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祥子覺得比昨晚好了許多,雖然頭還有點暈暈的,但沒了那種要命的陣痛。宿舍里的工友們都走了,空蕩蕩的,就像昨晚老婆的電話,掏走了自己肚里所有的腸肝心肺。昨晚,老婆又從鄉下來電話了,告訴祥子說,兒子的女朋友說了,彩禮可以不要,家具也可以不置辦,但必須要在城里買套房子,不要太偏僻的,百個平米以上,一次性付不清,按揭也行。
房子!祥子手撐著床鋪,艱難地坐了起來,喝口水,罵罵咧咧地說開了,要命啊,鄉下新修的房子那不叫房子啊,非得要到城里來擠?城里的房價咱惹得起嗎?祥子將茶杯朝桌上一扔,“啪”,茶杯在桌上轉了個圈,到底還是掉在了地上,被摔得粉碎。
走啰,修房子,為兒子掙房子去!祥子神經質一樣,偏偏倒倒,自言自語,披了衣服就朝工地走去。他本打算再休息半天的,但老婆的電話和兒子女友的要求,就像個無形的推手,讓他沒了休息的念頭。
工地上,大伙兒早干得熱火朝天了。祥子攀上了腳手架,上午刺目的陽光,讓他好一陣眩暈,他緊緊地抓住身邊的鋼管,才沒摔下去。“行嗎,兄弟?”二旺問他,“不行還是回去休息吧。”“沒事,”祥子笑笑,彎腰,左手拿磚,右手操刀,開始了他又一天的建筑生活。
修到三樓的時候,祥子忽然像發現了新大陸般地喊了起來:“鳥巢!”“鳥巢?”二旺停下手中的活,“哪兒?”“那里,那棵梧桐樹上,”祥子指著不遠處的一棵梧桐樹說。“鳥巢有什么稀奇啊,咱們在鄉下還見少了鳥巢?”“哦,就是啊,”祥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稀奇,不稀奇。”邊說,邊彎腰,左手拿磚,右手操刀,繼續手中的活。祥子還發現,在那個鳥巢的后面,還有個搭了一半的小鳥窩,是給它兒子搭的吧,祥子苦笑了一下,搖搖頭,你給你兒子搭,我也給我兒子搭,祥子毫無厘頭地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這下祥子好像就有了動力,他開始同那兩只飛來飛去筑巢的小鳥比賽了,你編一根干草進去,我就剛好修一輪磚。我抽支煙休息時,兩只鳥也在巢里歇息。祥子忽然想,人怎么就不能就像鳥一樣呢,隨便搭個窩,就開開心心地住進去了,非得要幾十萬幾十萬的把錢塞進去。下輩子變只鳥吧,祥子想,變成鳥,就不用買房子了,搭個窩,一家老小擠進去,也沒誰說東說西的。
而后的幾天,祥子干得特別的賣勁,因為那兩只小鳥的新家快做好了,而自己才修到四樓。快些,祥子不斷地催自己,在它們搭建好新窩前,自己一定要修到五樓。祥子一邊砌磚,一邊關注著旁邊鳥巢的進度。他打算告訴老婆,再過半年,自己就可以付清房子的首付了,兒子在城里就可以有個家了。
修到五樓的時候,那兩只小鳥的新窩也剛剛搭好。祥子忽然想笑,小鳥啊小鳥,你搭兩個鳥窩又怎么樣呢,縱然是十個百個,值錢嗎?祥子蹲下來,想抽支煙,可吹起的風讓他怎么也點不著,祥子覺得很窩火,他揉碎了手里的煙,使勁朝下扔去。
風越吹越大,梧桐樹搖了起來,兩只小鳥嘰嘰喳喳幾聲驚叫,飛離了它們的家,在梧桐樹的上空盤旋。“呼……”又一陣狂風,地上飛沙走石,鳥窩到底禁不住狂風的襲擊,被吹得支離破碎。
“不要!”祥子忘了自己還身處在高高的五樓,他忘了被風摧毀的只是兩個鳥巢,恍惚中,他好像只明白,那是鳥的家,那是鳥的房子,同自己的兒子一樣,那可能是鳥的兒子最需要的東西。于是,他也像一只鳥一樣,恍恍惚惚地飛了下去,他要去保住那兩個鳥巢,那兩個小鳥剛修好的房子,那兩個被風帶走的家……
工友們發現祥子的時候,他已經像那兩個鳥窩一樣,被風吹到了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