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松翠柏萬古長青”

魏絳唱（漢調二黃原板）：

我魏絳聞此言如夢方醒，

卻原來這內中還有隱情。

公孫兄為救孤喪了性命，

老程嬰為救孤你害了親生。

似這樣大義人理當尊敬，

反落得晉國上下留罵名。

到如今，我卻用皮鞭拷打，

實實的老邁昏庸，

我不知真情吶。

（接唱散板）

望先生休怪我一時懵懂，

你好比蒼松翠柏，萬古長青。

程嬰唱（反二黃散板）：

老程嬰提筆淚難忍，

千頭萬緒涌在心。

十五年屈辱俱受盡，

詳裝笑臉（原板）對奸臣。

晉國中上下的人談論，

都道我老程嬰，

貪圖富貴和賞金，

賣友求榮，害死了孤兒，

是一個不義之人！

誰知我，

舍卻了親兒性命，親兒性命。

我的兒啊，撫養了趙家后代根，

為孤兒我已然把心血用盡。

《趙氏孤兒》敘述春秋時，晉靈公無道，修建桃園，終日嬉游，并以彈丸擊射行人取樂。趙盾闖園進諫，靈公銜恨，使屠岸賈募勇士行刺未果，又于趙盾上朝時，縱兇惡獒撲咬趙盾，趙門客殺死獒犬。趙穿得訊，率兵入桃園，靈公自殺。晉景公立，聽信屠岸賈讒言，盡誅趙氏全族，趙朔婚配莊姬，方生一子。屠岸賈多方搜查，欲斬草除根。趙朔門客程嬰仗義，自宮中救出遺孤，并與另一門客公孫杵商定，由程嬰將自己親生嬰兒交公孫杵臼，并向屠岸賈出首，告發公孫杵臼私匿孤兒，引屠岸賈至公孫家搜出嬰兒殺害，又將孤兒作為己兒寄屠岸賈處，撫養成大。晉悼公接位后，大將魏絳回朝，為平雪趙氏冤案，怒打程嬰。程嬰訴陳原委，并得魏絳之助，向孤兒趙武吐露實情，激發其除奸報仇，殺死屠岸賈，真情亦大白于天下。劇本取材于《列國演義》第五十七回及元代紀君祥《趙氏孤兒大報仇》和明代徐元《八義記傳奇》。京劇原名《搜孤救孤》又名《八義圖》。上世紀六十年代由王雁改編為《趙氏孤兒》。劇情皆以“義”為主旨。

“義”實為我們民族的傳統倫理道德。它主宰著除君主、父母子女之外的種種人際關系，是對待親情、友情、主仆乃至不相識的人群之間的一種繼系公道、正義、仁愛的至情至性的崇高品德。它于強者弱者之間，為抑制霸道，扶助良善，在忠正、奸邪之間，為維護正義，不使邪惡得逞，作出慷慨無私的犧牲、奉獻。在《趙氏孤兒》劇情中，抒寫了多位義士，不是出于狹隘和報恩和情誼，而是為了盡護忠良家世，弘揚正義，慷慨奉獻，英勇赴死。其中最體現這種崇高精神的英雄人物，便是程嬰。為了保存忠良后裔，以待機剪除奸惡，他不便獻出了親生子嗣，替代孤兒受戮，還擔負了十余載全國上下的罵名。含辛茹苦，蒙詬忍辱，撫養孤兒成大，又激勵孤兒報仇。這是傳統戲劇所塑造的一位具有強大精神力量的義士形象和道德楷模。改編者借魏絳之口，道出了那些不知情者了解到真相后，對程嬰產生的內心深刻愧疚，“似這樣的大義人理當尊敬……我不知真情吶”，更特化為對義士的衷心欽佩和尊敬，“你好比蒼樹翠柏，萬古長青。”

老程嬰為了向孤兒趙武說明真相而作畫時的那段唱詞，唱出了積壓心底十五年的委屈、憂疾和痛苦。“十五年屈辱俱受盡，佯裝笑臉對奸臣。晉國上下的人誤論，都道我老程嬰貪圖那富貴與賞金，賣友求榮，害死了孤兒，是一個不義之人。”義，在程嬰看來是人生最大的價值追求，而為了義，竟在十五年內，被全國上下視為“一個不義之人”，他所忍受的該是多大的屈辱，多大的痛苦，而這種屈辱，這種痛苦，又是無處可訴，無人可訴的。他作出的該是怎樣深切，怎樣巨大地奉獻和犧牲呀。這段唱詞正是寫出了他那“為就救孤兒把心血用盡”的滿腹悲苦和冤屈。有裘盛戎，馬連良設計的“漢調”和“反二黃”，唱得聲情并茂，聽來真是沁人心脾，同時，也突出了京劇獨特的魅力。

近年來，改編《趙氏孤兒》的戲劇影視作品很多，可是有的影視劇中，程嬰的義士形象被淡化了，不但降低了其精神境界，也弱化了其道德力量。殊不知，千百年來，趙氏孤兒故事一直為人們喜聞樂見，并不在于情節的離奇曲折或懸疑驚險，而是人們感動于程嬰、公孫杵臼等義士的高大形象，感動于我們民族這種正義、仁義、情義、舍己為人的傳統道德。京劇之受到國人的熱愛，除了其唱念做打舞的精湛優美外，還有其對民族倫理道德所作的誠摯宣揚。影劇《趙氏孤兒》在觀眾中的影響均不如京劇和說唱藝術同類題材，便可為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