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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暖人間

2013-01-01 00:00:00楊楊

引 子

在燕山一帶,在炎帝神農(nóng)親臨的熱土,在軒轅黃帝久居的故都,在紅山文化發(fā)祥的圣地,在唐宋祖庭龍脈綿延的福祉,在明清隘口烽火狼煙的要塞,在灤水淘浪的龍山區(qū)域,在渤海津京的前沿腹地,在唐山遷安管轄的鄉(xiāng)鎮(zhèn),在一個叫上莊村的地方,多少年來,始終演繹著一段苦難人生的傳奇,流傳著一位慈祥嫂娘的故事。

“憨憨的嫂子,親親的嫂子,我們用鮮血供奉你……”

每每,聽著這神情的旋律,吟唱著《嫂子頌》的贊歌,便會讓人禁不住淚灑前襟!

老嫂比母。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

杜玉茹,就是這樣一位嫂娘!真真切切,普普通通。

早在上世紀(jì)一九八三年,曾被中華全國婦聯(lián)評為“五好家庭”先進(jìn)個人。

一九八三年曾被河北省婦聯(lián)評為“五好家庭”先進(jìn)個人。

一九八四年曾被唐山市政府評為“五講四美三熱愛”先進(jìn)個人。

二〇一〇年曾被遷安市精神文明建設(shè)委員會評為“孝老愛親”模范。

二〇一一年曾被遷安市婦聯(lián)評為“明星大嫂”。

二〇一一年曾被唐山市健康辦評為“明星大嫂”。

二〇一一年應(yīng)邀中央電視臺“向幸福出發(fā)”。

二〇一二年應(yīng)邀中央文明辦“中國好人榜”石家莊專場……

而且還是遷安市五屆人大代表。唐山市八屆人大代表。

歲月如歌。往事如煙。

四十九年前,1963年,年僅21歲的杜玉茹與同村的杜春營喜結(jié)良緣,生活在了一起。那時候,小兩口做夢也不曾想到,日子竟然如此的辛酸和艱難。

那時候,俊秀的玉茹出落的嬌臉紅霞,水靈的就像荷花盛開,人見人愛。一向老實(shí)的春營每每見了玉茹,就會禁不住“噗噗”地心跳加快,臉頰“騰”地一下就漲紅了,鼻尖上便有密密的汗珠浸出來。

“玉茹……你……你哪去呀?”春營小心地問一句,似乎結(jié)巴了。

“俺干活去呀。”說著,玉茹便扛了鋤頭或鐵锨,輕盈地飄出了村口。

春營只是傻傻地瞅著那遠(yuǎn)去的背影,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木訥和沖動。

當(dāng)——當(dāng)——

莊子里傳來了鐘聲。春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趕忙奔回家里,同樣扛了鋤頭,或拿了鐮刀,趕往了田間地頭。

那年月,正趕上大集體,人民公社,莊子里有生產(chǎn)隊。每到出工時,便見村邊有一口懸著的吊鐘,不時被一個瘦弱的男人癲癇似地牽著繩索,左右晃動著,隨著那悠長的鐘聲催促著,仿佛能把人們的耳膜擊穿。

于是,莊子里的男女老少便三三兩兩地集合在村口,等候著隊長的號令。然后,向著同一個目標(biāo)出發(fā)了。或鋤草或插秧或割麥或抬土或挑水或推糞等等。總有做不完的活兒。

春營自然是隊里的一把好手,年輕力壯。無論是鋤草、割麥、插秧、打場等等,樣樣都很吃苦,樣樣都能堅持。有時,玉茹鋤草累了,就見春營老遠(yuǎn)趕過來,幫著鋤了起來。有時,插秧累了,就見春營踏著泥水,彎著腰身,不在乎蚊蟲螞蝗的叮咬,幫著一株一株地插呀植呀種呀。有時,割麥累了,就見春營起伏在麥浪的那頭,幫著割呀捆呀碼呀。汗珠子“噗嗒嗒”地甩落著,硬是不肯歇一下。那時候,做活兒掙的是工分。提倡多勞多得。做多了掙多,做少了掙少。春營本可以多掙工分,卻幫著玉茹,硬愿少掙,也不愿玉茹太多的受累。玉茹瞅著,實(shí)在過意不去,卻又不知如何感激。說聲謝謝吧,當(dāng)時又封建,實(shí)在說不出口。不說吧,抬頭不見低頭見。于是,兩個人一旦碰了面,就不由地臉兒一紅,甜甜地笑一下,說不出的羞澀,說不出的脈脈含情。

從此,兩顆年輕的心碰撞著,愛慕著,也在燃燒著……

每天,夕陽西沉的時候,隨著鳥兒啁啾的歸巢,和著那收工的吆喝,春營總是最后一個回家,就像守護(hù)神一樣,伴著玉茹,嗅著那花季一樣的飄香,幸福地吟唱著:“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無限好啰喂,甜蜜的歌兒甜蜜的歌兒飛滿天啰喂,工業(yè)農(nóng)業(yè)手挽手齊向前啰喂,我們的明天我們的明天比呀比蜜甜啰……”

“春營哥——”

輕輕地,玉茹喚一聲春營。

春營望一眼玉茹,忽然不知說什么好了。

“俺要回去了。”

“回吧!”春營似乎傻傻的,傻傻地應(yīng)一聲,沒有太多的言語,沒有揮手的道別,唯有相視無語,唯有那含羞的紅暈……

每到靜夜,躺在被子里的玉茹總在默默中遐想著,憧憬著,不時望一眼滿天的繁星,尋覓著神話中的世界,仿佛看到了屬于自己的那顆星星。倏忽間,當(dāng)流星劃過夜幕,玉茹的心不由地打個激靈。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真的是這樣嗎?盡管玉茹不愿相信命運(yùn)。然而,冥冥之中,總有一種無法割舍的陣痛。輕輕地,翻一下身,煤油燈旁,瘦弱的母親正在一針一線地納著鞋底。肩胛上,那塊碩大的補(bǔ)丁隨著手臂在用力,似乎一點(diǎn)點(diǎn)地綻開、撕裂。

“娘,讓俺幫你納鞋底哇。”懂事的玉茹到底給娘這么說一句,眼里禁不住潮潮的發(fā)澀。

“趕早睡哇,累了一天了。”母親心疼地為女兒掖一下被角。然后,將針線在發(fā)絲間輕輕地劃一下,輕輕地,又是一個漫長無際的深夜……

不知什么時候了,玉茹終于睡著了。眼角間,分明淌著一行淚水。

后來,母親終于發(fā)現(xiàn),女兒已經(jīng)有了心思。于是,就琢磨著,該著找婆家了。可是,找誰合適呢?思來想去,實(shí)在想不出合適的人選,那就讓媒婆牽線吧!牽來牽去,竟然牽到了春營這一頭。可細(xì)一想,春營這孩子雖然實(shí)誠,人品也好,只是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誰都知道,窮日子難過啊!即便是老鼠也不肯光顧這窮日子。何況春營的父母一年四季倒在土炕上。母親是肺氣腫,父親是肺結(jié)核。終日里,吁吁喘喘,咳著、吐著,似乎只剩下了一口氣了。早已成了藥罐子。不用問,這樣的日子雪上加霜,難上難!加之春營又是隨娘改嫁帶過來的。當(dāng)?shù)厝朔Q“帶犢子”。同母異父,即便是一家兄妹都是“隔山”的那種,談不上血脈相連,差著一大截。沒人疼,沒人親。全家只有春營一個壯勞力,受死累死也掙不了幾個工分呀!

“罷罷罷……”

玉茹的父母一合計,這門親事還是擱一擱吧!一擱再擱,玉茹出落成了大姑娘。終究擱不得呀!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天經(jīng)地義!

于是,父母問閨女:“玉茹呀,你想找個啥婆家呀?”

“俺聽爹娘的。”

“那就找村里的小根兒吧。”

“俺不同意哩。”

“剛才還說聽爹娘的,咋說變就變了?那你看準(zhǔn)誰啦?”

“娘——”玉茹嬌嗔地喚一聲。“俺不用娘操心哩。”說著,便忙著干活兒去了。

“這孩子,真是女大不中留哪!”父母無奈地?fù)u搖頭。

再后來,父母隱約曉得,玉茹果真和春營戀上了。說不出的那個急呀。“婚姻大事,可是一輩子的選擇呀!不是擺家家玩游戲,馬虎不得哩……”

“娘,如今可是新社會啦”玉茹給娘大聲地說一句。

“新社會也不能由著性子來呀!”父親終于忍不住了,將長長的煙鍋頭在鞋底上憤憤地磕了磕。忽然間,咳嗽的就要喘不上氣來了。一張臉頓時成了那種紫醬色。

“爹呀——”玉茹急切地喚著,小心地給父親捶著背。好半天,父親終于緩一口氣,木吶著。“路是你選的,要走就要走出個道道來,別讓人背后戳脊梁。爹不攔你……”

“爹——娘——”玉茹使勁地給父母點(diǎn)點(diǎn)頭。眼里噙滿了感激的淚花。

從此,在一個落雪紛飛的日子,玉茹走進(jìn)了春營家。看著炕上的公公和婆婆,輕輕地,玉茹喚一聲爹,再喚一聲娘。只樂的兩位老人淚眼婆娑了,不住地應(yīng)著,好半天都在囁嚅著:“閨女呀,你能不嫌棄這個家,實(shí)在是難為你啦……”

“俺知道,爹娘的身體不太好,就讓俺來伺候吧。”

“閨女呀,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善心哩。”說著,公公和婆婆的兩眼再一次濕潤了。

看著一家人,看著半大的兩個小叔子,還有兩個小姑子。一個個面黃肌瘦,猶如乞丐似地裹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玉茹的心里頓時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這個家,一定要撐起來啊!

是愛,還是責(zé)任?那一刻,玉茹也說不清。

進(jìn)門的第一天,玉茹便挽起了衣袖,開始為一家人燒火做飯揉面……沒有婚禮的鞭炮齊鳴,沒有迎親的吹打熱鬧,沒有彩車轎子的歡騰舞動,唯有門楣上一塊兒并不鮮艷的紅布,還有兩條醒目的對聯(lián),似乎見證著一對情人的相聚。

多半盆稀稀的菜湯,隨著蒸籠里僅有的玉米面窩窩,熱騰騰地端上了土炕。于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實(shí)在坐不下了,就站在地上,甚至圪蹴在灶子邊,吸溜嘩啦地吃著喝著,似乎早已忘記了日子的苦澀和清貧。一家人洋溢著幸福的笑臉。兩個半大的小叔子和小姑子親昵地圍著剛進(jìn)家門的嫂子,不住地嚷著:“嫂子做的飯真香哩……真香哩……”

事實(shí)上,這樣的湯湯飯飯,吃了一年又一年,只是感覺不一樣啊!

偌大的一個家庭,忽然間多了一個兒媳,多了一個嫂子,那份親切,那份激動,說不出的溫馨,說不出的甜蜜……

一整天的忙碌過后,臨到晚上時,春營和玉茹住到了一堂兩屋的東廂房,公公和婆婆還有小叔子小姑子住在西廂房。這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嫁妝,全都是借的。紅蓋頭、紅棉襖、紅被褥、紅鞋紅襪紅褲子……只是象征性地走一下過程。翌日,物歸原主。展開被子,即便是寓意“早生貴子”的紅棗花生,也是借來的。

看著空蕩蕩的洞房,聽著西廂房爹娘傳出的氣喘,還有小叔子,小姑子歡樂的吵鬧,玉茹和春營緊緊地偎依在了一起……

有愛就有一切!

日子就這么艱澀而漫長地經(jīng)歷著,有歡樂也有苦痛,有幸福也有憂傷。

就在玉茹嫁到春營家不到半年的時間,一場意外的災(zāi)難悄然降臨了。

那天,一向活潑的小叔子杜春豐很晚才從地里趕回家,神色異常的疲倦和痛楚。

那時候,春豐只有十五歲,本該是爛漫無憂的季節(jié),本該是坐在學(xué)堂讀書的年齡,本該是童貞世界里的王子。然而,只因家境貧寒,過早地失去了學(xué)業(yè),隨著大人一起下地勞動了,而且掙到了大人們一半工分。

“是不餓啦?”玉茹瞅一眼小叔子春豐,關(guān)切地問詢著。

“嫂子……俺……”春豐欲言又止,愁苦著一張臉,看一眼嫂子,又望一眼病懨懨的父母。然后,遲緩著爬上炕,慢吞吞地吃著嫂子端上炕的白薯窩窩,眼里分明汪滿了淚花。

玉茹不解地瞅著,心說,春豐一準(zhǔn)有事瞞著家人哩。

飯后,玉茹就把春豐叫到了身邊,小聲地問一句:“是不和誰吵架啦?”

“沒……沒有。”

“真沒有?”

“沒……”

“那你干嗎眼淚嘩嘩的,是不受啥委屈啦?”

“嫂子……俺……俺的腿好疼哩。”

“是不是扭傷啦?”

春豐木然地?fù)u搖頭。

“那條腿疼哩?讓嫂子瞅瞅,礙事不?”

“都疼哩。”春豐嘟囔著,硬是不愿嫂子看過,生怕家人擔(dān)心。

玉茹執(zhí)意要看的。春豐只好把腿伸出來。

玉茹頓時吃了一驚,春豐的腿腕竟然腫的就像發(fā)酵的饃。

“咋會這樣呢?”玉茹小心地摸了摸春豐的腿腕。“疼不?”

“疼……”春豐似乎呻吟了一下。

于是,玉茹決定帶著春豐去找莊子里的醫(yī)生了。

“還是不去吧。”春豐遲疑著。

“都腫成這樣了,咋能不去呀?”說著,玉茹就要領(lǐng)著春豐看醫(yī)生了。

“這事兒萬不可讓咱爹娘知道了,免得擔(dān)心。”玉茹給春豐一路叮囑著。春豐懂事地點(diǎn)點(diǎn)頭,只說自己的腿疼已經(jīng)很多天了,一直沒敢告訴家人。實(shí)在扛不住了,兩條大腿也在腫脹著,走路都成了困難。玉茹又是心疼又是責(zé)備地看著小叔子。

“干嗎不早說呀?”

“俺怕嫂子和咱爹娘擔(dān)心哩”

“嫂子曉得你懂事哩。”說著,玉茹將春豐輕輕地拉到了懷里。“有病咱不能拖著啊!一定要看醫(yī)生的!”

“咱家困難,沒錢看病哩。”

“嫂子知道哩,再難也要想辦法啊!”

終于,玉茹帶著春豐找到了莊子里的赤腳醫(yī)生。那時,春豐給玉茹淘氣地說一句:“嫂子,赤腳醫(yī)生咋還穿鞋呀?”“呵呵……玉茹訕訕地笑一下,摸一把春豐蓬亂的頭發(fā),說一句:“腿疼也忘不了淘氣呀。”

很快,醫(yī)生看過了春豐的雙腿,只是木然地?fù)u搖頭,似乎很不確定地嘟囔了一句:“好像是關(guān)節(jié)炎哩。”

“礙事不?”玉茹急切地問一句。

“最好還是到縣醫(yī)院確診一下吧!”赤腳醫(yī)生到底這么說一句。然后,就給玉茹取來了一瓶“強(qiáng)德松”之類的鎮(zhèn)痛藥。“先把這些藥喝上,觀察觀察再說吧!”

回家后,玉茹和丈夫春營商量過,決定帶小叔子春豐到縣醫(yī)院做檢查。

“我也一塊兒去吧!”春營說著,很不放心地看著春豐的雙腿。“咋會這樣哪,春豐還小呀……”

“你去的話,還得和隊里請假哩,別誤了生產(chǎn)隊的工分。春豐有俺照看著……”

就這樣,玉茹領(lǐng)著小叔子,一瘸一拐地沿著鄉(xiāng)村的小路,踏著那粒粒的羊糞蛋蛋,還有那風(fēng)干的牛糞片片,和著那遠(yuǎn)天的浮云,以及山雀的鳴叫,順著幾十里外的縣城方向,蜿蜒著、徘徊著……

“嫂子,還是不去吧?”春豐猶豫著,走走停停,樣子異常的痛楚。額頭上不時有汗?jié)n浸出來。

“累了,就坐下歇會兒吧。聽嫂子的,有病就得趕早治哩,拖不得呀!你看咱爹娘:一個是肺結(jié)核,一個是肺氣腫,拖到啥時才是個頭啊?”

“唉……”春豐的眼里仍舊淚花花的。

“來,嫂子背你走吧!”玉茹給春豐說著,就蹲下了身子,將春豐扶到了背上。

“還是讓俺自己走吧,嫂子……”春豐伏在嫂子的背上,禁不住就要哽咽了。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時候了,伴著一路的風(fēng)塵,還有那烏鴉不時傳來的凄鳴,以及秋日紛紛的落葉,玉茹背著春豐,走走歇歇,終于趕到了縣城的醫(yī)院。醫(yī)生看過后,好像不太相信似地?fù)u搖頭,冷不丁丟一句:“不對勁哪!會不會是變形性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呢?”

“啥叫變形性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呀?”玉茹拭一把額前的汗水,依舊急切的問詢著。

“說不好哩。真要是這種病,麻煩就大了。變形性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最容易導(dǎo)致骨頭變形、壞死、酥松,引發(fā)風(fēng)濕性心臟病。輕者走不得路,重者可能終生癱瘓……”

“啊……”玉茹頓時怔了。

春豐也怔了。懵了。

許久,春豐說一句:“嫂子,咱還是回家吧!”

“醫(yī)生,俺求求您,一定要想想辦法……”

“現(xiàn)在,只能觀察了。”醫(yī)生無奈地?fù)u搖頭,只好再次給春豐配了一些鎮(zhèn)痛的藥物,依然是一些“強(qiáng)德松”,甚至是“布洛芬”等等。

就在回家的路上,春豐和玉茹蔫蔫的,就像霜打了似的。

“這可怎么好呀?”玉茹暗暗地祈禱著,琢磨著。

春豐好像忘記了一切,只是木然地瞅著遠(yuǎn)方。

趕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瞅一眼滿天的星光,憐憫似地眨著眼睛。一彎慘淡的月牙仿佛斷了精血似的懸在半空。莊子里,不知誰家的看門狗發(fā)出了那種狺狺的叫聲,好像幽魂抽泣似的。

此刻,春豐的兩腿沉沉的,猶如注入鉛塊似的紅腫著,整個大腿根部裂開般地陣痛著。腳脖子更是腫脹著,用手指輕輕地按一下,都會深深地嵌下一個坑。那時候,病痛中的父母似乎睡熟了。唯有饑餓中的小小叔子,還有兩個半大的小姑子,眼巴巴地瞅著疲憊的玉茹,餓雁似的伸著脖子,期待著最后的晚餐……

“嫂子……嫂子回來啦……”兩個小姑子撲棱一下,就像小鳥似的雀躍著,一頭撲進(jìn)了玉茹的懷里。

“嫂子這就給你們做飯吃……”說著,玉茹將兩個小姑子緊緊地?fù)碓诹藨牙铮劾锝蛔〕背钡摹?/p>

隨后,玉茹將檢查結(jié)果告訴了丈夫春營。春營怔怔的。許久,想起什么似的說一句:“這可咋辦呀?春豐還是個孩子啊……”

“唉——”玉茹長長而悵悵地哀嘆著。“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春豐的病治好啊……”

一夜無語。

春豐的腿疼再也瞞不住父母了。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春豐的雙腿每況愈下了。腫脹的就像盆口那么粗,褲子也穿不上了,只好忍著痛,躺在被子里,一張臉扭曲著,不時發(fā)出了那種痛苦的呻吟……

“好端端的咋會這樣哇……天哪!”春豐的父母悲戚著,殘喘著,不住地喃喃著,多年的結(jié)核病和肺氣腫越來越重了。

眼睜睜地瞅著倒在炕上的小叔子,還有公公和婆婆,玉茹的心猶如刀割似的,就要碎了。終日里,別無選擇地守候在病炕前,伺候著一家老小。更多的時候,用那毛巾浸了溫開水,小心地為春豐敷起了腫脹的雙腿……

“嫂子,讓俺自己來吧!”春豐給玉茹說著,兩眼禁不住一熱,便有淚水奪眶而出了。“俺讓嫂子跟著受苦啦。”

“只要你的腿不疼了,只要咱爹娘的病情見好了,再苦,嫂子心里也甜哩……”

那一刻,春豐忽然哽咽了。

多么可親可敬可愛的嫂子啊!

多么賢德賢惠賢良的嫂子啊!

后來的日子里,春豐的兩腿腫脹的再也下不了炕,躺在被子里,翻一下身都很困難了。兩腿刀割似地陣痛著,一夜一夜地睡不著,恨不得將那“強(qiáng)德松”之類的鎮(zhèn)痛藥一把一把地吞下去。好在玉茹心細(xì),生怕發(fā)生意外,老早就把藥物放在了柜頂上,安全處。就這樣,春豐沒明沒夜地躺在炕上,暈沉沉的,甚至尿了炕都不曉得。很多時候,身子骨貼著焦黃的炕席,硬生生地蹭著皮肉,和著那密密麻麻的席篾印,就像烙上似地腥紅著。尤其隨著土炕上不時串上來的熱氣,總會散發(fā)出一股刺鼻的異味,臭臭的,酸酸的,不時伴著蚊蠅飛來飛去……

這時候,嫂子見了,也不嫌棄,趕忙將春豐挪開,并在身下墊一塊破破的褥子,就像呵護(hù)幼兒似的。

那時候,家里沒有褥子,玉茹就用一塊塊的破布頭拾掇著,將那一團(tuán)團(tuán)的舊棉花洗凈了,曬干了,攤開了,絮勻了,硬是為小叔子做了一張小褥子。

那時候,一家八九口人,穿得都是縫了又縫的衣裳,補(bǔ)丁挨著補(bǔ)丁。什么球衣球褲甚至是球鞋之類,根本談不上,能蓋上一張溫暖的被子,吃上一頓飽飯已經(jīng)就是天堂般的生活了。每到晚上,一家老小擠在一起,實(shí)在睡不下,最小的小叔子就出去找親戚家過夜。兩個小姑子干脆摟在玉茹的被子里,生怕睡不踏實(shí)。玉茹只好囫圇著身子,搭著被角,最多打個盹。半夜里,春豐一旦尿急了,玉茹就得趕忙爬起來,點(diǎn)了煤油燈,端著便盆小心地接送著。尤其遭遇風(fēng)雪彌漫的數(shù)九天,沒有被子蓋,渾身冷得抱成了團(tuán)兒。于是,就找來了輸液瓶,灌滿了熱水,塞到被子里,暖著。當(dāng)時,正趕上生產(chǎn)隊封山,不讓隨便砍柴禾。沒得燒,玉茹就在半夜里爬起來,伴著那瑟瑟的月色,和著那呼呼的夜風(fēng),獨(dú)自扛了竹耙,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黑魆魆的田埂邊,地壟里,開始用竹耙攏了那柴禾,甚至撿來了玉米秸。有時,攏著攏著,就有山兔子倏忽一下躥出來,或者是貓頭鷹發(fā)出了那種陰森森的怪叫,冷不丁嚇一跳,頓時就驚出一身冷汗。“媽媽呀……”玉茹暗暗地叫一聲,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好半天,回不過神來,狠不能拔腿跑回家,喚了丈夫春營一同過來攏柴禾。可又不忍心!春營在隊里累了一整天,能睡上個安穩(wěn)覺多不容易啊!

于是,自己就給自己壯著膽,要么跺一下腳,要么咳一聲,甚至吼一嗓子評劇“……苦澀澀的日子,可憐的人兒……”然后,就又?jǐn)n起了柴禾,一耙又一耙,將那柴禾堆積著。接著,用麻繩捆好了,背著、扛著,趔趄著,終于踉踉蹌蹌地摸黑趕回家。將那柴禾塞到灶子里,點(diǎn)燃了,拉著那沉重的風(fēng)箱呼呼地?zé)綗:鋈桓杏X肩胛處火辣辣的疼,用手摸一下,這才曉得,背柴禾時,硬是給麻繩勒出了道道的血殷殷。于是,就用舌尖舔了一下手指頭,小心地在傷痛處抹一下,以此緩解著那種火辣辣的疼。驀然間,更加明白了小叔子春豐的腿疼該是多么的鉆心哪。拉一把風(fēng)箱,填一把柴禾。呼呼的火苗舔著黑黑的鍋底,映著玉茹紅彤彤的面頰,還有那額前涔涔的汗珠。隨著鍋蓋上騰起了裊裊的熱氣,一條土炕硬是被玉茹燒得暖暖的。玉茹不時用手在炕頭上捂著、摸著,生怕春豐的身下受了涼。關(guān)節(jié)炎,最怕的就是忽冷忽熱。

那時候,睡在炕頭的春豐兩腿刀銼似地陣痛著,總會從朦朧的睡夢中醒過來,久久地打量著嫂子,輕輕地喚一聲,又喚一聲的時候,眼里頓時噙滿了淚花花。說不出的感動,說不出的感激,說不出的感恩!

那陣子,公公和婆婆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總在不住地喃喃著:這個家多虧玉茹撐著啊!

是啊!一家八九口人,要吃要喝要穿要戴,還要生活!唯一的勞力只有玉茹的丈夫春營一個人掙工分。也就是一個人養(yǎng)活著八九口人,還要給病重的父母,還有春豐吃藥打針……哪來的錢啊!只有東家借西家借,能籌到三五塊錢都不容易。當(dāng)時的三五塊錢,該有多么難!遠(yuǎn)比現(xiàn)在三五百都值錢!

于是,私下里就有人對玉茹說:玉茹呀,你還年輕哩。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日子啊!到底圖個啥呀?……

弦外之意,玉茹比誰都清楚。可是,一旦丟下這個家,日子怎么過?癱在炕上的小叔子誰來管?病重的父母怎么辦?十二三歲的小小叔子怎么辦?還有兩個七八歲的小姑子怎么辦?

怎么辦啊!

每每看著那一雙雙渴求的眼神,看著那饑瘦的樣子,玉茹的心在陣痛,在憔悴,也在落淚。

再苦的日子也要扛啊!

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沒有趟不過的通天河!

面對困難,唯一的選擇不是逃避而是戰(zhàn)勝!

倘若在哭泣中絕望,不如在微笑中面對。

也許是真情感動了上蒼,或許是真愛溫暖著大地。

漸漸地,春豐的雙腿不再那么腫脹了。隨著嫂子悉心的呵護(hù),隨著那藥物的作用,還有那毛巾的熱敷,躺在被子里的春豐終于可以翻身了,甚至可以坐起來。盡管顫顫巍巍,身子虛弱的力不從心。然而,對于全家人而言,欣喜不已。玉茹更是激動萬分。

黎明,送走的終究是黑暗。

“嫂子,俺能坐起來啦……”春豐興奮地嚷著,禁不住熱淚盈眶了。

“咱家的春豐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玉茹滿懷希望地說著,輕輕地扶著春豐,背靠在了炕角豎起的枕頭上。春豐的兩腿直直地伸著,依舊僵僵的,木木的……

“春豐呀,你能有今天,多虧你嫂子沒明沒夜的煎熬啊!……”父母給春豐喃喃著,早已是老淚縱橫了。

“爹——娘——”輕輕地,玉茹深情地喚一聲公公和婆婆,兩眼禁不住濕潤了。“只要春豐的腿不疼了,只要爹和娘的病見好了,無論付出再多,俺都覺得值得!誰讓俺是爹娘的兒媳哪……”

此刻,晨曦的陽光金子般地灑向了窗欞,也灑在了春豐和父母的身上、臉上,暖暖地照耀著,隨著屋外傳來的鵲噪,還有那白靈的婉轉(zhuǎn),一家人的心境忽然間從未有過的敞亮了。

望著窗外湛藍(lán)的天空,就像被雨水過濾似地清新著。深深地,春豐呼吸著,驀然間,想起什么似的給玉茹說一句:“嫂子,教俺做活兒吧!俺不忍嫂子一個人受累哩。”

“哦”玉茹似乎吃了一驚,怔怔地注視著小叔子,到底說一句:“嫂子做的可是針線活兒哪!就怕你不肯學(xué)哩……”

“只要俺能幫著嫂子,啥活兒俺都愿意做哩……”

“那好呀,嫂子教你紡線吧!這樣,也好活動活動筋骨哩。”

“真的嗎?”春豐的眼前頓時一亮,差點(diǎn)就要叫了起來。

“只要你不嫌煩,嫂子一定教你的……”

于是,玉茹就和丈夫春營商量后,找來了木料,自家定做了一輛紡車。擺到了炕頭上,放在了春豐的身子邊。然后,找來了舊棉花,甚至是舊羊毛,果真教春豐學(xué)起了紡線線。不會的地方,就讓嫂子,還有父母指點(diǎn)著。很快,春豐就能熟悉地操作了。一邊紡線,一邊還在默默地數(shù)著:“一圈、兩圈……三十圈……五十圈……”數(shù)著、紡著,春豐的雙腿似乎就不再那么疼了。漸漸地,困了、累了,就那么背靠著枕頭呼呼地睡著了。睡得好甜好香也好沉。很久沒有這樣睡過了。睡夢中,仿佛和小朋友們一塊兒捉迷藏、一塊兒逮田鼠、一塊兒在爬山、一塊兒比賽跑、一塊兒去淌河、一塊兒摸魚蝦……總是那么的無憂,那么的快樂。

每每,醒來時,什么都不存在了。春豐忽然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唯有“嘩嘩”的淚水“嘩嘩”地流淌著,像村邊的小溪,像屋檐下的雨水,澀澀的好苦……

此刻,看著春豐睡夢中露出了笑臉,玉茹感到無限的寬慰。不知什么時候了,春豐竟然醒來了,惺忪地揉揉眼,木然地?fù)u搖頭,看一眼身邊的紡車,看一眼病炕上躺著或坐著的父母,看著嫂子不住忙碌的身影,掙扎著,就要下炕了。玉茹一見,趕忙過來了。

“哪不舒服呀?春豐……”

“俺想下地,上廁所哩。”

“不中哩,你的身子還弱呢。”

“俺不忍嫂子天天伺候著……”說著,春豐眼淚汪汪的。

“等你的腿再好些,嫂子一準(zhǔn)扶你下炕哩……聽話啊……”

這當(dāng)中,春豐執(zhí)意拿了便盆,一定要自己接送。不曾想,還沒接完,虛弱的身子晃一下,“嘩”地一聲,便盆就扣了。春豐就要哽咽了。“俺咋這么不中用啊……”

“不急哩……咱家的春豐一定會好的。這不,現(xiàn)在都學(xué)會紡線啦……”玉茹一邊安慰著,一邊清理著淌在炕上的臟污,就像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似的。

“你看你……”母親喘喘地咳嗽著,就要責(zé)怪春豐了。

“娘——不怨春豐哩,都怪俺不好……”玉茹趕忙解釋著,一邊給婆婆輕輕地捶著背,一邊小心地清理著炕上的臟污。

“唉!玉茹啊,讓你受委屈啦。娘這心,難過哩……”婆婆兩眼澀澀的,不時用衣襟拭一下麻麻的淚花,依舊喃喃著……

這時候,玉茹才知道,婆婆曾是地主家的兒媳哩,也就是那種童養(yǎng)媳,就像長工一樣沒地位。常年忍受著折磨,總有干不完的活兒。即便是月子里,一樣忙碌著,推碾子下天地,風(fēng)里雨里,硬是落下了肺氣腫,月子病,打針吃藥也不管用。只能養(yǎng)著。后來,男人不幸去世了,丟下兩個兒子,改嫁到杜家時,帶了春營過來,排行老二。春豐自然成了老三。最小的小叔子排行老四了……

聽著婆婆的回憶和唏噓,玉茹更加的感傷了。從此,玉茹和婆婆的心更近了、貼了……娘倆常睡在一條被子里。摸著婆婆瘦弱的身子,摸著那畸形的“三寸金蓮”,還有那佝僂的腰身,聽著那喘喘的呼吸,陣陣的咳嗽,玉茹的心在泣血,也在落淚……婆婆啊……俺的親娘啊!……

生活,依舊老牛拉磨似的那么沉重,那么遲緩,甚至也在殘喘著。

那時候,春豐依舊無法下炕,兩腿僵僵的,直直的,更多的時間坐在炕頭里,耐心地紡著棉線線。紡呀紡。有時,不用紡車也可以紡出均勻的棉線和毛線。常常一手握著舊棉團(tuán),一手拿著一條沉甸甸的轉(zhuǎn)轉(zhuǎn)木。轉(zhuǎn)木的兩頭圓圓的,中央掛著一條細(xì)長的吊鉤鉤。紡線時,就將棉團(tuán)兒掛在鉤鉤上,垂吊著,將轉(zhuǎn)轉(zhuǎn)木用手?jǐn)Q一下,“突突突”地轉(zhuǎn)起來,手里的棉團(tuán)跟著就一點(diǎn)點(diǎn)地拉長,一點(diǎn)點(diǎn)地擰緊了。粗細(xì)均勻,就像拉面似的,一尺、兩尺、一米、兩米……然后,一圈一圈地盤繞在轉(zhuǎn)木上。有時,轉(zhuǎn)著轉(zhuǎn)著,線繩“騰”地一下就繃斷了,停下來,再將線頭的兩端撕開了,捻著、擰著、轉(zhuǎn)著,精巧地連接在一起,繼續(xù)拉長、繞緊……

一天下來,轉(zhuǎn)轉(zhuǎn)木上就會繞滿了棉線線,時而像皮球那么大,時而又像足球那么圓。然后,再將轉(zhuǎn)轉(zhuǎn)木上所有的棉線繞下來,并攏著,繼續(xù)垂吊著,轉(zhuǎn)呀擰呀繞呀,不斷地重復(fù)著,將那長長的棉線長長地繞城了球狀,一團(tuán)一團(tuán)地放在面盆大小的笸籮里。再后來,春豐開始學(xué)著搓起了細(xì)細(xì)的麻繩兒,甚至幫著嫂子納鞋底。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只要能坐起來,就要忍著那隱隱的陣痛,堅持著。每每看著嫂子忙碌的背影,春豐狠不能站起來,幫著嫂子去挑水,去砍柴,去喂豬,洗衣服做飯燒火……

每每,玉茹將那平日里攢下的布頭用玉米熬成的糊狀,一塊塊地粘著,一層又一層,做出那種“襯子”,放在炕頭或鍋臺上,慢慢地烘干了。隨后,剪成那種形狀大小不一的鞋幫子、鞋底子。尤其是鞋底,更是一層一層地加厚,一層一層地鑲著邊,最后罩上面,接著將那細(xì)細(xì)的麻繩兒穿過針鼻眼,用錐子將鞋底穿透了,再把針線引過去。“噌噌噌”地拉緊了,拉勻了,就像大米粒似的,一行一行地鋪排著,密密的,齊齊的,既防滑又結(jié)實(shí)更耐磨。每穿過一針一線都要用手指套著頂針,用力地頂著,將針尖小心地穿過鞋底,然后,用牙齒咬一下那針尖,用力地拽一下,將針桿和麻繩拉過來。就這樣,穿一針,咬一下。只咬的牙根兒酸酸的。有時,針鼻不慎滑脫了頂針,刺破了手指,更是鉆心的那種疼,火辣辣的,頓時就有老鼠眼球似的鮮血竄出來……有時,納著納著,“叭”地一下就斷針了,換上新針,繼續(xù)將那細(xì)細(xì)的麻繩兒拉過去,一圈一圈地繞在手腕上,用力拽一下,直勒得手腕殷紅殷紅的。就這樣,一雙鞋底少說也要納上五六個晚上。一人一雙,八九口人,大大小小就是八九雙鞋子,往炕沿下一擺,齊刷刷的一溜。每一雙鞋子,都要玉茹親手來完成。這當(dāng)中,春豐總要幫著嫂子納呀縫呀绱呀……每當(dāng)一雙鞋做好了,春豐都要拿給嫂子欣賞著。

“春豐真是手巧哩。”玉茹常常給春豐夸獎著,將做好的鞋子穿在春豐的腳上比劃著。“等你可以下地了,嫂子一定給你做一雙最好最結(jié)實(shí)的鞋子穿。”

“真是辛苦嫂子哩。”

看著懂事的春豐,玉茹甜甜地笑了。

隨后,春豐就學(xué)著紡毛線。沒有羊毛,玉茹就到野外的山坡上,隨著隊里蠕動的羊群,小心地?fù)炝四菕煸跇渲ι系难蛎:髞恚徒o羊倌看發(fā)現(xiàn)了,“叭叭”地甩著鞭子,好像在提醒著什么。那時候,羊倌就給玉茹小聲叮囑著:千萬別讓別人知道了,不然以為你拔生產(chǎn)隊的羊毛哩,那樣就會惹上麻煩的……玉茹感激地點(diǎn)點(diǎn)頭,就將那掛在樹上的羊毛一點(diǎn)點(diǎn)地?fù)旎丶遥芍贺S慢慢地紡線線。就這樣,隔三岔五,再到羊群走過的山坡上,依舊撿了那掛在樹枝上的羊毛,一點(diǎn)點(diǎn)地攢著、撿著。一個月甚至兩個月,或許能攢上半斤八兩的。有時候,羊倌也將那掛在樹枝上的羊毛撿下來,小心地揣在懷里,甚至還將羊身上快要脫落的毛團(tuán)撓下來,偷偷地拿給玉茹,依舊再三地叮囑著……

一團(tuán)團(tuán)的羊毛硬是給春豐紡成了細(xì)細(xì)的毛線線,又均勻,又光滑。后來,春豐就給玉茹說:“嫂子,俺要給你織件毛衣哩。”

“那好呀,嫂子盼著看到春豐的手藝哩。”

于是,春豐就學(xué)著織毛衣。玉茹就給春豐找來了幾根細(xì)細(xì)的鐵絲棍兒。不好使。后來就又找。幾經(jīng)周折,終于和別人借來了毛衣針。事實(shí)上,就是幾條自行車輪上的輻條。于是,春豐就拿這輻條,左右手指上下翻轉(zhuǎn)著,繞了那毛線線,挑動著,好像原本就學(xué)過似的無師自通了。玉茹瞅著,越加的驚嘆了。挑著挑著不會挑了,玉茹就手把手地教著。一針一線一上一下,挑著、繞著、感覺著,也在琢磨著……

沒多久,果真將毛衣織出來了。竟然編織的那么精巧,那么新穎,那么大方。實(shí)在是出乎意料。春豐執(zhí)意要嫂子穿了。玉茹拗不過,只好穿了,大小合適。那一刻,春豐瞅著,開心地笑了,嫂子卻哭了,母親也哭了,父親跟著在落淚。

春豐真的長大了,懂事了,可以做活兒啦……

“春豐織的毛衣真好看哩,嫂子舍不得穿呢,還是留著春豐穿吧。等春豐的腿好了,再給嫂子織一件吧……”

從此,這件毛衣就穿在了春豐的身上。

從此,春豐一直想著再為嫂子織一件好看的毛衣,卻成了永遠(yuǎn)的渴望。

災(zāi)難再一次降臨了。

災(zāi)難,對于上蒼而言,似乎就是一場冷酷的游戲。對于生命而言,就是最大的不幸,永久的傷痛,精神的枷鎖。

于是,人類無刻不在發(fā)出悲憫的感嘆:命運(yùn)為何如此不公啊!

面對浩瀚的宇宙,所有的生命只不過是一粒塵埃!唯有堅強(qiáng),才可能擁有希望!

一九六八年早春時節(jié),一場霧靄迷蒙著,似乎籠罩了天地萬物。小小的上莊村更是被籠罩的令人窒息,猶如惡魔襲來似的令人不寒而栗了。

此刻,躺在被子里的春豐一覺醒來,雙手忽然抽搐著、痙攣著,似乎失去了控制。那種刀銼似的陣痛伴著渾身的麻木和心慌,再也無法將身子挪動了。

“嫂子……俺的手……”春豐禁不住呻吟著。“俺的手動不了啦……”

“啊!”

一家人全都怔了。傻了。

咋會這樣啊!

玉茹守在春豐的枕邊,小心地將那抽搐的雙手攥了起來,輕輕地?fù)崦啻曛奶鄣貑栐冎?/p>

眼看著春豐的關(guān)節(jié)炎一天天地見好了,一天天地不再陣痛了。更多的時候,可以活動著筋骨,甚至由哥嫂攙扶著,坐在了屋外的墻角下,曬著暖暖的太陽,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瞅著村邊流淌的小溪,以及小溪邊貪玩的孩童,還有那飛來飛去的蜻蜓,蹁躚的蝴蝶,諦聽著各種鳥兒的啁啾,甚至瞅著燕子飛掠著,時而沖向藍(lán)天,時而俯向屋檐,或銜泥,或筑巢,或呢喃,尤其是隨著那余暉的晚霞,金子般地灑在斑駁的墻壁上,隨著腳下不時竄來竄去的群蟻搬動著食物,春豐似乎感受到了一種生命的力量與智慧的碰撞。

如今,忽然一下,手腳酸脹著再也動不了啦。這可咋辦呀?總不能天天就這么躺著啊!讓父母揪心,讓嫂子牽掛!

此刻,春豐的心猶如刀割似地,碎了。

玉茹給丈夫春營商量后,再次決定把春豐送往醫(yī)院做檢查。可是,錢從哪里來?借東家,借西家,一筆筆的欠賬一直還不上,如何再開口啊!那時候,不要說借錢,就是火柴、煤油、糧票、布票,米面,甚至咸鹽等等都要借。常言說得好,輕借重還,再借不難。眼下,難上加難,怎么辦?望一眼黑黝黝的屋頂,望著那一條條的椽檁,玉茹長長地嘆一口氣,忽然間,想起什么似的給丈夫春營說一句:不行咱就把屋頂上的椽檁拆下來,賣了錢給春豐去看病!

“這……”春營猶豫了。“這樣還不等于把房拆了呀?”

“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春豐痛下去呀!……”玉茹說著,眼里噙滿了淚水。

“再想想辦法吧!”春營給玉茹說著,不住地?fù)现^皮,然后就出去了。唯一的辦法再度去借錢,依然走東家借西家。回來時,兩手空空,真的是一籌莫展了。

天哪!春營仰天哀嘆著,望一眼躺在炕上陣痛的春豐,望一眼病重的父母,再度沖出了屋子……

“老天爺呀,為什么這么不公啊!如果有來生,俺硬愿替春豐,還有爹娘忍受這病痛的折磨啊……”

此刻,焦慮的春營哀怨地悲戚著,早已淚如雨下了。隨著那遠(yuǎn)天飄來的雨腥,踉蹌著,徘徊著,竟然在外面喝下了鹵水……

“春營啊……”玉茹悲泣地驚呼著,將春營緊緊地抱在了懷里。“……你怎么這樣想不開呀,你走了,讓俺咋活呀,全家人怎么辦……”

當(dāng)莊子里的赤腳醫(yī)生趕來時,春營口吐著白沫,早已人事不醒了……

好一陣手忙腳亂之后,春營終于得救了。

此刻,玉茹又是心疼,有時責(zé)怪……春營呀,你好狠心哪!你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就全完了。你知道嗎?春豐怎么活?咱爹娘怎么活?一家老小,全指望著你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辦法總會有的……

那時候,倒在玉茹懷里的春營,兩眼茫然地睜著,就像從夢魘中蘇醒似地,忽然間,嗚嗚地哽咽了。“……俺不忍春豐和咱爹娘難受啊……”

“既然知道這一切,做什么還想不開呀!你好傻啊……”玉茹也在哽咽著,抽泣著,淚雨滂沱了。“嘩嘩”的淚水就像屋檐下的雨水,流淌著,“噗嗒嗒”地墜落在了春營的臉頰上,滾滑著,滲入到嘴角,澀澀的,好苦好苦……

此刻,病重的父母在落淚。陣痛的春豐在落淚。可憐的小姑子春蓉和春雙更是偎依在嫂子的身邊哭泣著。最小的小叔子甚至躺在了地上,就像挨了重拳似地在嗚咽……

一天過去了,又是一天過去了,玉茹和丈夫春營終于決定,將屋頂上的檁條拆下來,賣了錢,給春豐去看病!檁條一旦拆下來,房子注定就要坍塌了。那就壘一堵土坯墻把房子撐起來。這樣,檁條拆下來也不會影響房子的。于是,玉茹就和丈夫春營拉了焦土,和成泥巴,用模具抹出了一塊塊的土坯子,曬干了,碼好了。然后,搬進(jìn)屋里,果真壘出了一堵墻,果真就把檁條拆下來了,硬是賣了8〇塊錢。然后,就用擔(dān)架把春豐抬著,送往了縣城的醫(yī)院。那時候,春豐不愿去,只是哭泣著:“嫂子……俺真不想活哩,就讓俺死了吧!省的拖累咱全家人……”

“春豐呀,嫂子知道你心里難過哩,只要你好好活著,就是對全家人最大的回報……”

趕到醫(yī)院后,檢查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醫(yī)生依舊無奈地?fù)u搖頭,憐憫地嘆息著,只說,春豐患的變形性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已經(jīng)轉(zhuǎn)移了,可能引起了風(fēng)濕性心臟病,還有糖尿病,甚至是高血糖。目前,實(shí)在沒有治愈的辦法了,只能盡量緩解疼痛了。這種病,很頑固,極易造成終身癱瘓,甚至危及生命……

“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嗎?”玉茹木訥著。春營木訥著。

春豐在落淚。

“求求您醫(yī)生,一定要想想辦法啊……”

“要想控制住病情,唯一的辦法就是繼續(xù)打針或者吃藥了。有一種西風(fēng)丸的藥物或許可以緩解病情,只是太貴了,一般家庭恐怕難以承受啊……”醫(yī)生不無憂慮地哀嘆著。

“只要能緩解病情,俺們一定想辦法……”玉茹眼巴巴地瞅著醫(yī)生。

“這種藥物,當(dāng)?shù)氐尼t(yī)院根本就沒有,不常用。秦皇島可能有,不妨去問詢問詢吧……” 醫(yī)生說著,再次給春豐配了一些鎮(zhèn)痛的藥物。很大程度上是一些激素類藥物。沒有辦法的辦法啊!

就這樣,春豐被抬回了家。就像植物人一樣,半死不活的,再也動不了,終日里,唯有以淚洗面,唯有不住地哭泣著,甚至不吃不喝,再也不想活下去了。

那時候,玉茹守候在春豐的身邊,慢慢地開導(dǎo)著,寬慰著。看著那畸形的關(guān)節(jié),瞅著那近乎萎縮的肌體,忍不住淚灑前襟了。

漸漸地,春豐終于平靜下來了。

為了能買到西風(fēng)丸,玉茹終于連黑趕夜,終于坐上了趕往秦皇島的火車……

哐當(dāng)——哐當(dāng)哐——

火車在飛馳著,呼嘯著,穿過了隧道,跨過了橋梁,越過了田野。

此刻,玉茹再也無心望一眼車窗外那迷離的景色,總覺得列車是那樣的遲緩,那么的沉重,猶如老牛殘喘似的讓人心急如焚。

轟鳴的列車終于嗚咽著,殘喘著,緩緩地駛進(jìn)了秦皇島車站,隨著那川流的人群,玉茹很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趕往了醫(yī)院。經(jīng)過再三打聽,終于得知昌黎縣很可能有西風(fēng)丸。七八角錢才能買到一粒。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七八毛錢,遠(yuǎn)比現(xiàn)在的七八十塊還要值錢,還要昂貴。一盒西風(fēng)丸,在當(dāng)時,至少就是七八塊錢。于是,就用賣檁條攢下的錢,全部買了藥物。一天下來,硬是舍不得吃一頓飯菜。好在路上帶了干糧,帶了僅有的兩塊玉米面窩窩,還有一壺涼水。依然是連黑趕夜,坐上了返程的列車,趕到了灤縣,再徒步三個多小時,趕到遷安,再徒步兩個多小時,趕回家里。

忘記了一路的風(fēng)塵,一路的疲憊,一路的饑渴……

大約兩周后,春豐的手腳和關(guān)節(jié)似乎不在刀銼似的陣痛了,一家人欣喜地打量著春豐,再度感到一絲絲的寬慰。

看來,西風(fēng)丸這樣的藥物真的管用了。那就再買幾盒吧!可是,家里再也籌不來錢了。實(shí)在沒辦法,玉茹再次和丈夫春營商量著,終于決定,將家里的三間正房賣掉了。賣了800元錢,全部給春豐和父母墊了藥費(fèi)。更多的時候,玉茹還要爬到山坡上挖黃芪、拔柴胡,拿到門市部去賣錢。換了錢,除了買藥,就是想盡辦法歸還欠賬。那時,家里欠賬就有三四千元。在當(dāng)時,這樣的數(shù)目簡直就是天文數(shù)字。遠(yuǎn)比改革開放初期的萬元戶還要令人驚嘆。當(dāng)時,國家干部每月工資也就是二十多元左右。如此的欠賬,相當(dāng)于一個干部家庭二三十年的收入。

簡直不敢想象啊!

幾輩人才能還清啊!還不清也得還呀!

那時候,一家人生活偏又是吃了上頓缺下頓,渾身的衣裳縫縫補(bǔ)補(bǔ),幾乎是補(bǔ)丁挨著補(bǔ)丁,當(dāng)時,最小的小姑子春雙剛會學(xué)著算數(shù),于是,就“一、二、三……五……十……十五……”數(shù)到十八的時候,小姑子忽然數(shù)不下去了,竟然抽泣著,嗚嗚地哭了,“……啊啊……嫂子……等俺長大了,一定給嫂子賣最好的衣裳穿。”

“不哭啊……嫂子盼著你快快長大啊!”說著,玉茹將小姑子親昵地抱在了懷里,同樣在抽泣,在落淚……

那時候,大姑子春蓉跟著在哭,小小叔子也在哭,只哭的淚眼滂沱了……

什么時候才能穿上一件像樣的衣裳啊!即便是逢年過節(jié),都成了一種夢想,一種奢望。

那時候,玉茹總是淚眼迷蒙,總是把小姑子抱在懷里,喃喃著,不知該說什么了……

那時候,正趕上陰雨連綿,屋檐下,淅淅瀝瀝地雨水噗嗒嗒地砸下來,砸在了地上,隨著那一朵朵的水花濺起又落下,硬是濺出了一個又一個酒杯似的小水坑。不知何時,屋檐下,小燕子的巢宿也被漏下的雨水沖塌了。幾只可憐的雛燕隨著泥水噗嗒嗒地砸在了地上,撲棱棱的,泡在水里,拼命地張著灰黃的嘴巴,唧唧地叫著,喚來的只有燕子媽媽凄鳴的盤旋,卻喚不來豐滿的羽翼,飛翔的翅膀。

此刻,屋子里同樣噗嗒嗒地漏著雨水,大盆小碗幾乎擺滿了炕頭屋角,隨著紛紛的淚水濺起又砸下,滴答滴答,仿佛奏響了一曲哀傷的老歌,苦痛無眠了……

隨后的日子里,玉茹懷了身孕,因?yàn)闆]有營養(yǎng),身子正在一天天地瘦弱著,肚子卻在一天天地漲大。整日里,蠕動著一股股的酸水,直吐得頭暈眼花,渾身乏力。好多次,幾乎栽倒在屋檐下或鍋灶旁。面色慘白的嚇人……

“嫂子……嫂子你咋啦?”兩個小姑子吃驚地圍在玉茹的身邊,怯怯地手足無措了。

“不礙事哩……”玉茹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拭一下嘴角或者是額前的虛汗,眼神里充滿了憐愛。然后,便又忙碌著給春豐喂飯、喂水、喂藥,甚至擦洗著身子被褥,接送著大小便……不然,就會長出褥瘡,關(guān)節(jié)就會化膿潰爛,散發(fā)出陣陣的惡臭,虱子、蟣子、跳蚤,甚至蛆蟲就像糠皮似地一層一層地?zé)o法清除了……

每每,看著春豐日漸萎縮的肌體,畸形的關(guān)節(jié),感受著那種病痛的折磨,玉茹的心跟著在陣痛,在泣血……

“春豐啊,嫂子不忍你遭罪哩,無論日子再苦,都要好好地活著……”

“嫂子……俺真不想活啊!……”

“只要活著,就是希望啊!”

希望是一縷曙光,是一道彩虹,是一抹晚霞,是永久的期待,是繽紛的世界,是生命的禮贊,是面對蒼天的吶喊!

誰不渴望沙漠里擁有綠洲?誰不渴望幸福天長地久?

苦難終究是一筆財富!

玉茹的身子一天天地笨重著,公公和婆婆瞅著,又是心疼又是歡喜。因?yàn)椋粋€新的生命就要降臨了。

為人之母,原本是那樣的幸福啊!

那時候,玉茹依舊忙碌著,又是照顧陣痛中的小叔子春豐,又要照顧病重的公公和婆婆。

“玉茹呀,咱這日子苦哪!千萬別累垮了身子……”公公和婆婆心疼地說著。

那陣子,正趕上逢年過節(jié),家里沒有白面,沒有大米,一家人依舊吃著那白薯面窩窩,吃著那玉米面餅餅,喝著那高粱面糊糊。吃了上頓缺下頓。眼看著春節(jié)就要臨近了,生產(chǎn)隊里,宰了牛,還殺了羊。每家每戶分了不到一斤肉,只樂的一家人歡歡喜喜。小小叔子和兩個小姑子躍雀著:吃肉啰,吃肉啰……

是啊,一年四季幾乎吃不上一頓葷腥,更不要說吃肉了。看著那拳頭大小的一塊牛肉,最好包餃子吧!這樣,全家人都可以吃上,祈盼來年交個好運(yùn)。可是,包餃子沒有白面啊!沒有白面吃不成餃子。那就借吧!于是,玉茹就端了面盆兒,東家借一碗,西家借一碗,張家借一碗,李家借一碗。只說,年后俺一準(zhǔn)想辦法還哩。好心的人們就說,不急哩,過年了,能吃上一頓餃子不易啊……說著,就有淚花花汪出來了。

日子過得實(shí)在苦啊!

玉茹回到家,就將那借來的白面一碗一碗地分開了,存放好,準(zhǔn)備日后給春豐和公公婆婆搟面條或做花卷,給小叔子,小姑子們一起吃。然后,將那盆底的白面填了水,攪和著,揉成團(tuán),切出那種大小均勻的鬮子,搟成那種圓圓的,薄薄的餃子皮。接下來,就將剁好的牛肉拌著土豆塊塊,做成那種餡餡,小心地包在餃皮里,甚至還將那洗凈的硬幣包一枚,圖個喜慶。一家人誰要是吃出了硬幣,就預(yù)示著誰最有福。然后,代表全家人說一句新年祝福的話語,諸如,心想事成,萬事如意等等……

那時候,玉茹就在餃子上故意做了記號,把餃子放在籠屜里,蒸熟了,夾到春豐的碗里,讓春豐吃。春豐果真就把硬幣吃出來了。玉茹就和家人給春豐一起鼓著掌。只說:春豐真有福氣哩……

于是,春豐就代表全家人說一句祝福的話……

于是,大家繼續(xù)吃著餃子。玉茹卻舍不得吃,一個個地夾到了春豐的碗里,也夾到了公公和婆婆的碗里,還有小小叔子,兩個小姑子,以及丈夫春營的碗里。自己只是看著一家人在吃。夾到最后一個餃子時,依舊舍不得吃,硬是夾到了小小姑子的碗里……

“嫂子,你咋不吃呀?”小姑子不解地瞅著嫂子問一句。

“嫂子就喜歡看著你吃哩”玉茹給小姑子甜甜地笑一下。

眨眼間,一籠屜的餃子吃完了。吃盡了。吃光了。玉茹一個也沒舍得吃。餃子到底是啥味道,不曉得,只是喝了那面湯,依舊吃著白薯窩窩,只吃的眼里汪滿了淚水……

日子真是太苦了!

“真是苦了玉茹啊……”公公和婆婆瞅著,不住地埋怨著。“再過年的時候,包了餃子,誰都不許吃,只給你們嫂子一個人吃……”

“爹——娘——俺舍不得吃了哩,只要家人都能吃上餃子,俺這心里,比吃啥都舒心哩。”

那時候,小小叔子用衣袖蹭一下嘴角和下巴,故意伸一下舌頭,扮個鬼臉,說一句:“嫂子包的餃子真好吃哩。”

兩個小姑子,更是眼巴巴地瞅著嫂子,意猶未盡似的,依舊期待著什么,端著的碗筷遲遲不肯撂下……

此刻,看著嫂子如此的辛苦,如此的無怨,看著即將出生的小侄兒或小侄女,春豐打心眼甜蜜。好多次,掙扎著,爬起來,試圖自己接送大小便。

“俺不能總這么躺著呀!”

“等你再好些,嫂子一準(zhǔn)送你上廁所。背你曬太陽。”

那天,就在玉茹出去挑水還沒回來,趁著家里沒人,春豐硬是拖著瘦弱的身子從炕上爬到了地上。終因力不從心,一條腿酥松的就像風(fēng)化的麻桿一樣,竟然骨折了。

當(dāng)玉茹挑水回來時,春豐還在昏迷中。

“春豐……春豐……”玉茹丟了水桶和扁擔(dān),一頭撲過去,急切地呼喚著,來不及清理地上的臟污,便將春豐小心地扶起,趕忙掐了那人中穴……

許久,春豐終于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忽然哽咽著:“俺不中用啊!”

這時候,殘喘的父母踉蹌著,幾乎從門外爬進(jìn)了屋里,一家人一陣手忙腳亂,再也無法將春豐扶到了炕上。隨后,鄰家的人趕來幫忙了。

此刻,玉茹的肚子忽然一陣接著一陣的疼起來。

當(dāng)玉茹的丈夫春營從地里趕回時,玉茹就要臨盆了。

一陣接著一陣的劇痛此起彼伏著,不知是玉茹在疼,還是春豐在疼。

一時間,玉茹的丈夫春營,束手無策,懵了。

“不要管俺……快……快把春豐送醫(yī)院……”玉茹小心地捂著肚子,小心地伏倒在炕上,一張臉白煞煞地沒了血色,唯有那豆大的汗珠滾滑著,淌滿了面頰……

隨后,屋子里傳來了嬰兒的啼哭,那么的高亢,那么的嘹亮……

緊接著,春豐被擔(dān)架抬著,趕往了灤縣醫(yī)院……

三天后,春豐被送回了家。醫(yī)生說,春豐的腿畸形的已經(jīng)很難接上了。而且,骨質(zhì)酥松,沒有了再生能力,肌肉幾乎全部萎縮了。唯一的辦法,只能吃一些鎮(zhèn)痛藥,在家慢慢養(yǎng)著吧……

從此,春豐徹底癱在了炕上,就像一堆爛泥了,再也休想動彈了……

天哪!

可憐的春豐呀!

玉茹悲憫地呼喚著,祈禱著……

“俺不中用啊……”春豐緊咬著牙關(guān),心里哭泣著,硬是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的呻吟,生怕給嫂子和家人填亂。“俺活著還有啥用哇……”

那時候,玉茹的丈夫春營終于向鄰里借來了小米,熬出了米湯。隨著生產(chǎn)隊敲響的鐘聲,匆匆地上工了。

玉茹盛了那熱騰騰的米湯,輕輕地吹拂著,端給了春豐。

“嫂子……俺……喝不下啊……你的身子那么虛弱……還是你喝吧……”

“你不喝……嫂子也喝不下啊……”

淚水,順著春豐的眼角“嘩嘩”地流淌著,“噗嗒嗒”地落在了枕頭上,洇濕了一片又一片……

輕輕地,玉茹為春豐拭著淚水……

三天后,玉茹下地了,做飯了,干活兒了……

“玉茹啊……來到這個家,讓你受苦了……”婆婆在落淚,公公在落淚。“天下哪有這么賢良的兒媳啊!”

一九六三年秋末最后的一天,玉茹的公公平靜地走完了一生。彌留之際,將兒媳叫到身邊:“爹這輩子,沒有什么能留給你的……只有這一大家的老小啦……爹相信你,一定能把這個家撐起來……”說著,公公輕輕地咳嗽了一聲,輕輕地將雙眼閉合了……

爹——爹——

撕心裂肺的悲泣從簡陋的屋子里傳出來,穿過了那孔麻紙裱糊的窗欞,隨著那逝去的靈魂,和著那幽怨的風(fēng)兒,久久地飄忽著……

不知何時,屋外下起了瀝瀝的小雨,隨著那瑟瑟的落葉,孤寂地飄零著。頓然間,天地仿佛一下變得凄涼了……

隨后的日子里,一九六七年,玉茹的婆婆也走了,去了那遙遠(yuǎn)的天國,去了那永遠(yuǎn)無法尋覓的世界。依然是彌留之際,依然將兒媳喚到了身邊:“玉茹啊,娘恐怕不行了,你爹他喚娘哩……這個家,有你撐著,娘一萬個放心啊……只是苦了你啊,也苦了春豐……”

說著,婆婆的雙眼同樣輕輕地閉合了。就像睡熟了一樣。那么的安詳,那么的恬靜。

那是一個風(fēng)雪初冬的時節(jié),天地間,蒼茫一片,皚皚的,仿佛為婆婆披上了一層孝服……

從此,公公和婆婆相繼離開了人世,永遠(yuǎn)地離別了兒女們。好長一段時間,玉茹的心里空落落的,獨(dú)自悲愴著,默默地垂著淚,默默地注視著春豐。

那時候,一家人似乎全都在靜默中,無言無語了,唯有綿長的淚水紛飛著……

恍惚間,好像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世紀(jì)。

“嫂子……俺好想咱爹娘哩……”說著,春豐淚眼模糊了。

“俺也想哩……咱爹娘在世時,沒有過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啊!”說著,玉茹潸然淚下了……

一九八五年,又是一個早春時節(jié),天地間,隱約滾動著隆隆的春雷。那種和風(fēng)細(xì)雨,正在滋潤著中國的每一個家庭。仿佛是一夜之間,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推向了大江南北。

那天晚上,玉茹和丈夫春營從未有過的興奮。于是,召集全家人圍坐在春豐的身邊,伴著那盞油燈,商量著、謀劃著,決定承包村里的果園了。

春豐聽著,不住地喃喃著:“嫂子,俺支持你……你就帶著家人放手干吧……俺也算一個!”

那一刻,一家人全都落淚了。說不出的悲喜交加……

隨后,玉茹和丈夫春營趕到隊里,鄭重地簽下了承包合同,按上了大紅的手印。

翌日,當(dāng)一輪蓬勃的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家人早早地起來,看著那紅彤彤的東方,那么的明媚,那么的耀眼。于是,一家人扛著鋤頭、鐵锨、鎬頭,提著水桶,向著果園出發(fā)了……

就這樣,一家人起早貪黑地忙碌著。無論再苦,都是喜悅。再累都是歡欣!

漸漸地,硬是還清了所有的欠賬……

隨后的日子,玉茹趕到了門市部,特意買了一臺收音機(jī),拿回家,小心地放在了春豐的枕邊。

“春豐,你猜,嫂子給你買啥啦?”玉茹給春豐欣喜地說著。

春豐動一下,再也轉(zhuǎn)不過身子。脖子也不聽使喚了。只是焦急地給嫂子說著:“快拿給俺瞧瞧!”

玉茹就將收音機(jī)捧起來,在春豐的眼前緩緩地移動著。輕輕地將電門擰開,頓時,收音機(jī)里傳出了動聽的音樂,還有那新聞廣播……

“哇!真是太妙了……嫂子……這是啥呀?”春豐激動地狠不能就要蹦了起來。

“這叫收音機(jī)!”

“啥叫收音機(jī)呀?”春豐仍舊欣喜地嚷著。

“來……你試試……”說著,玉茹就將春豐那雙枯槁的雙手拿到收音機(jī)上,教著如何開關(guān),如何使用……

久久地,春豐捧了那收音機(jī),久久地?fù)崦:鋈婚g,覺得天地原本是那樣的深邃和遼闊,盡管有時那么陌生,那么遙遠(yuǎn)。然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卻又是那么的親切和親近了……

每當(dāng)晚霞染紅了西天,玉茹和丈夫春營領(lǐng)著一家人歡歡喜喜,回到了家里,再也不用愁著餓肚子吃不飽了。

一家人圍坐在春豐的身邊,聽著那收音機(jī),聊聊天,憧憬著……

那時候,病痛中的春豐分享著全家人的歡笑,只說,黨的政策真是好哇!

后來,春豐聽著收音機(jī)里的廣告,忽然頓悟了什么似的給玉茹興奮地說著:“嫂子,俺這輩子有個心愿哩。”

“啥心愿呀?”

“俺想讓侄兒學(xué)美術(shù)哩……”

“那得多少錢呀?”玉茹遲疑著。

“估計也得三五千吧……”于是,春豐就把收音機(jī)里的廣告記下了。隨后就問侄兒:“三叔問你,想不想學(xué)美術(shù)?”

“想哩!”侄兒脫口而出。

“嫂子,你瞅瞅,俺侄兒想學(xué)哩。你這做娘的能不支持嗎?俺這輩子躺在炕上,做夢都想著畫畫哩。畫著大千世界,天地萬物……”

于是,玉茹就給兒子說,你三叔說的在理兒。如果你想學(xué),娘支持你!只是學(xué)費(fèi)一時半會兒湊不齊哪,慢慢交……

那一年,玉茹果真把兒子送到了遠(yuǎn)在石家莊泊頭美術(shù)學(xué)院。

那一年,玉茹的兒子只有十五六歲,第一次離家,第一次告別父母,第一次出了遠(yuǎn)門。臨行時,不忘給父母,還有常年躺在炕上三叔叩一個響頭!

從此,在中國的畫壇上,升起了一顆耀眼的新星,擁有了一位知名的畫家。

從此,兒子成了玉茹和春營的驕傲,也成了春豐最大的安慰!

后來的日子里,莊子里輸了電路。玉茹第一樁大事就是為春豐買回了一臺電風(fēng)扇。這樣,到了暑伏天,春豐就涼快多了,不再那么受罪,也不再生褥瘡了……

再后來,玉茹用攢下的錢,給春豐買回了電視機(jī)。

“嫂子,這就是那種小電影吧?”

“是呀,嫂子知道你整天躺著,煩悶時,可以看看電視……”說著,玉茹就按動了電源開關(guān)。

嘩嘩嘩……

電視圖像出來了,春豐卻無法看見,更無法坐起來。只能靜靜地聽著那聲音。

那時,春豐多想看到電視圖像啊!

一家人硬是想不出辦法。這可咋辦呀?

那天,玉茹給小姑子梳頭時,正對著鏡子。驀然間,明白了什么似的,趕忙將鏡子拿給了春豐。翻著、轉(zhuǎn)著,終于可以看到電視里的圖像了。

那一刻,春豐激動的落淚,哽咽了。

“嫂子,這么多年來,沒有你的照顧,一萬個春豐恐怕也不在人世啦……你就是俺的嫂娘啊!”

多么慈祥慈愛慈仁的嫂娘啊!

尾 聲

光影荏苒,轉(zhuǎn)眼間,四十八年過去了。春豐老了。已經(jīng)62歲。玉茹老了。已經(jīng)68歲。丈夫春營也老了。最小的小叔子也老了,早已成家立業(yè)。兩個小姑子也做了姥姥或奶奶。每當(dāng)一家人聚在一起,最想說的一句話就是:最親的人就是咱嫂娘啊!

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嫂娘總是悉心地照料著小叔子。穿衣洗臉做飯換藥端屎送尿……

每當(dāng)逢年過節(jié),嫂娘都要趕往集市,將農(nóng)副產(chǎn)品換了錢,給小叔子買藥喂藥。

后來的日子,老伴春營患了半身不遂,一樣倒在了炕上。從此,嫂娘又是照顧老伴又是照顧小叔子。

就在一次趕集途中,嫂娘不慎從馬車上摔下來,導(dǎo)致腰椎骨折。然而,為了照顧小叔子,每天,都要爬著,給小叔子喂飯喂水喂藥,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著每一個過程……

2010年,老伴春營臨終時,仍舊不忘給嫂娘叮囑著:“俺要走了,俺舍不得丟下你和春豐啊!這么多年,難得你照顧啊……你跟著俺,苦了一輩子啊!”

“有你這句話,俺這輩子知足啦……”

2011年,中央電視臺“向幸福出發(fā)”主持人李詠打來了電話,邀請嫂娘時,曾這樣問春豐老人:“您老會唱歌嗎?”

老人就說:“俺不會唱歌哩。但心中有首歌。嫂娘就是俺最親的人啊!”

責(zé)任編輯/彭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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