達到五十五度？
外甥答：能行！
舅又問：如果再換成二十噸呢？
外甥高聲說：肯定沒問題。
舅又問：那你說，下一步咱們怎么辦？
外甥瞪大眼睛看著舅。
舅又啟發(fā)道：你認真想一想啊，下一步咱們怎么辦最好？
外甥結結巴巴地說：把水放掉？
舅死盯住外甥：放掉多少？
外甥努力說：把水放到剩下二十噸。
舅終于笑了：聰明。
外甥問：萬一叫學院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舅沒想到剛表揚罷聰明，外甥腦袋就進水了，不禁怒火萬丈：上面放水，你人不能在下面看著？學院的人都在上課，就是萬一有人上來，你把補水系統(tǒng)一關，不就得了？
外甥撫摸著腦袋，嘿嘿嘿地笑了。
舅把剩余的火氣熄掉，語重心長地吩咐外甥：今天你哪里也別去，就在這里盯著。今天一定要驗收，不能出一點差錯。
舅安排好外甥，自己開車去不遠的華潤萬家超市給外甥買了幾件衣服。外甥穿上舅買的衣服，沒多大一會兒，嘴唇就開始紅潤了。
舅讓外甥一定要當心，千萬千萬不能出漏子，一定要保證下午五點鐘水溫達到五十五度以上。舅陪外甥待了一個小時左右，看看沒有需要再吩咐的事，便讓外甥守在那里，自己去拜訪一個客戶。拜訪完客戶，下午四點半的時候，舅趕回學院，徑直跑上學生宿舍樓樓頂。
外甥卻連根毛也不見了。
這時，溫度顯示器顯示水箱里的水溫只有四十九度，輔助加熱的空氣源熱泵熱水機組還在睡大覺。舅頓時氣得頭發(fā)扎煞了，掏出手機給外甥打電話，可外甥關機。
舅趕緊啟動輔助加熱系統(tǒng)，看看表已四點三十九分，離五點鐘還有二十一分鐘。舅打開一個儲熱水箱的排污閥門，冒著熱氣的水從DN50管道里噴薄而出，和著雨水順下水管流走了，然后和城市污水匯聚到一起，排到不知什么地方。舅覺得還有點慢，干脆把另外三個儲熱水箱的排污閥門也全打開了。十分鐘過去，舅估摸著大概排出去的水有五噸左右，水箱里的水量差不多了，就關掉所有排污閥門，去看水溫顯示器：53℃。像排出去的水一樣，舅臉上嘩嘩地淌著笑，離五點鐘還有十分鐘，達到55℃的溫度沒問題。
那天工程驗收完，舅和俞處長約好晚上要去的飯店，便去找外甥。在離衛(wèi)生學院不遠的一個彩票點，舅終于看見了外甥。
舅走到外甥跟前，忍了忍說：你要是我兒子，我今天非揍扁你不可！
外甥回頭瞪一眼舅，揚長而去。
舅怔怔地望著遠去的外甥，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賤×！
七
王冊在新中光太陽能公司找到了新工作。新中的老板給王冊加了百分之四十的工資，還答應春節(jié)期間讓王冊值班。一里一外，王冊春節(jié)期間能多收入七八千元。
王冊拿著辭職報告讓老板簽字，老板假意挽留一番，在辭職報告上簽了字。
送走王冊，舅的心上像放下一塊大石頭。然后開會，大聲安排春節(jié)放假前要給員工發(fā)放的福利。說今年的福利不發(fā)現(xiàn)金，要發(fā)實物，拿回家每天都能看見，一看見就會想起公司。雖然大部分員工想要現(xiàn)金，舅還是決定發(fā)放實物。
離放假還有兩天，阿玉問老板：你罵明明了？
老板說：罵了。
阿玉說：罵得挺狠的？
老板說：狠什么狠！
阿玉又說：你還要揍扁他？
老板說：沒有的事，我只不過詐唬了一句。
阿玉說：明明辭職不干了。
老板說：不可能。
阿玉說：真的。
老板瞪大了眼睛：這怎么可能呢？
阿玉說：昨天晚上把行李都搬走了。
老板不相信：他要是辭職，怎么也得給我說一聲呀。
阿玉還想說什么，張了張口又咽回去了。
朱明明真辭職不干了。
朱明明炒了舅的魷魚，連個招呼不打就炒了。
朱明明不但炒了舅的魷魚，還搬出去和被舅炒了魷魚的王明合租一套房子。春節(jié)，朱明明是和王明一起度過的，沒有給舅打過電話，也沒有發(fā)個拜年短信。
舅傷心透了，像掉進醬缸的一塊抹布。
春節(jié)期間公司破例沒有安排售后服務人員。
春節(jié)期間，舅把售后服務電話轉到了自己手機上，客戶有什么售后服務問題，自己出馬去解決。
舅對外甥不滿歸不滿，心里還是惦記著外甥的。
舅托阿玉打聽外甥的情況。
阿玉告訴老板，明明要和王明一起成立個好兄弟太陽能公司，自己當老板。
舅點點頭，心里長舒口氣說：這也好，這也好，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過了十天，阿玉告訴老板，明明說他大學的同班同學在東莞一家臺灣企業(yè)當副總經理，準備請他去當辦公室主任。
又過了二十三天，阿玉告訴老板，好些天不見明明了，大概去東莞上班了。
又過了三十六天，阿玉告訴老板，又看見明明了，明明買彩票中獎了，中了二十元。
又過了五十天，阿玉告訴老板，明明被中山移動公司錄取當業(yè)務經理了。
又過了九十八天，舅接到深圳一家太陽能公司老板的電話，說他們公司是生產平板太陽能集熱器的，彼此應該是老熟人了，每年廣東太陽能協(xié)會開會都會碰面，經常投標也會碰面。舅的公司用過他們的平板太陽能集熱器。
那老板問：你有個外甥叫朱明明嗎？
舅回答：有。
他到我公司應聘來了。
噢……
我不知道怎么辦。
是嗎？
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可以。
你說錄取還是不錄取？
能給他碗飯吃，就給他碗飯吃吧。
那你怎么不給呢？
我嘛，他總覺得是舅，干事放不開手腳。
那我就錄取了？
完全同意。我替他謝謝你了，謝謝你對他的照顧。
不用謝，我照顧他，你照顧我就是了。我讓他搞營銷了，負責對你們公司。你們公司從今天開始，就只能用我公司生產的太陽能了。
舅眼直了，可眼直了也得答應，為了外甥別無選擇，搞不好下地獄也得下。就在舅等著外甥找上門來，推銷平板太陽能集熱器的時候，阿玉告訴舅明明又回珠海了。
舅趕緊問：你在哪見他了？
阿玉說：在彩票點啊，兩元錢買了一張彩票，說這次肯定能中大獎的。
阿玉又補充說：明明好像又瘦了，一股風能吹上天。
舅一拍后腦勺糟了，趕快開車到外甥經常買彩票的地方。舅看到了外甥，但是沒有急于上前去喊，而是躲在車里觀察著，從上午十點一直觀察到下午三點，中午也沒吃飯。他發(fā)現(xiàn)外甥中午也沒去吃飯，一直待在彩票點。舅幾次掏出手機想打電話，叫上外甥去吃點飯，幾次又搖搖頭放棄了。
朱明明病了。
朱明明花三元錢胡亂買了些甘草片吃上，可一星期過去了也不見好，就到社區(qū)門診醫(yī)院去看。醫(yī)生說重感冒，得輸液，每天四瓶，一共輸九天。九天液輸下來，朱明明身上的錢也花完了，便給阿玉打電話求助，舅讓阿玉給送去五千元。朱明明拿著錢到市人民醫(yī)院一檢查，竟然又患上了支氣管炎，必須住院治療。查心電，拍X光，驗血，驗尿，驗便，再加上其它頭昏眼花的費用，十天花了五千二百七十九元。但是病情仍不見好，最后惡化成了肺炎。朱明明又轉到中山五院，等病好出院的時候，舅打發(fā)阿玉去結算，又花了一萬三千三百三十三元。
經歷一番大折騰，舅以為外甥這下該安分守己，老老實實做事了，誰知外甥一出院又不見了。舅趕緊給妹妹打電話，妹妹說明明他早把家忘了，鬼才知道他跑哪去了。
舅頓時頭痛起來，放下電話手撫著腦門，鬼知道就鬼知道吧，地球離了誰都照常轉。離開了他外甥興許會活得更好，深山老林里的千年“棒槌”，不就是因為沒人管才那么值錢嗎？仿佛神示，舅突然想起了曾看過的一本書，書上講德爾菲神廟前的石碑上，刻著一句永世箴言：“人啊，要認識你自己。”
是的，人啊要認識自己。舅想著，忍不住又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賤×！
八
在珠海太陽能行業(yè)里，舅是龍頭老大。可隨著年齡增大，經營策略的改變，他想讓出老大的位置。由過去只要是太陽能熱水系統(tǒng)工程就想方設法拿下，到不做難以回款的酒店賓館的工程，再到不做云天霧地的香港澳門客戶的工程，又到不做把油水榨干再扔給你的臺灣客戶的工程，再再到不做變幻莫測不知道水有多深的外資企業(yè)的工程，最后到所有的企業(yè)的太陽能工程都不做了，只做教育系統(tǒng)的太陽能工程。客戶目標少了，事情自然也少了。
少了許多事情的舅，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去爬山，上午到公司看看，中午找個校長聊聊天，拉拉關系，下午在家練練書法看看書，晚上找書畫收藏的朋友吹吹牛，十點半準時上床睡覺。一年下來，做了五六百萬元的業(yè)務，賺了七十多萬。比公司鼎盛時期一百多名員工，一年四五千萬的業(yè)務，賺三四百萬，發(fā)工資三百多萬，交社保三四十萬，發(fā)福利一二十萬，結果落到手僅剩十大幾二十萬，要強多了省心多了。
舅夜里睡不著的時候常想，以前自己咋那么傻呢？老想把企業(yè)做大做強，當珠海太陽能行業(yè)的老大，咋就不算算投入產出比呢？咋就沒有想想如何過得好一些呢？
歲數(shù)大了，現(xiàn)實了，會干了，會活了。輕輕松松賺錢，開開心心生活，夠活就行了，賺多少是個夠？錢沒個夠啊！
就在舅天天悠閑了，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對外甥有所淡忘的時候，舅又接到了外甥的電話。
那天，舅正在廣州一個拍賣會上，和幾個人為一副陳半丁1956年作的《墨葡萄》爭得難分難解，最后以十三萬的價格竟拍到了手。舅激動地欣賞著陳半丁的畫，恣意的筆法，淋漓的水墨，之后攪得三天三夜沒合眼，自認揀了個漏。中國現(xiàn)代畫壇有三大畫派，陳半丁是京津畫派的代表，名氣曾經比齊白石還大。今天卻有點被人們淡忘了，其繪畫的藝術價值在藝術市場上也被低估了。舅相信哪天畫壇不再浮躁，陳半丁繪畫的藝術價值一定會被重新認識，他競拍到手的這幅《墨葡萄》一定能讓他大飽了眼福，還能賺個盆滿缽滿。
舅接到外甥的電話，外甥在電話里問：舅，你還在珠海嗎？
舅不冷不熱地回答：你說，我不在珠海還能在哪？
挺好的吧？
湊合。
舅，我可告訴你啊，我現(xiàn)在在廣西一家大公司工作，我手下已經有二十四人，再發(fā)展一個，就夠二十五人了。發(fā)展二十五個人，我的股份就超過五百四十股，我就是老總啦。月收入達到十萬至九十九萬。
啊呀呀，明明，舅祝賀你，恭喜你，一個月能掙九十九萬，你的美國夢不用半年就能實現(xiàn)了。
舅，你不知道吧？我現(xiàn)在從事的行業(yè)叫純資本投資行業(yè)，是一個政府項目，也是一個試點項目。國家給政策，廣西政府提供平臺，將廣西以外的民間閑散資金引進廣西，進行再分配。對地方政府來說是一個先引資后招商的引資工程，對投資者來說是一個投資項目。國家“十二五規(guī)劃”要以廣西的開放合作帶動整個西部大開發(fā)，要把廣西打造成繼珠三角、長三角、濱海經濟開發(fā)區(qū)之后的發(fā)展第四極。廣西大力引進純資本運作的操作模式，經過三年的實驗和改良，現(xiàn)在由廣西組織三十三個部門開始布置，并試點運行。在具體操作上借鑒了股票、社保、商業(yè)保險、直銷的精華。從事本行業(yè)的條件是年滿十八歲，一張有效身份證，外加一個推薦人。舅，我已經向我的上級推薦你了……
舅明白外甥的醉翁之意了。
舅的臉被漫長的電話拉長了。
舅的心里一陣陣不安和恐慌，外甥搞上了傳銷，現(xiàn)在把目標鎖定在他身上，要拉他當未來老總的下線。舅垂頭喪氣地閉上眼睛，仰靠在仿明太師椅子上，把手機扔到茶幾上，任憑外甥在電話那頭云天霧地，也不去接聽了。外甥什么時候回到人間，什么時候掛斷電話的，舅也不知道。舅只在想，可憐的妹妹妹夫呀，知道不知道你們的寶貝仔子干上了傳銷？
過了兩個月，舅又接到外甥朱明明的電話，電話里的外甥顯得十分激動：舅，我今年下來能掙三百八十萬。我們公司的口號是，投入三千八百萬返還三百八十萬，絕對給力。我們公司最新規(guī)定，投資回報到一定數(shù)額后，就必須退出公司，要給新員工留出賺錢的機會。我們要縮小貧富差距，為國家培養(yǎng)人才。
好好好好，好啊！
舅，我在這里啥都好，就是想，想，想……
有話直說。
這邊的氣候我不適應，老感冒，我還想回珠海去……
在廣西放著三百八十萬不掙，跑回珠海來打工，你這唱的是哪出戲？
我就是喜歡珠海，想珠海，想去珠海干。
珠海是大家的，又不是我的，你想來就來吧，還用給我說？
舅！
嗯。
舅！
嗯。
舅！
有話就說。
我還想去你公司幫你搞售后服務。
公司售后服務有人啦。
多我一個也沒啥。
多一個人多一份開支。
我是你外甥呀……
你還知道是我外甥？
舅，我錯了……
你真知道錯啦？
真知道。
能改？
肯定能改。
你讓我再想想。
舅掛了電話。
晚上外甥又來電話。舅問：你媽知道嗎？
知道。
你爸呢？
知道。
這樣吧，讓你爸給我說一下。
妹夫在電話里說，明明在廣西搞傳銷，是被他大學的同學騙去的，我剛花了五萬塊錢把他弄回來。他畢竟是你外甥，你不管誰管啊？我和你妹妹都在農村，想管也管不了他。明明還是想跟著他舅干，明明離不開他舅。他這回是下決心要好好跟著你干，而且非干出點名堂來不可。
舅本來不想管外甥的事了，但是經不住妹夫的懇切，心里曾經賭氣的堅硬，就像毒日下潑在鐵皮上的一碗水，啦一聲就化成一縷煙氣了。舅明白妹夫在給自己灌迷魂湯，外甥這次給自己打電話要來珠海，百分之八九十是妹夫的主意。外甥歲數(shù)大了，在農村年齡匹配的女孩子沒有了，想找個對象難了。外甥到了他身邊，他能看著不管嗎？
舅嘆口氣說：既然你同意他來，那就叫他來吧。
妹夫高興道：我替你外甥，謝謝他舅了。
放下電話，舅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賤×！
九
朱明明走馬上任，挑起了售后服務部經理的大梁，明顯比從前安分守己多了，也勤快多了，一張口先嘿嘿一笑。舅對阿玉說，明明在外面這兩年罪沒有白受，懂事了。年輕人，就是要受受罪，要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為天下的錢就是給他印的。
舅對外甥說：給你兩大任務：一，進一步熟悉業(yè)務，真正把售后服務做好，我也給你多創(chuàng)造些條件，爭取盡早能掙夠一套房子的首付。二，今年無論如何也要把對象搞上，過年回家時，帶回去讓你父母看看。
舅又給外甥長了工資，但是不給外甥全發(fā)，最多發(fā)一半，另一半存到財務上，準備他買房子時用。看著嘿嘿而笑的外甥，舅又說：我歲數(shù)大了，不想再干了，最多再帶你兩年。我想了，憑我在珠海教育系統(tǒng)的關系，給你拿下十多個學校的太陽能熱水系統(tǒng)工程的維修合同不成問題，一個學校平均下來四萬元，十個學校就是四十萬，成本最多也就十多萬，純賺二十萬不成問題。干兩年就夠你買房子的首付啦。今年明年我頂著，等你結婚以后，這部分就交給你。
舅很滿意自己的籌劃和安排。
舅安排外甥三次去外面學習系統(tǒng)維修。
舅同時也關心著外甥的婚事，說找個四川的湖南的江西的就可以，在珠海的打工妹，四川的湖南的江西的最多，人都長得水靈漂亮。而且啊，找個外省的血緣遠，生下的孩子聰明。
這天阿玉告訴舅，明明在網上結交了一個靚女，是武漢的，聽說失戀了，心情郁悶，在網上泡，認識了明明。現(xiàn)在靚女知道明明是高級工程師，又是公司售后服務部經理，就愛上了明明，要來珠海投奔，這個周末就到。
舅瞪大了眼：真的？
阿玉哎吔道：我這還敢騙你嗎？
到了星期一，舅發(fā)現(xiàn)外甥像被臺風修理過的小樹，一副狼狽之狀，知道大事不妙。他問外甥哪起火了，外甥坐在電腦前一聲不吭。舅只好去問阿玉，阿玉說靚女一進出租屋就起火了，罵明明騙了她。一個珠海的高級工程師，又是什么大經理，不住別墅罷了，起碼也應住個三室兩廳。一看住這么個狗窩，就知道是蒙人，假冒偽劣產品，山寨版貨色。靚女放一通火，也不聽明明解釋，掉轉身就走了。
阿玉說：明明正郁悶著呢。
舅點點頭：看來被燒得不輕。
一個月后，朱明明終于擺脫郁悶，真正交上了女朋友，再不是網上的。朱明明告訴舅，是老家中條山的。舅聽了很高興，認真叮囑外甥，該花錢的地方就要花，千萬不要舍不得。舅的意思是，空手套白狼你還不行，必須靠鈔票來事。
有了真正的女朋友，朱明明的穿著打扮講究了，白襯衣不黑了，褲子也不皺皺巴巴了。過了兩天來找舅借錢，舅看著外甥問，要給女朋友買東西？外甥嘿嘿嘿一笑。舅把手一撩，找財務去。財務打電話給對舅，你不是讓我留下明明的一半工資，準備他將來買房子用嗎？舅大聲說，現(xiàn)在舍不得花錢，搞不到對像，將來買房子有屁用？過了一段時間，財務來找舅，說明明超支啦。舅說超支就超支吧，搞對象花錢多，說明進展順利，你借給他吧。
財務問：怎么處理？
舅說：等他結婚后，從工資里面扣。
朱明明女朋友的母親病了，是腎有問題，需要花不少錢。
正好一中的太陽能集熱器的支架要刷油漆，夏天也沒有什么售后服務，朱明明每天也沒什么事干，舅便對外甥說，這活交給你吧。然后舅又叫來財務吩咐道，明明女朋友的母親住院了，明明手頭有點緊張，一中太陽能集熱器支架的油漆我讓他刷去了，你給上他一萬元工錢。但是先不要告他，我要考驗一下這小子。
一星期過去了，一中的活也不見動靜。
舅催促外甥：一中的油漆該去刷啦。
外甥噢了一聲。
半個月過去了，外甥還沒去一中刷油漆。
舅又催促外甥：一中的油漆該去刷啦。
外甥又噢了一聲。
二十天過去了，一中的油漆依然沒有刷。舅急得眼快下蛋了，讓阿玉再去催，阿玉催過了，但外甥仍沒有行動。兩個月后的一天，外甥對舅說，我給你找了個刷油漆的，兩千五愿意包干。
舅眼直了：你不能去刷啦？
外甥說：我沒時間。
舅搖搖頭：那好吧，你沒時間，就雇人去刷吧。
油漆刷完了，財務來問舅：還給不給明明一萬元了？
舅怒氣沖沖地回答：我錢多得擦屁股呀！
朱明明因為女朋友母親的病，終于要和女朋友分手了。朱明明來告訴舅，說女朋友的哥在超市當搬運工，一個月才掙一千多，她爸原來在一個公司當保管，一個月也能掙一千多。現(xiàn)在她媽一病，她爸只好辭了工，她每月掙兩千多，加上她哥的一千多，全家人不吃不喝也才四千來的，根本不夠她媽的醫(yī)療費。這樣下去，日子沒法過。
舅說：不是還有你嗎？這個時候你幫她一把，她會感激你一輩子。
外甥說：我問醫(yī)生了，說她媽的腎病根本治不好，花多少錢都塞無底洞。
舅說：她媽沒有醫(yī)保？
外甥說：一個農村婦女，哪來的醫(yī)保？
舅思忖了半晌道，你和你女朋友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回老家去治，老家治病還是便宜一些。外甥說商量過了，他爸不愿意回老家去。
舅糊涂了：為啥？
外甥回答：他老家房子壞了，地也沒了，回去咋生活？
外甥說的也有道理，舅想他現(xiàn)在還泥菩薩過河，這個忙他是幫不起的。舅一下子無奈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外甥與那女孩子分手。
十
朱明明的婚事又成了舅的心病，同時還為朱明明將來買房子發(fā)愁。房價像一頭失控的瘋牛，國家越是控制漲得越快，一天一個價。這個月能買六十平米房子的錢，下個月恐怕連個做飯的廚房都買不下，再過一個月可能連個洗手間都買不了。
這天一早，舅把外甥叫到辦公室，想讓外甥多賺點錢，盡快買套房子。舅對外甥說，你干太陽能多年了，太陽能說起來是高科技，實際上是人就能干。我想把公司的太陽能工程包給你，你敢不敢干？
外甥說：這還不簡單？外面工程隊有的是，抓一個過來就是了。我認識好幾個工程隊的包工頭呢，我們在一起玩過。
舅說：那好，從今天開始，太陽能工程就交給你了。
舅詳詳細細地把如何能把太陽能工程做好，做好了售后維修就少，或者干脆就沒有，一五一十講了兩個多小時。最后舅又強調，一定記住了，做太陽能工程永遠不要忘記兩條，第一是安全，第二是外觀漂亮。
在舅的運作下，西區(qū)邵逸夫中學學生宿舍樓太陽能熱水系統(tǒng)工程舅中標了。中標后舅對外甥說，你去找個水平高的工程隊吧，按照現(xiàn)在的行情，這個工程施工報價應該是兩萬三四左右，我給你五萬工錢。但你必須給我保證質量，按期完工。
外甥笑得一張嘴占去了半個臉。
未了，舅又追問一句：能不能保證施工質量，按期完工？
外甥說：保證按時完工。
有天，舅到斗門區(qū)拜訪完客戶，順便到西區(qū)邵逸夫中學學生宿舍樓太陽能熱水系統(tǒng)工程施工現(xiàn)場看看，可明明并不在施工現(xiàn)場。舅圍著工地轉了一圈兒，不時掏出卷尺丈量太陽能支架。還未看到一半，舅的臉上就起了烏云，接著電閃雷鳴。
舅吼道：誰是這里的負責人？
沒有人回應。
舅又吼道：人死啦？
這下有了回應。
一個正在安裝下循環(huán)管道的人直起腰來，揮舞著手中的管鉗說：你個老滿哥，做啥子是咯，和誰有這么的深仇大恨，值得你這么吼噻？
舅一聽，碰上了湖南佬。好多太陽能工程安裝隊的頭舅都認識，但這個人沒見過。
舅問：你是這里的包工頭？你過來一下。
舅指著眼前的一排支架，用卷尺一量：你瞧瞧，每兩個支架的間距應該是1024mm，你這幾個支架做成了1063mm，差這么多，太陽能集熱器到時怎么往上擺？能固定好嗎？能安全了嗎？能抗臺風嗎？還不一股風就上了天。
包工頭看看卷尺上的尺寸：你這個人怎么這么搬翹，我不齒你呢。
舅說：你用普通話和我說話。
包工頭說：我又不認識你，你算老幾？這事你和我說不上，你找我們老板去。
你們老板是誰？
朱老板，朱明明，認識噻？
舅便給外甥打電話，電話打是打通了，傳過來的卻是一個小靚女夸張的聲音：帥哥哥你好，好久沒接到你的電話耶。
舅皺皺眉頭：我找朱明明。
小靚女說：找朱明明可以，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知道世界上最尖的東西是什么嗎？
舅腦子一下子就想歪了，但話到嘴邊變了：鬼知道！
小靚女咯咯笑了：那就是你的胡子，你臉皮那么厚，它都可以破皮而出。
舅頓時渾身怒火，聲嘶力竭了問：你知道世界上什么東西最厚嗎？
小靚女回答：不知道。
舅說：那就是你的臉皮。胡子那么尖，它就是從你的臉皮底下長不出來。
小靚女說：你真幽默，你真可愛，我已經愛上你啦！我都感覺到你的胸脯真厚實，真想抱抱你，你一定是很高大很生猛的猛男了吧？
跟著話蕩過來的媚氣，把手機聽孔塞得滿滿的。舅知道外甥去了什么地方，舅息息怒氣說，你叫手機的主人接電話。電話里終于傳過來明明的聲音，舅又重新燃起怒氣，向電話那頭的外甥吼道：我在工地現(xiàn)場，你給我馬上過來！
外甥來到現(xiàn)場后，舅指著尺寸錯誤的太陽能支架說：你睜大眼看看，這就是你承包的活嗎？差了這么多，足足41mm，開什么國際玩笑！你給我說說，這樣的支架太陽能怎么安裝？太陽能集熱器往哪固定？能固定得穩(wěn)當嗎？來個臺風怎么辦？你這是要把你舅往監(jiān)獄里送啊！讓你承包工程是照顧你，想讓你趕快多掙點錢，好買房子，好結婚娶老婆。你應該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守在工地，把活干得踏踏實實漂漂亮亮。可你倒好，就干下個這？簡直快把我氣瘋了，不是神經病也要成神經病，沒有心臟病也要氣出心臟病。你不老老實實待在工地，每天都在干什么？
外甥的臉鐵青鐵青，像放在樓面上的角鐵。他剜了一眼暴跳如雷的舅，又把目光轉向樓面的保溫層，看著保溫層上裂開的一條深深的裂縫。那裂縫從他腳底下像一條蛇蜿蜒而去，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舅舉起手在空中一揮，命令馬上全部返工，連夜返工。公司的工程以后你就不要管啦，我怎么就有了你這么個不爭氣的外甥？外甥卻像沒聽到似的，目光繼續(xù)跟著那條深深的縫往前跑。
當天晚上，外甥給舅發(fā)了個電子郵件，辭職不干了，說一輩子也不愿再見到他了。罵別人腦子進水的人，自己才是真正TM腦殘。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下等人站著干著不掙錢，中等人坐著看著掙小錢，上等人想著躺著掙大錢。你最多也就是個坐著掙錢的中等人，而我就是躺著掙大錢的人。并且發(fā)誓：我一定要實現(xiàn)我的美國夢，一定要創(chuàng)造出新的美國奇跡，一定要買套三百平米以上的別墅，一定要有我的捍馬。舅，你睜大眼，等著瞧吧！
看著外甥發(fā)來的郵件，舅的臉蔫成了一根苦瓜。
舅的腦海里突然又閃現(xiàn)出那刻在德爾菲神廟前石碑上的箴言。
舅又打了自己一個耳光：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