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啞的生活很簡單。進家是一間茅屋、一張木床、一條看不清顏色的被子;出門是一個碗、一雙筷子、一根打狗棒。
餓了就出去討吃的,他不在自己村子討,出了村走半天路,走到哪村是哪村。站在人家門口等,人家看見他了就給他拿點吃的喝的,一笑接過來,男啞的笑全在眼上,天黑吃飽了回家,這是他一天的活。
遇到女傻是在一個午后。男啞端著碗站在一家門口,好長時間沒人出來,男啞就挑逗那條看門狗。男啞不會說話,就讓一聲接一聲的狗叫提醒主人來討飯的了。
女傻出來了,拿著一個饅頭,看著男啞癡癡地笑。同病相憐的默契讓二人的春天邂逅在大山里的這個小村里。男啞一笑接過來,這回的笑不僅在眼上也在嘴角。女傻看著男啞一臉幸福的吃相,自己也是一臉陽光。男啞吃完慢慢地走了,走了幾步回頭看,看得女啞跟了上來。男啞女傻相依相偎的身影走到村頭時,背后就有女傻她娘焦急的呼喚聲追來。女傻轉過身,兩條目光如同剪刀,齊刷刷地剪斷她娘的叫喚聲。
女傻她娘嘆口氣,走就走吧,女子大了就得嫁,留也留不住。
男啞的那間茅屋不再冷清,有了雞鳴,有了狗叫,有了男啞女傻的嗚哇或啊噢對話。
男啞還是每天去討飯,有時帶著女傻有時一個人去。女傻不去討飯就去菜園里拔幾棵菜或去莊稼地里摘一些玉米花生,只是菜園子莊稼地都是人家的。
有一次,女傻摘青皮家的黃瓜,被青皮打了一巴掌。女傻怔住了,一口一口把黃瓜吃完,目光像刀子在青皮身上割來割去,轉身走時把青皮的黃瓜地踏得塵土飛揚。
啊噢,啊噢!傍晚時分,男啞女傻門神一樣立在青皮的大門兩側,男啞對著青皮家喊叫,女傻也學著男啞一樣喊叫,啊噢,啊噢!
青皮出來要動粗,可看到女傻眼里的刀子男啞手里的打狗棍,青皮狠狠地關上大門。但男啞女傻的啊噢聲越過大門還是鉆進青皮的耳朵里,青皮不知啊噢是什么意思,但他猜到那是罵人的話,聽那惡狠狠的語調,一定是很難聽的罵人話,青皮搞不清是哪句,就用能想到的罵人話去注解,越注解越坐不住了。青皮打開大門,給了男啞一包煙,又給女傻一包糖,那啊噢聲才停下來。
有了青皮的教訓,村里再沒有人招惹他們。反正女傻拿的東西也不多,也不是只拿一家的,就當是送給討飯的了,村里人都這樣想,有時碰到女傻正拿自家地里的東西,就趕緊躲開,好像自己做錯了事似的。男啞女傻的日子就順風順水地過著,直到女傻出事的那天。
男啞那天去討飯很晚還沒回來,女傻就到村頭等,后來又到村外的大路上去等,一輛疾馳而來的貨車撞倒了她。
女傻死了。
茅屋里,男啞看著床上像睡著了一樣的女傻,看著床頭肇事司機給的一疊厚厚的錢,男啞啊噢啊噢地喊了一夜,喊得村里人心里都沉甸甸的,村里人不知道那啊噢啊噢是什么話,但都能猜到那是什么意思。
女傻入土為安后男啞就走了,再也沒回過村子。
男啞是夜里走的,第二天一早村里人打開大門時,都在自家大門口看到一小疊錢,被一個小石塊壓著,風都刮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