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久久佇立在穿衣鏡前。
在老伴去世后的幾個月里,她這是第一次照鏡子。
她的腦子里像是過電影一樣:先是提心吊膽守候在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hù)室,爾后是奄奄一息的老伴久久握著她的手,握著握著,老伴的手就漸漸地涼了,涼了……
女兒奔完喪,要帶她到外地生活,被她搖頭拒絕。女兒只好紅著眼圈兒踏上了南去的火車。
料理完老伴的后事,又送走了女兒,她再回到家時,那種揪心的肝膽欲裂,那種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的寂靜,竟讓她情不自禁打了幾個寒戰(zhàn)。那些亂七八糟的怪念頭洪水一樣把她沖昏了頭。
奇怪的是,有一次她把了結(jié)自己的藥拿出來時,電話鈴像是長了眼睛,不早不晚及時響起。她拿起話筒,卻又沒有一絲聲音。她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墻上掛著老伴的遺像。老伴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隔天,就在她剛打開煤氣閥門的時候,電話鈴又一次急促響起。她關(guān)上煤氣閥門,跑到客廳接電話,對方又是沒有丁點(diǎn)聲音。她這次不回頭看那面墻了,她提前把老伴的遺像收起來了,她以為這次電話鈴無論如何不會響了,她顧不上那些在她腦子里橫沖直撞的怪念頭,她到電信局申請了來電顯示功能,她想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看看神秘的電話到底是誰打來的。她問過女兒,問過親朋好友,都說沒打過電話。
從電信局回來,她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也不想動。她又一次拿出上次沒來得及喝的那瓶藥,她知道,喝了,她就沒了。
她想,如果這次電話鈴不響,她打算讓自己永遠(yuǎn)沒了。
電話像睡著一樣,沒有半點(diǎn)鈴響的意思。
有人在急促敲門。
她藏好藥瓶,看見老伴生前的工友老涂站在她家門口。
老涂說:“大妹子,我一直在外地兒子家看孫子,昨天回來才聽說你家老武的事,多好的一個人,咋說沒就沒了呢?”
她開了房門,嘆了口氣,說:“老武住院的時候沒少提起你,本來我想托人捎信兒讓你回來,可老武不樂意,說你孫子還小,離不了人。”
聊了一會兒老武的病,老涂讓她把老武的照片拿出來掛在墻上,老涂把帶來的香燃著了,插在老武遺像前,先是三鞠躬,然后就念叨起老武生前對他的種種好。
誰也沒想到,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現(xiàn)了:相框忽然從墻上掉下來摔碎了!
老涂在幫她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時,把手扎破了。
無意間,她竟在相框里發(fā)現(xiàn)了老武寫的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老涂,如果有一天你能看見這張紙條,就說明你倆有緣,你單身了這么多年,我就把她交給你了。哥們,好好待她。
老涂洗完手,問她有沒有創(chuàng)可貼?
她到臥室拿創(chuàng)可貼的時候,把紙條藏了起來。
她回到客廳遞給老涂創(chuàng)可貼的時候,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老涂張著手,忘了去接她遞過來的創(chuàng)可貼。
老涂知道她有心臟病,問:“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yī)院?”
她搖搖頭。
一時間,她再也想不起該和老涂說些什么了。
倆人就這么山高水長地沉默著。
窗外,響起銀杏樹葉子嘩啦嘩啦的響聲。
風(fēng)像調(diào)皮的孩子,噌一下子跑到屋里來,于是,那本掛在墻上的掛歷跳起了舞蹈。
好久,她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問老涂:“前一陣子風(fēng)可比今天大多了,為什么沒把相框刮下來呢?”
老涂說:“老武是看我來了唄。老武這個人。老武這個人啊。”
她想說,前兩次電話就莫名其妙地響,你那時還在外地看孫子呢。這話就像鳥兒一樣撲楞撲楞剛要從她的嘴里飛出,電話鈴忽然響了起來。
她什么也沒說,只是用手指著電話,她想讓老涂看一下來電顯示,但老涂誤以為是讓他接電話。
老涂接電話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不對頭,她的嘴里一直在喊:“老武!老武!是你嗎?老武!”看樣子她像是正沉浸在一種幻覺中。她的嘴角有了一抹暖暖的笑意。
老涂還沒來得及掛電話,她的頭一擰,就低低地垂下去,垂下去。
醫(yī)院的救護(hù)車開來的時候,她的手被他攥在手里。
他發(fā)現(xiàn)了那張從她手上滑落在地上的紙條。
看完紙條,他對著老武那張照片,說話有點(diǎn)語無倫次:“我今天真不該來。老武你這個人!老武你這個人啊!”
醫(yī)生進(jìn)門的時候,老涂感覺她的手越來越?jīng)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