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川藏線跑,能看到一種草。那種草長得很難看,莖不高,也不直,盤屈著身子向上長,受苦受難的模樣。
這種草的生長環境,從旅游的角度看是優美的:皚皚的雪峰,筆挺的楊樹,白色的靈塔,黑色的藏寨,還有散漫的牛群——沒有暴力的痕跡,沒有重壓的存在,想不通這些小草為什么非要長得如此糾結,長成如此的丑態。
這是和藏民有著同樣膚色的草。紫外線在烤灼西藏的時候,順帶著也將這種草烤成了高原紅。在山腳湖畔,在沒有經幡飄揚的野地里,在牦牛的冬季牧場旁,都能看到這些草。它們長得艱難,不順,就像收割青稞的藏女,佝僂著身子,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到她的腰在田壟間聳動,那是一些永遠伸展不開的腰。
可是,欣賞小草的通常方法,不是孤零零地看一棵,是站開些,看一片。遙遙地望過去,小草失去了形狀,只剩下色彩。像紫紅色的薄霧,無風時靜好,有了風就婉約起伏。這樣的地方,被叫做“紅草灘”,成了藏區的經典風光。
我們帶回了紅草灘的風光明信片,也帶回某種忐忑。我們不清楚,站遠了欣賞的方法是正確的方法么?假若靠近,靠近,直到無限逼近,我們是否能聽到這些紅草喃喃的自語呢?
那些散漫的牛兒在明信片中繼續吃著草。牛尾巴輕輕地晃著,牛蹄左右無名的野花也在輕輕搖晃。風若有似無。牛安靜地吃著草。其實那種吃一點不像吃,不像饑餓時那樣的慌張和倉促,很慢很慢的,只是動作像吃吧,所以牛能在那兒一站好久,好久之后牛才慢慢地挪幾步,就又站定,垂下頭,做起吃草的動作。在牛挪動位置時,牛脖子下的銅鈴就響了。悠然。悠長。迷人。迷戀。在那一瞬間,翻看明信片的人覺得身體里的什么東西被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