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芝》看到一半,筆者就決定要約他聊上一聊,宣傳冊上寥寥幾句豈能說盡戲中意。于是,第二天下午便見著了這位舊友,距離上一回相見,已然隔了數年。還記得那時《曹七巧》演出,我還是個學生,他也剛開始做“花癡”。相較多年前的犀利,如今的他內斂沉穩了許多,一如其作品。
《白蘭芝》為花癡劇場系列最終章,這個系列源自05年他給臺灣某文學雜志寫的專欄,那時候的劉亮延還沒有做戲,當時寫了9個“花癡”,如今做了6個。他自我調侃說:“還有三個就不要動了吧,就覺得到一個程度應該夠了。弄久了會煩,類似《甄嬛傳》,團隊里面收到的人盡是‘妖精’。”把《欲望號街車》放在最后一個,是因為這個劇本有很多秘密沒有解開。那么,他想要解開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是浴室,為什么姐姐一直躲在浴室洗澡?到底在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情?還有妹妹,就像個安靜的女仆,沒有表現太多情緒,可是妹妹怎么可能不知道丈夫強暴了姐姐,女人是敏感的,她如何鎮住這個局,維系自己的生活?”這些電影和舞臺劇里都沒有交代的疑惑,他都想去解開。
劉亮延的戲,瑰麗怪誕的風格是可以想象的,而演出中最令人驚艷的是演員。兩位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女演員,筆者都曾見過她們表演,頗為正氣清麗,但到了《白蘭芝》中,卻是脫胎換骨地妖嬈起來,且妖的那么從容篤定,叫人相信她們骨子里是有這種荒唐的歇斯底里,行為上是有那種極致的嬌柔做作。這就讓人很是好奇,作為導演的劉亮延是如何去打造演員的,換句私下打趣的話來說,他是怎么將妖氣傳染給她們的。
他有點嗔怪地說:“她們一直在模仿我,老叫我演給她們看”。作為戲劇人,劉亮延既編又導還能演,2009年他就男扮女裝主演了花癡劇場系列之三《劉三妹》。他的排法方法是示范,把戲調整到自己都可以做的狀態,演員先照抄。當然,話劇演員一開始會有抗拒,漸漸編舞加入,動作有了情緒有目的,演員自己摸索程式化的東西,這是一個慢慢接受的過程。《白蘭芝》從2012年8月底就開始排練,分了很多段來排,演員和他都需要時間去消化。“只有演員自己通了之后,那個東西才可以長起來,劇中很多小環節就是馬青莉自己試自己通的。”
他說,我很喜歡戲曲,我的夢想是以后可以有機會與不同戲曲劇種的院團合作。
看過《白蘭芝》的人,都會被它別具戲曲特色的程式化,演員肢體表演略顯浮夸,歌唱說話超級做作。然而,劉亮延還是管這叫“寫實表演”,在舞臺上他要盡量的舞臺化,給人營造一種超離現實之感,而實際上他最終追求的是情感的真實。“戲里頭必須有人與人情感交流的真實,演員才可以‘騷’跟‘三八’。比如白蘭芝一出場,不好意思的說著讓一讓,還是要顯得尷尬,覺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把行李塞給觀眾,這是一種勾引和搭訕陌生人,這種情緒是真實的,再加上外部身段走位必須要有戲,這樣才會好看。”
毋庸置疑,這是一個極致華麗的戲,京劇、歌仔戲、日本歌舞伎的多元拼貼,豐富炫目的舞臺呈現,尤其是白蘭芝出場那一襲變異和服更是叫人咋舌。日本歌舞伎是劉亮延所喜歡的形式,但和服的出現可不是單純無來由的為了炫。劉亮延回憶,臺灣現在還有這樣的老太太,早期受日本殖民教育,覺得自己是日本人,穿著和服出現在城市里,多么的不合時宜,就像劇中的白蘭芝,來到這樣一個地方是不合時宜的。妹妹私奔到上海,跟先生營建了一個小家庭,走投無路的姐姐投靠妹妹,還精心把自己最好的東西穿戴好了來,全部的家當只剩下兩包垃圾。垃圾,這個意向來源于“50年代田納西出生的南方城市已經逝去,年輕人離開舊的廢墟城市,某些東西是被丟在回收廠里面的”,于是整個舞臺最終就被布置成了一個大垃圾場。
他說,既然我無法通通都愛,戒不掉某個偏愛,那我何不通通都討厭試試看。
劉亮延選擇改編《欲望號街車》,是因為愛,對田納西·威廉斯的愛,對這姐妹倆的愛,然而他最終選擇討厭那些角色。因為從《曹七巧》開始,他自己就有個盲點,那就是他可能會縱容那個角色太多,耽溺在角色中,讓角色去蔓延她的情緒。然而作為一個塑造角色的創作者,他一直提醒自己不應太過縱容和耽溺,這是他給自己的一個功課:跳出角色,試著用有點諷刺甚至批判等不同的角度去造這些角色。他知道創作者面對不同故事,應當有一個理性判斷的機制,他的創作才會趨于成熟。說到這兒,他鬼鬼的抿嘴一笑:“其實,做那么多只是想要讓耽溺就件事情不要顯而易見的被看到,我很有意識的在收斂啦”。
說著,忽想起排演過程中的一個小趣事。演員試裝的時候,他老覺得臉涂的還不夠白,一再要求加重再加重,演員就有點接受不了,他就把她們拉上舞臺出來,燈光一打臉上便沒了顏色,于是回去重新加重。他揚起頭笑著說:“做酒女、化濃妝不可恥,在那個場面不這樣,人家就看不到你了。現狀就是這樣,你就在那個界面里面,所以你只能把自己凸顯出來”。
啊哈,這就是劉亮延,這就是他的戲,那么鮮明的自得其樂的突兀著。
就這么聊了將近兩個小時,他忽然特誠懇的問:“所以,還是沒有解答到你的問題,關于《白蘭芝》,有嗎,有解答到嗎?”這回筆者笑了:“這戲比較碎碎念,你的解答也是”。
“我還在反省,我這個人嘛就是這樣,碎碎叨叨,嘰嘰喳喳,悉悉索索。我比較關注身段、眼神,戲演到這時候一定要來一個大跳,不為什么,就是因為好看。”說著,他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攝影:藍圣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