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胡+A/V+呢(呢么)”作為固原方言中一種常見的表達結構,相當于普通話的“程度副詞+形容詞/動詞”,但又與此存在明顯的差異。文章以固原方言中的“胡+A/V+呢(呢么)”為研究對象,首先對該結構做了簡單的語法分析,程度副詞“胡”位于形容詞和動詞前作狀語,整個結構含有表程度極高的意義,并通過和普通話“程度副詞+形容詞/動詞”結構的對比,對能夠進入該結構的形容詞和動詞做了分析。其次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對固原方言“胡+A/V+呢(呢么)”在使用上出現的民族、年齡差異做了分析,并試圖從宗教影響、語體、語言忠誠度方面解釋差異的存在原因。
關鍵詞:固原方言;胡+A/V+呢(呢么);語法分析;民族及年齡差異
作者簡介:馬小燕(1988.10-),女,寧夏固原人,陜西師范大學,2011級研究生,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專業,從事音韻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H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5--02
“胡+A/V+呢(呢么)”是固原方言中使用較為頻繁的一種表達結構,尤其在回族群體中更為常見。“胡”作為表程度的副詞出現在形容或動詞和語氣詞的前面,表示程度極高的意義。文章一方面通過與普通話“程度副詞+形容詞/動詞”結構的比較研究,從語法結構上對固原方言“胡+A/V+呢(呢么)”進行了分析;一方面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對固原方言“胡+A/V+呢(呢么)”的使用情況做了淺顯的思考,并試圖從使用群體的民族和年齡對此結構作進一步的研究。
一、“胡+A/V+呢(呢么)”結構的語法分析
1、今兒天氣胡好呢。
2、這件衣裳胡貴呢。
3、外面的雨胡大呢么。
4、這個娃胡機靈呢。
5、城里頭今兒胡熱鬧呢么。
6、晚上吃多了,胃里頭胡難受呢。
7、二哥胡討厭呢,光知道罵人。
8、奶奶胡疼大娘的兒子呢。
9、弟弟胡愛打籃球呢。
10、這兩天胡想家里的熱炕呢。
固原方言中很少使用“很”、“十分”、“非常”、“特別”等詞,從例句中可以看出,“胡”位于形容詞或動詞前作狀語表示程度極高,但被修飾的詞語不能以光桿形式出現,后面常常帶有語氣詞“呢”、或“呢么”。
與普通話“程度副詞+形容詞/動詞”結構相同的是,能夠進入“胡+A/V+呢(呢么)”結構中的形容詞只能是表性質的形容詞,并且重疊后的性質形容詞也不能進入該結構,如例1、例3、例7等。普通話心里動詞的突出特點是受程度副詞的修飾,并可以構成“副+動+賓”結構,如“非常喜歡周杰倫”,“很愛打籃球”等。同樣能夠進入“胡+A/V+呢(呢么)”的動詞,也只能是表心理的動詞,如例8、例9、例10。
普通話“程度副詞+形容詞/動詞”的否定形式,可以在程度副詞后加否定詞“不”,也可以在程度副詞前加“不是”,如“不是很好”、“非常不愿意”、“不是特別喜歡”等。但固原方言“胡+A/V+呢(呢么)”沒有否定形式,如例2“這件衣裳胡貴呢”、例8“二哥胡討厭呢”,它們否定形式只能是“這件衣裳不太貴”、“二哥不太討厭”,而不能說“這件衣裳不是胡貴呢”、“二哥胡不討厭呢”。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普通話“程度副詞+名詞”這種現象的出現,固原方言也與時俱進,“胡”作為常用的程度副詞,也開始出現在一些表示具有某種人或物品突出品質與特點的名詞前,如“兩年不見,她變得胡淑女呢么”、“這些節目胡垃圾呢”等。需要說明的是,“胡+N+呢(呢么)”這種表達方式,集中出現于固原地區青年人的口語當中,尤其是受過教育以及受網絡影響的青年一代。
西北方言存在著“咂了/咂咧”處于動詞或形容詞之后表程度的現象,1通過李樹儼、王軍虎、孫立新等老師的研究,認為“咂了/咂咧”在句中充當補語具有表“到達極限、過分、厲害”的義項,“咂”充當形容詞補語時相當于北京話的“極了”。固原方言“胡+A/V+呢(呢么)”結構中的“胡”作狀語位于形容詞或動詞前同樣具有表示程度極高的意義,同一句話在固原方言中是否采用“胡+A/V+呢(呢么)”的表達方式會產生明顯的程度差異,如“這本書厚著呢”、“這本書厚得很”、“這本書胡厚呢么”,前兩者都只表示一般程度的厚,后者則含有極厚的意義。
二、“胡+A/V+呢(呢么)”呈現出的民族、年齡差異
社會語言學認為語言是社會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們使用的最重要的交際工具和思維工具,語言會對社會產生一定的影響;社會是動態發展的,人們在不同的社會背景中,社會的各種因素和個人的不同特征也會對語言產生影響。使用同一種地點方言的人,因職業、階層、年齡、性別、語用環境、個人風格等等不同,語音、措辭、談吐也會不同。2社會語言學認為語言和宗教都屬于文化的范疇,二者的關系十分密切。宗教的各種特點在語言中都會有所反應,還會在語言中保留一些痕跡;而從宗教的產生、傳播、變異也會影響語言的發展、變化及其使用功能。從宗教看語言,可以擴大認識語言的視角,能夠從特定的角度來認識語言的特點,解釋語言發展變異的原因。3
通過調查,筆者發現“胡+A/V+呢(呢么)”在固原方言的使用情況有限于民族和年齡的不同。在楊子儀先生的《固原話語法特點撮要》(1986)以及楊先生主編的《固原縣方言志》(1990)中,都未曾提及“胡+A/V+呢(呢么)”的存在,可見這種語言現象當時并非普遍存在于當地居民的交際中。同時考慮到八九十年代的學術界對于回族語言的冷淡以及楊先生本人不是回族的原因,這種頻繁存在于固原回族同胞中的語言現象并未得到關注。
“胡+A/V+呢(呢么)”在當地回族同胞的日常交際中出現的頻率極高,從而筆者認為這種結構的存在與當地回族漢語的形成以及當地回族的來源有著密切的關系。眾所周知,回族是我國少數幾個信仰伊斯蘭教且沒有自己語言和文字的民族,回族從一開始作為民族共同體出現就在使用漢語,但由于信奉伊斯蘭教使得回族話又具有不同漢語的地方,回族同胞的日常交流中存在著大量的“經堂語”4以及阿拉伯、波斯語的音譯詞。青海西寧的方言中存在“胡嘟+A/V”的結構5,其中程度副詞“胡嘟”作狀語出現在形容詞和動詞前。西寧方言中“胡嘟+A/V”與固原方言中的“胡+A/V+呢(呢么)”有很多相同之處,但也不完全相同,值得做對比研究。關于西寧方言中的程度副詞“胡嘟”,筆者從邢向東老師處得知,有學者認為它來源于少數民族語言,是通過音譯而來。所以也懷疑固原方言“胡+A/V+呢(呢么)”中的“胡”為音譯詞與當地回族遺矢的母語有密切的關系,但由于知識能力有限、材料不足,不敢妄斷。
同語言變異有關的變量多種多樣,年齡作為一個非常直觀的變量,是諸多變量中最重要的參數。任何語言社團都可能以各種方式表現出不同年齡的人們在語言使用上的差異。固原方言“胡+A/V+呢(呢么)”的使用也依年齡的不同呈現出差異。在回族同胞中,分為老年群體和青年群體。老年群體在日常交際中,不常用“胡+A/V+呢(呢么)”的表達方式,而在青年群體的交際中這種表達方式非常的流行。社會語言學在探討語言的年齡差異時,關注的不是單純的某一個年齡段的語言特征,而是進一步探索造成年齡差異的社會及文化等諸多因素。“胡+A/V+呢(呢么)”的使用呈現出老年、青年的差異,是因為“胡+A/V+呢(呢么)”是一種較為非正式化的口頭表達,且含有程度“極限、過分”的意義。由于社會地位、家庭身份,老年人在社交場合中會更加持重、保守一些,而“胡+A/V+呢(呢么)”在表達效果上富有極為強烈的個人觀點和情感,甚至有時會帶有夸張的色彩,所以老年人在“胡+A/V+呢(呢么)”的使用上更加注意場合。
值得注意的是,固原地區的漢族話中也存在“胡+A/V+呢(呢么)”的表達方式,只是使用群體集中于青年人中。筆者曾調查一從小生長于固原的女性(23歲),她表示上初中時因周圍回族同胞的影響一度也使用這種表達方式,但在遭遇了父親的責罵之后便不再頻繁使用。同樣,其他的漢族青年也表示,他們的父輩幾乎不用“胡+A/V+呢(呢么)”的表達方式。固原是一個回漢雜居的地區,回族獨具特色的漢語和當地的漢語相互接觸,不論是在語音、詞匯、語法上都會形成一定的影響。“胡+A/V+呢(呢么)”的表達之所以會集中出現于青年群體中,是因為近些年來經濟文化的發展,回漢之間的交流更加的頻繁,而語言發生接觸的渠道也更加的廣泛。青年人作為語言傳播和吸收環節中的活躍群體,更容易接受一些陌生和新奇詞語、句式。漢族同胞中老年人極少使用這種結構的原因可能有兩點:一是“胡+A/V+呢(呢么)”的非正式化;二是老年人對于自己語言的忠誠度更高。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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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游汝杰、鄒嘉彥.社會語言學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25.
3、戴慶廈.社會語言學概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146.
4、楊占武.回族語言文化[M].寧夏人民出版社,2010:263.
5、張成材.《西寧方言的程度副詞“胡嘟”》[J].《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