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堡的狼剩兒

狼剩兒，姓劉，名長河。

劉長河個頭不高，長得很結實，一看就是山里人。可是，與其他山里人最大的不同之處，是他臉上有好幾條傷疤，疙疙瘩瘩的很難看。那些傷疤是狼留下的，背后人們都叫他“狼剩兒”。

狼剩兒原來可不是這副樣子。小時候劉長河長得白白凈凈，雖說也是吃山里糧食，喝山泉水長大的山里孩子，卻像一介書生，靦靦腆腆，文文靜靜，從不多言多語，特別仁義。二十歲那年，小伙子愛上了屯子里最漂亮的百合姑娘，村里人也都看好了他們，說倆人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可偏偏沒有緣分。

百合姑娘姓王，那年才十八歲，也住靠山堡。十八歲的百合姑娘像春天里一朵含苞欲放的野百合，水靈，秀氣。盡管她也是山里生，山里長，卻看不到山里女人的粗獷。每當她風吹楊柳，娉娉婷婷走在村路上，就惹得村里小伙兒心里直發毛，熱烈的目光緊盯那兩條耷拉到屁股蛋子下面的大辮子，眨都不眨一下，尤其是劉長河。可百合姑娘并不喜歡劉長河，她已有了心上人，愛的是長著滿臉紫黑疙瘩，威威武武很有男人樣的劉長海，一口一個長海哥地叫著，親親熱熱，甜甜蜜蜜，連長海身上穿的那件白布汗衫，都是百合姑娘背著爹娘一針一線偷偷縫的。

劉長海是劉長河的堂兄，大長河兩歲。哥倆從小一起玩大，形影不離，連撒尿也是肩并肩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地滋墻根。百合姑娘和劉長海好上后，經常能看見魁梧的劉長海陪伴百合姑娘出現在村外的樹林邊，或坐在流水淙淙的小溪畔。長河對堂兄長海說：“哥，你真有福氣，以后好好待百合……”

接著，他說不下去了。長海安慰長河說：“以后，哥一定幫你找個像百合一樣漂亮的姑娘。”

聽了長海的話，長河知道哥是在安慰自己，像百合那樣的漂亮姑娘，到哪兒找第二個啊？這么一想，更是黯然傷神。見狀，長海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山堡坐落在街津山里，幾場秋雨過后，村里人就會提著筐背著簍，成幫結伙地上山撿木耳，摘猴頭，采蘑菇……回來后，把采來的山貨挑揀干凈，用線穿起來，一串串地吊在屋檐下晾干，留到冬天燉野雞、炒白菜，離老遠都能聞到那股撲鼻香味兒。

苞米皮子鍍上了一層金黃的時節，連續下了兩天雨。陰雨過后，秋陽當空，楊樹葉子開始變黃了，從樹枝上紛紛落下來。這天吃過早飯，長海和長河拎筐到村后的山里采蘑菇。走在半路上，長海說：“長河，咱倆去后山溝，那里有一大片椴樹，該結元蘑了。”后山溝離屯子二三里地，翻過街津山那座最高的山頭，下坡就到了。長河曾去過后山溝，知道溝底確實有一片老干虬枝的椴樹。只是那里溝深林密，陰翳蔽日，常有野獸出沒。長河說：“還是去別處吧，有‘張三’呢！”

山里人管狼不叫狼，而叫“張三”。長海笑著說：“咱倆人呢，還怕那東西？讓我碰到，三拳兩腳砸扁它，回家剝皮縫床狼皮褥子！”

看了看身材粗壯的長海，長河答應了。他從小就聽堂兄長海的話。

雨后的山林里，到處都潮乎乎的，滿山的樹葉和野草，還有長在巖石上的苔蘚仿佛都涂上了一層油，閃耀著油亮亮的光澤。透過前面那片密密的椴樹林，發現一棵枯死的椴樹干上已經結滿白白胖胖的元蘑。倆人顧不上草地的光滑，一氣跑下山，鉆進了椴樹林。

采了一會兒，長河左右看看，沒聽到長海的動靜，又見不遠處有樹枝在晃動，估計是長海在那里采元蘑，就放心地朝另外一棵椴樹走去。秋天的山林里，并不是一片寂靜，偶爾有小野獸走路時留下的窸窣聲。長河來到樹下，沒采幾個元蘑，突然聽到身后有東西踩在落葉上發出來的沙沙聲，以為是長海，就說了聲：“快來……”

話沒等說完，他一下愣住了，兩只毛乎乎的狼爪子搭上了他的后肩膀。隨后，一股難聞的腥臊味兒鉆進了他的鼻孔。長河知道遇見了“張三”，拎在手里的蘑菇筐怎么掉的都不知道，張嘴喊起來，“長海哥，有‘張三’……”

聽到長河的呼救聲，長海緊忙跑過來。當他看見那只“張三”兩只前腿搭在長河的后肩膀上，立刻收住了腳步，直直地站在那里，那張紫紅的臉膛變得蠟黃了，本能地躲到一棵大樹后面。當他再次探出頭來，看見“張三”正在啃咬著長河，眼見著一股鮮血順著長河的后脖頸子淌下來……

長海再也看不下去了，撒開雙腿，慌慌張張地朝山頂跑去。上山，下坡，也不知長海哪來的那么大的勁兒，一直在不停地奔跑，直到碰到幾個結伙上山采山貨的人才停下了腳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快……快去，快去……救……長河！”

一個人扯住長海，問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一把將他推倒在地：“你白做男人啦！”接著那幾個人一路叫喊，趕緊朝山上跑去，只把已經傻愣的長海留在南坡的林子邊。

幾個人剛跑到山頂，卻看見長河已經搖搖晃晃地從山坡下上來了。他的雙手死死地抓住搭在肩上的狼爪子，腦袋死死抵住狼的下頦，滿臉滿脖子都是血，紅乎乎一片，已經看不出人的模樣了。那些人見劉長河不但沒被狼咬死，反而活擒住一只狼，趕緊迎了過去。再看那只狼，已半閉著眼睛，氣息奄奄了。見到來人，長河剛把手松開，身后的狼軟綿綿地倒在地上。幾個人怕狼不死，又掄起棒子，照狼頭捶巴了幾下。

養好了傷，長河再也不是原來那個秀氣的長河了。他的臉上，還有后脖頸子都落滿了傷疤，很是難看，但也有男人樣了。在他養傷期間，聽說百合姑娘去過長河家好幾次，幫著料理長河。長海不死心，幾次去找百合姑娘，可她已經不愿意搭理長海了，還對他說：“我是個女人。一個女人怎會再嫁給另一個女人呢？”

聽了百合姑娘的話，長海一時無地自容，在村子里也呆不下去，一個人默默地離開了靠山堡。

長海離開山村不久，百合姑娘嫁給了劉長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