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時候,老七當上了村里的飼養(yǎng)員。
支書拍著老七的肩膀,一臉嚴肅地說:“咱村就十頭牛、八匹馬,這可是全村老老少少的指望啊……老七你好生飼養(yǎng)著,不得有誤!”老七也不含糊,把胸脯拍得山響。老七說:“支書你放心,我把十頭牛八匹馬當親兒親女一樣待……”
飼養(yǎng)室在村北,離村一里地。當天,老七就扛著鋪蓋卷兒住進了飼養(yǎng)室。白天,老七忙著碎料、鍘草、墊圈;晚上,老七至少起來三次,給牛馬添兩次草,再加一次料。
一天傍晚,老七帶的干糧吃完了,就回家去取。那時候,糧食金貴,家家口糧不夠吃,吃糠咽菜是很平常的事。老七家也不例外。媳婦桂英端上一籠糠菜團子,嘆一口氣說:“老七你說,嫁漢嫁漢,這到底圖的個啥?”
老七一怔,不明白桂英這話是啥意思,愣愣地看著桂英。桂英岔開話題又問老七:“你飼養(yǎng)的牛呀馬的,這陣子還上料不?”
老七抓起一個糠菜團子,塞進嘴里,腮幫子一鼓一鼓地說:“上,上,咋能不上料?過幾天就要秋收,牛馬要出大力,拉、碾,耕的,哪一樣都離不開牛馬……料是牛馬的骨頭哩。”
桂英吞吞吐吐地說:“都上些啥料呀?”
老七隨口說:“能有啥料?不就點玉米嗎?還有麻油餅子……”
桂英瞅一眼睡在炕底的二小子,往老七身邊挪了挪,眼里突然涌出淚花說:“家里沒米沒面了。就吃糠菜團子,一天兩頓,咱二小子都拉不下啦,嚷著想喝玉米面糊糊。老七你能不能……弄點回來?”
老七急了,兩眼瞪得像牛卵。老七咽下一口糠菜團子,脖子一梗說:“啥?弄點回來?你這不是讓我做賊嗎?桂英,我可是在支書面前拍過胸脯的……”
桂英看一眼漆黑的窗外,壓低了聲音說:“就幾把,也不行?”
老七黑著臉,斷然地搖搖頭。
桂英火了,沖著老七喊:“你還是不是孩子的爹!倆小子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嗎?”
老七別轉(zhuǎn)臉,有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可老七就是不點頭。
二小子被吵醒了,嚇得哇哇直哭。
“好,好。”桂英扭身摸到炕底,邊哄二小子邊說,“與其跟著你遭罪,倒不如我們娘仨討飯去,好歹也不會餓死。這個家留給你,我們走,我們走……”
老七慌了,手忙腳亂地把籠里的幾個糠菜團子塞進口袋里,邊往門外走邊說:“我走,我走?!?/p>
屋里,傳來桂英壓抑的哭泣聲……
第二天中午,老七正在飼養(yǎng)室里吃糠菜團子,堂弟一頭撞進飼養(yǎng)室,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七哥,不好了,出大事了……”
老七一個激靈,手里的糠菜團子碎成幾瓣:“出啥事了?”
堂弟喘口氣說:“上午,我七嫂到田里割草拐了兩穗玉米棒,那么巧,就被巡秋的民兵營長楊紅旗撞見了。楊紅旗派人把七嫂押回大隊部,說要開批斗會……七哥,你快去看看吧。”
“我操!”老七罵一句,隨堂弟出了飼養(yǎng)室,高一腳低一腳地朝大隊部跑去。
大隊部的院子里,早圍滿了人。楊紅旗站在臺上,指手劃腳地講著什么,講得唾沫星子亂飛。臺下的空地上,桂英披頭散發(fā)地跪在太陽地里,像株蔫巴了的高粱。她的脖子上,就吊著那兩穗玉米棒……
秋天的太陽很毒。老七又氣又急,恨不能沖過去踹上桂英一腳。憋了半天,老七分開眾人,幾步走到楊紅旗面前說:“營長,桂英是我老婆,她犯錯也是我犯錯,就讓我陪她一起跪吧……”
不等楊紅旗說話,老七已腳步騰騰地走到桂英身邊。面對著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父老鄉(xiāng)親,老七直挺挺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