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老朋友”查韋斯：“小紅帽”下的真面孔

委內瑞拉副總統馬杜羅在軍事醫院宣布，總統查韋斯于當地時間3月5日16時25分（北京時間6日凌晨5時許）去世。

隨后，馬杜羅在當天上午召開的政府成員和軍隊高層會議上說，查韋斯所患的癌癥很可能是美國發動的“科技攻擊”引起的，政府將成立專門科學委員會調查查韋斯的病因。

此言一出，世界嘩然。

查韋斯被視作玻利瓦爾的后繼者、窮人的救星、反美“毒舌”，人們稱呼他為英雄革命家、理想主義者；但也有聲音抨擊他是偽裝成小紅帽的大灰狼、新時代的希特勒，甚至有很多人對他咬牙切齒，宣稱要刺殺這名“無法無天”的“獨裁者”。

而作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查韋斯的去世，令中國媒體一片熱鬧。查韋斯與中國的“交好”，猶如一面鏡子，反觀著這個世界……

“中國式游擊隊”成長起來的拉美領袖

查韋斯是來自南美內陸平原的鄉下小子，直到17歲都沒到過首都加拉加斯，也沒有見過大海。在家中六個孩子里，查韋斯排行老二。父母是收入拮據的小學老師，身邊帶著四個孩子，查韋斯和老大則被送到外婆那里生活。

因成績不好，查韋斯沒能考上大學。不過，憑借出色的棒球天分，他還是揣著獎學金進入了首都的加斯拉斯軍事專科學校深造，并于1975年取得了軍事科學和工程學士學位。也是在那個時期，查韋斯加入了軍隊，1991年他被提升為空降營中校營長。

在軍隊服役期間，查韋斯親眼目睹了高級軍官之間的貪污腐敗，并為此感到困擾。實際上，當時佩雷斯總統領導下的委內瑞拉政府早因賄賂和回扣臭名昭著。

作為一個年輕的戰士，查韋斯的職責是鎮壓左翼武裝分子發動的持續造反，以及在山區發動的游擊戰爭。有一次，他在情報機構的拘留營睡下，聽到被捕的游擊隊員在慘叫，他們正遭受被纏著毛巾的棒球拍的猛烈毆打。根據查韋斯的自述，他躺在吊床上，一股道德危機感襲上心頭。“我為什么會在這兒？”第二天，他就通過信奉馬克思主義、在大學里當教授的哥哥，秘密加入了反抗運動，自愿為游擊隊服務。

查韋斯開始醞釀推翻委內瑞拉政府的計劃。此后十年，查韋斯在軍中過起了“臥底”生活。他經常秘密旅行，有時戴假發，有時藏在汽車的后備箱里，以防軍隊長官偵查到其行蹤。

1992年1月3日，發動進攻的時刻終于到來，軍隊十人里就有一個被查韋斯招至麾下。反抗軍沒費多少力氣，便占領了一些軍事基地和關鍵陣地，但查韋斯自己卻沒那么幸運，他被捕了。查韋斯對軍隊頭領說：“好吧，我的將軍，我投降。”

為了促使其同黨也盡快投降，軍隊允許查韋斯進監獄前，在電視上發表一分鐘講話。那一幕讓查韋斯從此成為國家偶像。他頭戴紅色傘兵貝雷帽，對著攝像機脫稿說道：

“同志們，很不幸我們沒有達到設定的目標……現在是重新考慮的時候了；新的可能性會再次出現，國家絕對能朝著更好的將來行進……同志們，對你們的忠誠、勇氣，以及無私的慷慨，我萬分感激。在國家和你們面前，我將獨自承擔這次玻利瓦爾軍隊起義的責任。謝謝你們。”

這段講話在電視上播放了一遍又一遍。很快，在加拉加斯的棚戶區，戴紅色貝雷帽成為一股風潮。這讓政治精英們受到來自各方的壓力。

1993年，委內瑞拉政壇的老雄獅卡爾德拉贏得總統選舉，很大程度上因其流露出對查韋斯的同情。他上臺三個月，查韋斯終獲釋。五年后，當查韋斯再次戴上紅色貝雷帽，已是總統候選人，他贏了，領先對手17%。

查韋斯多次坦言自己曾是一個“中國式游擊隊”戰士，他首次訪華是在1999年，當時他主動提出要參觀毛主席紀念堂，“知道嗎，我是當兵出身的，我很多年前就學過《孫子兵法》，我也很崇尚毛澤東思想。《孫子兵法》充滿了智慧。毛澤東著作我小時候就讀了，我很欣賞‘軍民魚水情’這句話。這將是我終生喜愛的禮物。”

高調反美的中國“老朋友”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查韋斯都以“反美斗士”而聞名。

“我與布什打1美元的賭，看看是他呆在白宮長，還是我查韋斯呆在米拉弗洛雷斯宮（委內瑞拉總統府）長。就讓我們看看誰呆得更長吧，布什！”

2004年2月，查韋斯在演講中這樣向布什下了\"戰書\"。

面對來自美國媒體的負面評價，查韋斯不遺余力地發出反美“最強音”。他稱美國前總統布什為“蠢驢”、“酒鬼”和“帝國主義的惡魔”，稱前國務卿賴斯為“胡說八道的小妹妹”，并警告她：“挑釁我的人，我會狠狠叮一口！別惹我，賴斯！”

查韋斯還在各種場合不斷揭露美國中情局暗殺他的計劃。他多次公開說，如果哪一天他突然死了，那肯定是美國人干的，“國民們，你們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在2006年9月的聯合國大會上，查韋斯上臺演講時稱：“昨天，這個魔鬼剛剛來過。就在這里，在這兒。就在我面前的這張桌子邊，今天還臭氣熏天……”就在前一天，美國總統布什也在同一個地方發表了演講。

查韋斯大張旗鼓地同美國視為眼中釘的“邪惡軸心國”交往。海灣戰爭后不久，他便赴伊拉克與薩達姆會面，令美國大為光火；針對伊朗核問題，他表示將捍衛伊朗發展核項目的權利。而今年發生的利比亞戰事，查韋斯公開指責北約試圖謀殺他的“朋友”卡扎菲。

“美利堅帝國已到了行將就木的最后幾個小時，現在，我們要對這個帝國說：我們不怕你，你是一只紙老虎。”

在世界各國的領導人中，像查韋斯這樣，公然對美國下“訃告”的不多。也正是這位讓華盛頓頭痛不已的“反美毒舌”，卻在不同的場合，表達他對中國的熱愛。

查韋斯一生中6次訪華，是拉美現任領導人中訪華次數最多的總統。據中國駐委內瑞拉前大使王珍回憶，查韋斯喜歡吃中國菜，每次見到自己總稱呼“兄長”，對中國的感情“真實、深刻而堅定”。

2002年，委內瑞拉發生政變，查韋斯被反對派囚禁。在反對派要帶走查韋斯前，他給王珍打了電話。“他在電話里告訴我，‘形勢已經難以控制，但不管發生什么情況，我永遠都是中國人民的朋友。’”

2008年，查韋斯訪華，美聯社記者問他：“總統先生，你為何可以有時間來這里（中國）卻沒有時間去聯合國（紐約）？”他回答道：“我覺得來中國要比去紐約開那個大會（指聯大）要重要1000倍。”

而據中新網報道，在人民大會堂，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對查韋斯說：“總統先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這是總統先生第五次訪華，長期以來，你為中委兩國關系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查韋斯擁有令人艷羨的口才，雖然身為總統，但他甚至親自主持了一檔叫《你好，總統》的節目，這是委內瑞拉國內收視率最高的節目之一。

在節目中，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愛憎。他多次在節目中提到毛澤東，他甚至會大段大段地朗誦《毛主席語錄》。他經常把“在戰略上要藐視敵人”、“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以及“人民戰爭”等掛在嘴邊。在一期主題為建設社會主義工業體系的節目中，查韋斯在開場白中講道：“9月9日是毛澤東逝世紀念日，人們不會忘記毛澤東的著名論斷—‘帝國主義是紙老虎’，委內瑞拉、玻利維亞才是鐵老虎、鋼老虎。”

而近年來，在查韋斯的推動下，委內瑞拉和中國的經貿與多邊合作不斷加深。他帶來了國防部官員，與中國談采購，意欲購買“殲10”戰機等諸多軍事裝備。當中國表示將向委內瑞拉提供40億美元貸款時，查韋斯當眾高呼“中國萬歲！”

是“窮人救星”還是“獨裁專制者”？

查韋斯成功當選總統后，一度引起了委內瑞拉政壇強烈震動。他宣布將徹底改變國家制度，造福窮人。

執政期間，他謹慎并成功地降低了委內瑞拉長期居高不下的通貨膨脹。他將國有石油公司所得利潤用于改善民生，這引起了國內中產階級的極度不滿，甚至在2002年4月的短命政變中將查韋斯趕下臺。

外界對查韋斯最為詬病的是他的親友紛紛被委以重任。

委內瑞拉31歲的議員威爾默·阿蘇亞杰聲稱，查韋斯的四個兄弟和他們現任當地行政長官的父親烏戈·德洛爾斯·雷耶斯·查韋斯，把這個州看成自己的統治范圍，像叫首都一樣叫它巴里納斯。和這位議員一樣，很多批評人士認為，查韋斯的家庭成員購買了大面積的農場，并持有股份，因為這些財產可能是使用公款購買。

反對黨以及一些政府官員認為，類似這樣的指控，使查韋斯的改革蒙羞。盡管總統經常怒斥上屆政府的腐敗現象，但像這樣關于非法行為的指控還是不斷指向他周圍的人。

“他（只是）看起來像個民主黨。”《時代》周刊曾如此評價道。國內、國際輿論，都開始抨擊查韋斯將委內瑞拉推向“獨裁專制”的深淵——雖然通過民主選舉當上總統一職，但他卻留戀權位。據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報道，查韋斯曾暗示，希望能在位至少30年。2007年，查韋斯就修憲舉行全民公投，意欲廢除總統任期限制，但卻以49.29%比50.70%沒獲通過。

查韋斯在節目中嘲諷反對他的青年人：“向前跳吧！不過最好帶上降落傘。”言下之意和他作對沒好下場。對持異議的地方官員，查韋斯發出“坐牢”的警告。2007年，他計劃關閉委內瑞拉歷史悠久的民營電視臺RCTV，遭到萬人示威游行。美國前任國防部長拉扎斯菲爾德，將他比作新時代的希特勒。

盡管如此，國內仍有很多人支持查韋斯，絕大多數是中下層百姓。

查韋斯一直在為修憲連任而努力。他終于等到了這一天。2009年2月15日委內瑞拉以54%的贊成票公投修憲，認可總統有權無限連任。就是說，到2013年，本來連任期滿要下臺的查韋斯可以繼續競選總統了。

查韋斯的行為讓外界覺得他是謎一樣的人，連他的情人瑪克斯曼，也對其捉摸不透。兩人分手后，她出書寫道：“他（查韋斯）是個和藹的男人，會讓你淹沒在鮮花和巧克力之中，會為你唱浪漫情歌，從來不會忘記你的生日。人們說他是個暴躁的男人，但他從來沒有對我惡言相向。”但她也不客氣地指出：“他要實施法西斯專政，他不再相信民主制度……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小紅帽，最終人們會發現他是個大灰狼。”

死于美國發動的“科技攻擊”？

自2011年6月被診斷出患癌癥以來，查韋斯這位“抗癌斗士”已和癌癥抗爭了20個月之久，并在其間接受了4次腫瘤切除手術。

第一次手術是在2011年6月，查韋斯在古巴接受了盆腔腫瘤切除手術和多輪放療、化療。2012年2月，癌癥復發，查韋斯再度赴古巴接受治療，承受了巨大的病痛折磨。2012年10月，委內瑞拉舉行大選。查韋斯親自出馬，在全國開展競選拉票活動，最終以10個百分點的優勢擊敗對手，成功勝選連任。

就在查韋斯也認為癌癥漸漸遠離自己的時候，他于2012年12月再度承認醫生發現其體內“癌細胞擴散”，所以他在當月11日又趕到古巴進行18個月內的四次癌癥治療手術。

雖然查韋斯健康狀況堪憂，但委國內還是有不少民眾支持他，這些人也相信他們的“指揮官”會痊愈。

當地時間12月27日，加拉加斯舉行查韋斯回國后的第一次支持者集會，人們身著紅色外套，舉著寫有“我是查韋斯”的標牌以示支持。集會中，馬杜羅表示將會捍衛“指揮官”的成果，并暗示軍方沒有出現異動，民眾和軍隊“前所未有的團結”。

查韋斯再次飛赴古巴接受新一階段的癌癥治療時，反對派稱，查韋斯不將權力移交副總統，在異國他鄉“遠程治國”，違背了憲法，對委內瑞拉也是恥辱。

面對質疑，18日，查韋斯通過Twitter發出消息：“美麗的委內瑞拉，早上好！在這里準備好為生命中新的一天而奮斗，我們會繼續生活下去并取得成功。”盡管在病痛煎熬中，他仍不忘以這種方式宣告自己的在場。

然而，似乎要“向天再借五百年”的查韋斯還是不得不退場了。

當地時間5日16時25分（北京時間凌晨5時許），委內瑞拉副總統馬杜羅在軍事醫院宣布，查韋斯醫治無效去世。享年58歲。

目前，副總統馬杜羅就任臨時總統，外長豪亞宣布將于30天內舉行大選。

阿根廷總統費爾南德斯聽聞查韋斯死訊，暫停所有的活動，她和丈夫內斯托·基什內爾都是查韋斯的好友。

秘魯國會對查韋斯舉行了一分鐘的默哀。玻利維亞總統莫拉萊斯表示，將立刻前往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

智利和厄瓜多爾政府也對委內瑞拉發表官方哀悼信。

英國外交大臣威廉·海格對查韋斯的去世表示“哀悼”，稱其對委內瑞拉留下“深遠的”影響。

3月6日，胡錦濤主席、習近平總書記已分別向委內瑞拉代總統馬杜羅，吳邦國委員長向委全國代表大會主席卡韋略致唁電，對查韋斯總統的逝世表示沉痛哀悼。

據路透社報道，奧巴馬在查韋斯去世后發表聲明，重申美國支持委內瑞拉人民，有興趣同委方發展建設性關系，白宮發表聲明表示，“隨著委內瑞拉開啟了歷史的新篇章，美國對促進民主、立法和人權建設充滿信心。”

然而，馬杜羅在當天上午召開的政府成員和軍隊高層會議上說，查韋斯所患的癌癥很可能是美國發動的“科技攻擊”引起的，政府將成立專門科學委員會調查查韋斯的病因。他于當天宣而驅逐美國在委內瑞拉的兩名武官，并指控他們長期在委從事間諜活動，并可能與查韋斯之死有關。

此言一出，美國尷尬，世界震驚。

隨后，媒體對拉美六國領導人同患癌癥的奇特現狀進行了聯想——

2004年巴基斯坦領導人阿拉法特患癌死后，先后有巴西總統迪爾瑪·羅塞夫、巴拉圭前總統費爾南多·盧戈、巴西前總統路易斯·伊納西奧·盧拉·達席爾瓦、阿根廷總統克里斯蒂娜·費爾南德斯、哥倫比亞總統胡安·曼努埃爾·桑托斯患癌。

莫非美國真是背后黑手？對此，美國政府予以堅決否認。

而據俄新網報道，俄羅斯共產黨領袖久加諾夫表示，拉美六國領導人對美國政策表示不滿，為了建立獨立的主權國家，他們試圖創建自己具有影響力的聯盟。“六國領導人怎么會同時患上與查韋斯一樣的病癥？我認為這遠非偶然，有必要在國際監督下進行了解和調查。”

針對種種傳言，委內瑞拉總統衛隊隊長何塞·奧爾內拉同樣認為，查韋斯患癌癥，可能幕后有黑手，“我想，也許再過50年，他們才會解密一份文件，（顯示）敵人插手其中”。

查韋斯給后人留下了一個愛恨交加的謎一般的背影。

查韋斯身后，輿論或將繼續演繹著更為“精彩”的版本。而委內瑞拉人民也許會時常回憶起那個令人捧腹的情景——

太陽在舞臺后方漸漸落下，查韋斯終于出現了，他頭頂墨西哥寬邊帽，并沒中規中矩地站在講臺上，而是走向舞臺前沿，有時甚至騎著自行車沿舞臺一周。然后，他一只手臂伸向觀眾，另一只舉著麥克風，旁邊站著吉他手和小號手們。在數小時的反帝國主義個人專題演講開始前，查韋斯必先吟誦一首墨西哥民謠：

“我不是讓每個人都喜歡的金幣，

當初就生成這樣

現在也這個樣子

如果他們不喜歡我

……無所謂。”

這是查韋斯本人曾主持的電視節目《你好，總統》的開頭一幕。這一首民謠，是查韋斯的生命強音，抑或政治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