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糊涂真是難

我真不知道為的是什么，自鄭板橋?qū)懴骂}幅“難得糊涂”后，世人中，無論學(xué)人還是官宦，無論鄉(xiāng)紳還是商賈，甚至是稍通點(diǎn)文墨的，大都會喜歡在自家的大廳或是書房、辦公室，請人或是自書這“難得糊涂”幾個字掛上。但不知，他們是否真的要表明自己置身政界紛爭之中，想做個與世不爭、與人不怨的“糊涂人”！

冤哉！鄭板橋的“難得糊涂”，難道真是這個意思嗎？

傳說鄭板橋?qū)懴隆半y得糊涂”題幅有一個故事。說他踏青出游，因流連忘返，天黑難歸，便借宿于山間一茅屋住下。這家主人看去像是一位儒翁，自號“糊涂老人”。鄭板橋在茅屋主人的方桌上看到陳列一塊石質(zhì)細(xì)膩、鐫刻精良的大硯臺，玩賞不已。于是，主人便請鄭板橋題字，他便題了“難得糊涂”四個字，并壓上方?。骸翱滴跣悴?，雍正舉人，亁隆進(jìn)士。”鄭板橋也請老翁題一跋，老翁欣然命筆，寫下“得美石難，得頑石猶難，由美石轉(zhuǎn)入頑石更難，美于中，頑于外，藏野人之廬，不入寶貴之門也”，并也壓了一塊方印：“院試第一，鄉(xiāng)試第二，殿試第三。”鄭板橋見了大吃一驚，知老翁是一位隱退仕官。于是，因有感于“糊涂老人”的名字，又補(bǔ)上了一段跋：“聰明難，糊涂難，由聰明轉(zhuǎn)入糊涂更難。退一步，當(dāng)下心安，非圖自來福報也?！?/p>

這傳說是否真實(shí)，無需考證。但是，這題注倒是令人對“難得糊涂”意蘊(yùn)之深更為神凝。字幅是板橋先生在年近花甲，已為官十幾載后，對官場、世情、人際關(guān)系深有一番體認(rèn)后感發(fā)的。生逢亂世、官場黑暗、民間苦冤、置身濁渾，這無論是居廟堂之高的，還是退江湖之遠(yuǎn)的，能被世人稱作聰明人或是糊涂人的，都很難。一個正直清明之人，既要能看透世情，又要能身避旋渦，不介入是非之中，而泯滅個性、壓抑心情，假裝做個糊涂人，更是非常之難。只有處事虛懷若谷，退步而想、三思而行、平和而上、不圖酬報，才能自下心安，叫人看起來既不太聰明，又不太糊涂，這才算得是最聰明的人。

但是，仕途波折、生活坎坷的鄭板橋，做官為政、治學(xué)研究、處世觀物，都是性情直率、做人耿直、愛憎分明、不畏強(qiáng)豪，他這種與現(xiàn)實(shí)相逆悖、狂放不羈的性格，必然是到處碰壁，為世所不容。但是，要他失去自己本性，夾著尾巴裝個糊涂人，或是做個大智若愚的糊涂人，那就不是鄭板橋了。你看他，“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彼绱讼Ｍ麢?quán)為民所系，但又苦于權(quán)不為民所用，像他這樣的人，能糊涂得了嗎？想糊涂，糊涂不了，那他就只能苦嘆“難得糊涂”了。

后世之人，怕是唯有魯迅讀懂了鄭板橋這“難得糊涂”的題幅。他在《難得糊涂》一文中寫道；“因?yàn)橛腥苏勂鹱?，我倒想起鄭板橋有一塊圖章，刻得‘難得糊涂’。那四個字刻得叉手叉腳的，頗能表現(xiàn)一點(diǎn)名士的牢騷氣?！蔽娜缙淙恕⒆秩缙淙?，鄭板橋面對濁世，一直保持著那“名士節(jié)氣”，他豈是一個能裝糊涂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