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洛麗塔》蘊含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多向而飽滿的美學主張,盡管美概括了各部分的爭執、矛盾和一切走調,并且君臨其上,但其亂倫與悖德的美學意識成為統攝故事流向的根本線索。本文通過探索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美學意識與多元沖撞的運動軌跡,深入理解《洛麗塔》情節流變的內在緣由,同時,更為細臻地把握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的美學主張。
關鍵詞: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洛麗塔;美學;亂倫;無意識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5-0-02
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在他《關于一本題名<洛麗塔>的書》中寫道:“《洛麗塔》并不帶有道德說教。對于我來說,只有在虛構作品能給我帶來我直截地稱之為美學幸福的東西時,它才是存在的;那是一種多少總能連接上與藝術(好奇、敦厚、善良、陶醉)為伴的其他生存狀態的感覺。”1
這位曾多次墜入苦悶師生戀的作者在文本中還杜撰了一位詩人的話:“人性中的道德是一種義務,而我們必須賦予靈魂以美感。”1
《洛麗塔》是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美學觀念的有意完成,但其美學觀念——亂倫、悖德,盡管作者明確表示自己的立場——美與道德無關。但它們仍被前意識之倫理規范所壓抑。因此隨著文本的展開,其美學觀點在意識、前意識、無意識間呈現出一條碰撞的曲線,指引作者始終繞著它妙曼、血腥的弧度,將故事娓娓道來。
一、納博科夫的美學主張
納博科夫文學想象觀的一個獨特之處在于他對想象的綜合性、復合性的認識和強調。
有創造力的藝術家“很清楚他內心中的某種東西非常明白結果是什么。當他檢查他已完成的力作時,他感到,無論什么下意識的機械思考被卷入創作,這最后的結局總是既定計劃的結果。”2因此,《洛麗塔》直接或間接寄予著作者納博科夫的美學主張。
不難看出,《洛麗塔》主人公亨伯特對九歲到十四歲少女異常熱烈的情感,是源于他少年時代愛而不得所埋下的精神病患的變態情欲,更深一步講,亨伯特對少女們扭曲的情感不過是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對這圈定的幼女群體所特有的美的追求。
然而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并沒有文中亨伯特少年時代不幸的遭遇,因此,并非是那個年齡層面的美吸引了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而是他被前意識中的道德規范所壓制在無意識中的美的欲念通過此種現實的模型的反射罷了。也就是說,作者在創作《洛麗塔》的過程中,無意識中的美學觀念以亨伯特不幸的遭遇呼之欲出,幻化成為亨伯特無意識的情欲,并通過亨伯特身體的實踐,達到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之美的欲念的實現。
在這個過程當中,首先要清楚的是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的美學觀念。文中,并非所有九歲到十四歲的幼女都是美的。“容貌漂亮并不是衡量的標準;而粗俗,或者至少一個特定社區稱作粗俗的種種表現,并不一定就會損害某些神秘的特性:那種超逸的風度,那種使性感少女有別于她們同年齡的女孩的難以捉摸、變幻不定、銷魂奪魄、陰險狡黠的美麗。”1
同時,必須注意到主人公亨伯特對洛麗塔的愛情,或者強烈的占有欲,是介于養父與養女之間的,它是悖德,甚至是亂倫的。可以說,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在《洛麗塔》中所寄予的美學觀點是:悖德、真實、瘋狂、純真、自然、野性。
二、美學主張在意識與無意識間的運動
作者無意識中的美通過男主人公亨伯特第一次愛情的變故,即安娜貝爾之死,得到具體的觀念的形態——九歲到十四歲的幼女是美的。從而進入到意識與無意識之間。
但美并不僅僅是觀念。因為它——九歲到十四歲的幼女——的確存在于世。所以,美成為一種活生生的物體,一種藏匿于現世,可以用手觸摸并清晰映現的物體。在紛繁變化的世界里,不變的幼女之美是千真萬確存在的。
這使得觀念逐漸上升到意識層面。
在主人公亨伯特第一次愛情變故之后的二十多年里,這種美的觀念不斷深化鞏固,以至于在他瑣碎細致的生命活動中,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觀念中的美,觀念之美成為他判定現世之美的標準。任何一個“性感少女”都能讓亨伯特激動不已,“有個紅頭發的女學生在地鐵里倚在我旁邊,我瞥見了她黃褐色腋毛,一連激動了好幾個星期。我可以列出好些這種一廂情愿的小小韻事。”
但無論是有些少女形態的妓女,還是亨伯特第一任妻子瓦萊里亞,他們不過是美的片段,并非美的集合。直到主人公遇見了洛麗塔。
我們可以用一張曲線圖來表現美在亨伯特無意識與意識中的流向。
見到洛麗塔之后,亨伯特不再在寓目的風景和事物中尋找關于美的幻影了。“我發覺要用足夠的說服力表現出那一剎那的情景,那陣戰栗,以及在情緒激動地識別出她以后所感受到的那種沖擊,真是極其困難……這個洛麗塔,我的洛麗塔,就完全超越了她的原型。我想強調的是,我對她的發現不過是我飽受痛苦的過去‘海濱那個王國’的必然后果……他們所共同具有的一切,使他們成為一個人。”
這里,亨伯特腦海中的觀念之美——“性感少女”之美,漸漸變成了深刻、堅固、實在的物體。很顯然,在這之后,洛麗塔就是美,美就是洛麗塔。于是,亨伯特在腦海中不斷意淫的洛麗塔并非洛麗塔本身:“而是我自己的創造物,是另一個想象出來的洛麗塔——說不定比洛麗塔還要真實。”1
亨伯特對洛麗塔的愛超越了愛的本身。假如“愛”是感官的愉悅加之集體無意識所強行賦予的責任,在這之上,亨伯特的情感中還有那份對“美”的欲念的訴求而產生的畸形的占有。因為洛麗塔就是美,美就是洛麗塔。
通過亨伯特,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同樣找到了他美的觀念的物化形態——洛麗塔。因此任何阻礙男主人公與洛麗塔結合的人物都被強行排除,要知道洛麗塔的母親——黑滋太太死于車禍是非常不具備現實感的,這是作者強烈意志的突出表現。
在排除萬難,使主人公亨伯特成為洛麗塔名正言順的監護人,以及之后兩人性的交合,美達到了假定性的平衡。這種平衡是假定的,并非真實的。當無意識中的悖德、亂倫之訴求成為觀念,并與物體合二為一,物體的缺陷與運動將與無意識之觀念隨著時間產生不可逆轉的違抗,平衡終將被打破。
三、美學主張的最后回歸與升華
這種平衡被打破包含兩個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洛麗塔并非永遠是“美”。隨著自身的成長,洛麗塔不斷改變著“性感少女”的形態。“有那一剎那,我覺得她的臉龐不如這一個月以來一直珍藏在我心中的那個印象那么嫵媚。”②洛麗塔就讀女子中學之后:“哎!她已經變了!如今她的膚色與任何一個粗俗、邋遢的中學生的膚色沒有什么兩樣……如那種天真無邪的光彩被一種粗俗的紅暈所取代。”1另一方面,當美以洛麗塔為客觀存在而活生生擺在自己面前,亨伯特發現自己與美的真正差距。肉體盡管結合,可精神卻始終在兩個世界。正是因為觀念被完全物化,在占有物化的美時,徹底感受到與美的距離。亨伯特仔細查看洛麗塔藏錢的地方,為的是怕她儲存足夠的錢離開自己;在比爾茲力,亨伯特總是患得患失:“我匆匆往回走,接著站住了腳。一切終于發生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也就是說,洛麗塔不會是永遠的“美”,即便洛麗塔成為了永恒的“美”,這種物化的“美”也是亨伯特,或者說是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所無法真正占有的。
在這里,作者可以有兩種選擇來給“美”的欲念以歸宿。
一、作者讓主人公亨伯特殺死洛麗塔,這樣,美的觀念就可以脫離具體的物質,重新成為觀念中的永恒之美,這種美可以與亨伯特共存。小說中,亨伯特最后一次見洛麗塔:“接著,我拔出自動手槍——我是說,這是讀者可能設想我會干的蠢事。我甚至根本沒想要這么做。”顯然,作者曾意圖讓亨伯特開槍殺死洛麗塔,但他最后沒有這樣安排;
二、作者讓亨伯特自我了結,因為意識中的美與真實的美——洛麗塔,產生了強大的沖突,如果作者想讓洛麗塔代表意識中的觀念之美永遠存在,就要消滅亨伯特意識的美。也就是消滅亨伯特的意識。
顯然,作者選擇了后者。
亨伯特殺死了奎,也就等于殺死了自己。這是作者第一次試圖毀滅主人公的意識。奎與亨伯特相似,“他的文筆,他的幽默詼諧——至少是處在最佳養成的時候——他的思維方式,與我極為相似。”亨伯特槍殺奎爾蒂時:“他袍子下面是赤裸裸、淫蕩的肉體,他壓在我身上時,我覺得像要窒息。我又壓到他的身上。我們又壓住了我。他們又壓住了他。我們壓住了我們自己。”
但殺死奎似乎還不夠,亨伯特尚存,他在監獄不斷回憶洛麗塔,意識中的美與洛麗塔的美的沖突依然強烈。最終,作者安排亨伯特與洛麗塔都離開人世。“當讀者翻開這本書的時候,我倆都已不在人世了。”
小說以兩者的死亡結束,亨伯特的死成全了故事中物化了的美的洛麗塔,而洛麗塔的死,則成全了作者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意識中的美。至此,悖德、亂倫、真實、瘋狂、純真、自然、野性,它們跳脫出任何意識與物質假借,而上升為沒有實質的虛無的存在,成為具有永恒性質的不可名狀的美!
參考文獻 :
1、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著.主萬譯.洛麗塔[M].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2、王青松著.納博科夫小說:追逐人生的主題[M].東方出版中心.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