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外一篇）

李蓮花清早起床后，足足洗了三遍手，洗得比臉還干凈，連指甲縫里都一塵不染。不洗干凈不行呢，李蓮花打算靠這雙手撈財的。菩薩保佑，讓我今天打麻將贏錢，次次杠上開花。李蓮花喃喃自語著，撈出戴在脖子上的觀音菩薩吊墜親了又親。

用口水給觀音菩薩洗澡，不怕褻瀆了菩薩？丈夫王雙喜難得在周末起了個大早，靠在洗手間門邊陰陽怪氣地說。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李蓮花橫了丈夫一眼，說早餐你自己弄，我昨天約好了麻友，要去打麻將了。

王雙喜皺皺眉，說又要打麻將？今天能不去嗎？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李蓮花嘴上問著話，手里卻拎起了包，腳下忙不迭地換著出門的鞋子。

算，算了！王雙喜頓了頓，兩手插在衣兜里，垂著眼皮說，你中午早點回來，我中午再跟你說。

嗯，我多贏幾個金頂，中午請你下館子。李蓮花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王雙喜想了想，又跑到陽臺上去，對著李蓮花的身影喊，中午一定要早點回來啊，有重要的事跟你說。王雙喜想說什么重要事，在麻將桌酣戰的李蓮花是無暇顧及的，現在她眼里最重要的只剩下了一張又一張麻將子，還有越來越癟的錢包。

哈哈，條一色脫胡。麻友小鄭興奮地推倒面前的麻將子。

手氣真背。李蓮花很不情愿地掏出了幾張鈔票。她故意挑選了幾張舊錢，聽說，舊錢聞得到主人的氣味，遲早會回來的。人是三節草，總有一節好。李蓮花用陰陽八卦圖的手法奮力地搓著麻將，她相信這個，用八卦圖的手法，會把小鄭的好火氣搓到自己身上來。

另外三個麻友也努力地搓著，搓得麻將子噼里啪啦響。李蓮花留意了一下，發現上家的搓法像雞刨土，拼命地把麻將子往自個面前攏，李蓮花暗想，攏吧，攏吧，壞火氣全攏你那去。又瞧下家，下家的左手無名指上，擠著一個偌大的金戒指，正明晃晃地閃著李蓮花的眼睛。哼，金戒指會攔住財門呢，對了，把錢財都攔住，全部攔到我這里來。

再看看坐在對面的小鄭，小鄭的背挺得比誰都直，她贏的次數最多，連做了好幾盤莊家呢。贏頭盤輸百盤，看我不馬上收拾你。李蓮花思忖著，也悄悄學小鄭的樣子，把背挺直了。說不定，背挺直了火氣好，不是有句話嗎？首先得在氣勢上壓住對方。

九餅！李蓮花甩出了一張麻將子。

硬胡，放沖！小鄭叭地一下又倒了牌。

什么牌不好胡，胡九餅？李蓮花垂頭喪氣，像只斗敗的公雞，打了一上午，她居然還沒有開胡。李蓮花，你今天的麻感不好嘛。下家邊碼著麻將子邊說。學音樂的有樂感，踢球的有球感，打麻將的，也得有麻感不是？

你們先幫我碼著，我要去上個廁所。李蓮花站起來，要說上廁所很忌諱的，屬于敗火呢。

呵呵，又要去洗手呀？小鄭笑嘻嘻地說，手不能洗得太干凈喲，會把財氣洗沒有的！

哼，小人得志！李蓮花恨恨地藏進衛生間，在水龍頭下狠狠地搓著手。今天火氣怎么這么不旺呢？李蓮花甩著濕漉漉的手尋思著，會不會真像小鄭說的，把兩手的財氣洗沒了，所以，才吸引不到錢來？李蓮花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使勁擦了擦，又撈出幾張人民幣，在手心里搓了又搓。沒準兒錢也得像釣魚一樣，能嗅到同伴的氣味，舉一反三，何不試試用錢的氣味做誘餌？這時候，手機響了，把一心一意做法事的李蓮花嚇了一跳。

十二點多了，你怎么還不回來？不是說我有事要跟你說嗎？原來是王雙喜在電話那頭發起了脾氣。

不回去了老公。你中午自己做飯吧，我輸錢了，正要翻本呢。李蓮花先斬后奏，叭地一下掛斷了手機，任憑鈴聲響個不停。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打麻將也得有大將風度不是？四個麻友匆匆扒了幾口飯，又圍坐到了麻將桌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打麻將也算是能賺錢的一行，今天，李蓮花就想玩出個麻將狀元。

哈哈，杠上開花！李蓮花趾高氣揚地把麻將牌一攤。

飯前飯后，火氣就是不一樣啊，麻感一下子好轉了。李蓮花贏錢之余，心里不忘把觀音菩薩謝了一遍又一遍。翻了本，贏了錢，李蓮花的話就多了。

小鄭啊，像你這樣打麻將不行，瞧你，動不動就紅中開杠，我告訴你一句真理，麻市有風險，開杠需謹慎！李蓮花得意洋洋地甩出一張牌，其實，真正的經驗藏在她心里呢，哪會輕易透露？經驗只有一個字——忍！忍到手里的牌有把握胡牌時，才開口吃牌。

哈哈，成雙成對，碰碰胡！李蓮花忙碌地收著麻友的錢，一骨碌地塞進包里。趁麻友不注意，還忙里偷閑摩挲了一下戴在脖子里的觀音吊墜，表示吃水不忘挖井人。上午的運氣不行，下午突然變得這么旺。運氣好像就是接到丈夫的電話后改變的。丈夫真是我的福星，李蓮花心里喜滋滋的。

李蓮花呀，小心賭場得意，情場失意喲！小鄭笑著說，那笑容里恨不得飛出一把刀，扎到大贏家李蓮花笑顏逐開的臉上。

我情場失意？嘿，你們家老爸老公以及老公爹都出軌了，我家王雙喜也不會有情況。李蓮花對自家的丈夫有信心，都老夫老妻了，枕邊的人有沒有花花腸子，做妻子的能不了解？

莫怪我不提醒你，李蓮花。上家插嘴了，我有次看到王雙喜，摟著一個年輕女人進了賓館呢。

是的，我有次也看到了。下家邊摸麻將邊接過話頭，好像是長頭發，身材還蠻正的。

李蓮花手里剛摸到一張麻將子，心里格登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金——金頂！各家一百，快——快給錢！

不就是個金頂嗎？瞧你那激動的樣子，像剛從餓牢里放出來似的！小鄭撇著嘴，抽出一百元扔給李蓮花，說，喂，我們剛才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

李蓮花哧地一笑，說，當然聽進去了，我在麻將桌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什么風吹草動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你們三個聯合起來聲東擊西？我偏偏不上你們的當！

小鄭和另外兩個麻友相互望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幾個回合下來，李蓮花越戰越勇，小鄭屢戰屢敗，上家和下家都無精打采。上家瞅了瞅桌上的牌面，猶猶豫豫地抽出一張麻將牌，半天拿不定主意。

快打，快打。莫要我等到花兒都謝了。李蓮花等一齊催促。

一條！上家咬了咬牙，將麻將子扔了出去，臉上頗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壯。

哈哈，金頂！小鄭喜形于色，說，李蓮花呀李蓮花，贏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唉，我就是感覺這張子要放沖，忍住不打這張就好了！上家懊悔地扇了自己兩耳光。

慢著！李蓮花面不改色心不跳，慢騰騰地倒下面前的牌，展顏做羞愧狀，不好意思喲，截了個小破胡。

親人?。》排诘纳霞蚁裥磐揭粯?，拉住李蓮花的手親了又親，僥幸的下家也感激地對李蓮花拱了拱手。到手的金頂竟然被李蓮花的小破胡截了，小鄭的鼻子都氣歪了。一家歡喜三家愁啊，李蓮花今天在麻將桌上贏了個滿載而歸。一張張的麻將子比什么都聽話，李蓮花想什么牌就有什么牌。

李蓮花哼著輕快的歌打開家門，抬眼一看，丈夫王雙喜正黑著臉坐在沙發上。別生氣了喲，老公！李蓮花察言觀色，迅速換了雙拖鞋，依偎到王雙喜肩膀上，說我下午贏了一千多塊呢，分給你三百塊好不好？

王雙喜面無表情地把李蓮花推到一邊，冷冰冰地說，我再三交代，讓你早點回來，有重要事跟你說，可是你，居然天黑了才回來，你還把我的話當話嗎？

我記著呢，你有什么重要事，我現在就老老實實聽著。李蓮花正襟而坐，學幼兒園小朋友一樣坐著把雙手背在身后。

王雙喜張了張口，嘆了口氣，說，吃完飯了再講吧。

李蓮花嘻嘻一笑，老公你真好，把飯菜都端上了桌，我要好好獎賞你，把贏的錢五五分成，怎么樣，高興嗎？

王雙喜冷笑一聲，不答話。

李蓮花瞅著王雙喜的難看臉色，眼珠一轉，提起筷子把兩片土豆擺在桌子上，說，老公，這圖案像不像二餅？

王雙喜斜了一眼擺成麻將的土豆，不吭聲。

李蓮花又拎起一根蒜薹，擺弄在桌子上，老公，這像不像一條？我今天用一條截胡了小鄭的金頂！

王雙喜面無表情，心思似乎在漫無邊際地游離。

李蓮花挑了挑眉毛，一計不成再生一計。她又夾起兩根蒜薹，在一條的基礎上擺成三條的形狀，笑嘻嘻地說，老公，這像三條嗎？

王雙喜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到底將話咽了下去。

李蓮花扒了一口飯，神秘地說，老公，你知道三條在麻將桌上的術語叫什么嗎？叫三角褲喲，咯咯，你看，像不像？李蓮花用筷子敲著三根蒜薹，格格地笑著，她就不信了，這樣還不能哄得丈夫開心。

夠了！王雙喜大喝一聲，不但沒有開心，反而更加惱怒了。

李蓮花嚇了一跳，呆呆地捧著飯碗，丈夫今天發什么神經呢，不就是打了一天麻將，回家晚了嗎？

王雙喜深呼一口氣，慢慢地說，李蓮花，我們離婚吧！王雙喜說完這句話后，甚至還重重地點了一下頭，似乎狠狠地認可了這個決定。

你開什么玩笑？李蓮花若無其事地繼續嚼土豆，不就是中午沒按時回家嗎？有必要這樣上綱上線？

我沒有開玩笑。王雙喜語氣相當嚴肅，看來，他已經忍了很久了，忍無可忍才終于開口。

李蓮花愣了，她察覺出了事情的嚴重性，緩緩地放下碗筷，說你從早上念叨到晚上的重要事，難道就是這事？

沒錯！王雙喜又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難道你覺得不重要？

為——為什么呀？一口飯菜在李蓮花喉嚨里噎著，她還沒反應過來。

你難道不知道？王雙喜詫異地看了李蓮花一眼。

我知道什么？李蓮花也詫異地看了王雙喜一眼。

王雙喜長嘆一口氣，站起身來，說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居然不知道。呵呵，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故意裝出對我冷落的樣子呢。事到如今，真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

什么？我故意對你冷落？我早就該知道什么？李蓮花呆若木雞，看著王雙喜走進臥室，拖出一大箱行李。

你要到哪里去？王雙喜開門的舉動將李蓮花驚醒了，她沖過去死死拽住行李箱。

放手吧，李蓮花。王雙喜的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的，本來，我約你中午商量，是想知道我們是否有緩和的余地，可是……王雙喜閉了閉眼睛，繼續說下去，可是兩年來，你都沒有察覺出來我身上的任何變化。李蓮花，你心里還有我嗎？呵呵，你只顧著培養麻感，還有沒有關注過婚姻的情感？

麻感，情感？李蓮花懵懵懂懂的，她完全聽不懂王雙喜話中的意思，丈夫的話就好像連番開杠，只炸得李蓮花眼冒金花。

我們還是分開一段時間，各自冷靜一下吧。王雙喜掰開李蓮花的手，義無反顧地踏出大門。

門重重地在李蓮花眼前合上了，關門聲將李蓮花的心狠狠地震了一下。發生了什么事呢？李蓮花在麻將桌上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怎么偏偏沒有觀察到丈夫的風吹草動呢？

小心賭場得意，情場失意喲。莫怪我不提醒你，李蓮花！我有次看到王雙喜，摟著一個年輕女人進了賓館呢。

是的，我有次也看到了。好像是長頭發，身材還蠻正的。

像一幕只有聲音沒有畫面的圖像，麻友的話排山倒海地涌進李蓮花的耳膜里，壓得她喘不上氣來。就算衛星轉播也沒有這么延遲的??！

李蓮花眼前一片漆黑，天啊，只顧在麻將桌上截別人的胡，沒想到，自個兒的婚姻居然被別人截了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