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爾芙《達洛維夫人》中戰爭中的女性創傷

伍爾芙身為一位女性，一生未育，甚至對性生活也非常冷淡，而且她的同性戀行為與同性戀傾向也是當今對其研究的一個視角，種種記載與評論都在訴說著這個活在象牙塔中的“弱女子”，但是筆者認為，伍爾芙身上無時無刻不散發出一種母性的光輝。本文以其女性意識的代表作《達洛維夫人》為例，闡述伍爾芙不折不扣的充滿母性關懷的醫師形象，文章通過對幾個主人公的分析，探討戰爭給女性留下的創傷，同時分析伍爾芙在文中如何以一位母親的形象為孩子療傷，并以女性的思維與立場提出救世方案的歷程，從而達到其批判戰爭及男權主義的目的。戰爭催生了意識流的出現，更是戰爭塑造了伍爾芙的文學個性。

一、戰爭與伍爾芙的意識流小說

《達洛維夫人》在英國現代小說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其作者伍爾芙大膽使用意識流手法，著重描寫人物的內心世界。伍爾芙用一天的歷程寫盡了一個女人的一生。在《達洛維夫人》中，伍爾芙用支離破碎的文字和毫無規則的文章結構將社會、戰爭和男權主義放到了手術臺上。戰爭不僅破壞了現實中的世界，使其一片凋零、滿目瘡痍，戰爭還摧毀了人們的內心世界，使其支離破碎、一片凌亂。伍爾芙對文章主人公意識流般的思想歷程的描述，是對戰爭后遺癥最好的詮釋與印證，當然也是對戰爭控訴的最佳手段和表現方式。縱覽歐洲文學史，反戰作家比比皆是，伍爾芙的不同之處在于通過女性的視角將對戰爭的批判與男權主義緊密聯系在一起。

二、診斷戰爭表現的癥狀——女性創傷

文章的開端即將時間鎖定在1923年6月的某一天，這樣一個時間的界定注定了作品與戰爭千絲萬縷的聯系。伍爾芙身為一位女性，一生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親眼目睹了英國付出的代價。戰爭使大量英國男性戰死沙場，婦女和兒童成了犧牲品。伍爾芙親歷兩次大戰，她的健康因此每況愈下，她一手開辦的印刷廠以及自己的住所都毀于戰火，丈夫因為自己猶太人的身份成為希特勒殺害的對象，最終因為戰爭，伍爾芙于1941年選擇投河的方式了斷了自己的一生。伍爾芙對于戰爭給女性帶來的創傷在《達洛維夫人》中有著清晰的詮釋。

（一）戰爭中的女性創傷之一——克拉麗莎

《達洛維夫人》發表于一戰后，整個歐洲大陸正處于工業化與城市化的進程中，隨著工業文明的步步逼近，人們內心的精神文明卻相去甚遠。傳統的價值觀開始動搖，宗教的中心地位開始受到挑戰，人們的物欲需求急劇增長，留下的是滿目的空虛和內心的無盡荒涼。戰后的整個英國社會氛圍缺少的恰恰是安靜與和諧。伍爾芙通過小說女主人公的視角生動而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達洛維夫人（克拉麗莎）對倫敦街頭的行人的印象卻是“最近世界經歷的創傷使男男女女都滿含淚水”。不僅如此，達洛維夫人還時常陷入一種莫名的恐懼與困惑中，不得不反復地吟誦著莎翁的詩句鼓勵自己。為了找到生存的勇氣以及存在的理由，達洛維夫人通過不斷地舉辦宴會來填補內心的空虛。戰爭給人們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傷害，更多的是使人們對生活失去了希望，內心充滿了痛苦、焦慮和絕望。看似表面祥和的社交場所實際就像是一劑海洛因，在短暫的靈魂出竅之時使人們暫時忘卻內心的恐懼與創傷。

（二）戰爭中的女性創傷之二——露西婭

在《達洛維夫人》中，最直接接受戰爭創傷侵襲的是另外一位主人公賽普蒂默斯的妻子露西婭，她是在賽普蒂默斯千方百計的誘騙下成為他的妻子的，但他的丈夫并不愛她，塞普蒂默斯娶她為妻只是為了尋求安全感，他對自己妻子露西婭的所作所為象征了戰爭對女性的傷害，背井離鄉的露西婭曾經對生活充滿了希冀，但嫁給塞普蒂默斯之后的生活卻是無盡的精神折磨，陪著丈夫四處求醫的經歷對她的精神造成了一次次的打擊和摧殘，似乎丈夫之死對于她來說是一種解脫，但塞普蒂默斯跳樓的現實卻轟塌了露西婭對未來的最后的憧憬，最終露西婭的精神因為丈夫的折磨而崩潰。伍爾芙抓住了這個機會，而且是天賜良機，她充分運用自己擅長的寫作技法，展現了戰爭之于女性的主題，將女性所承受的痛苦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三）戰爭中的女性創傷之三——塞普蒂默斯

《達洛維夫人》中的塞普蒂默斯是一位經歷戰爭又飽受戰爭之苦的男性，表面上看是戰爭給這位“男性”帶來了巨大的精神創傷，但實則是女性在戰爭下承受創傷的體現，這正是伍爾芙的巧妙設計。伍爾芙曾經在1928年透露過，小說中最初并沒有創作塞普蒂默斯這個人物，最后選擇死亡的應該是克拉麗莎。但作者最后卻將戰爭中的女性創傷通過一個男性的外殼表達出來，我們可以看出伍爾芙將自己所提出的“雙性共體”的理念進行最大化的發揮。伍爾芙曾經在一封信中寫道，克拉麗莎的性格必須通過塞普蒂默斯的性格來完成。所以，塞普蒂默斯的悲劇實際上是一位女性的悲劇，是一位女性在戰爭中經歷創傷的載體。他感受了冰冷的戰場，看透了戰爭后的滿目瘡痍，忍受著戰爭后遺癥的折磨吞噬。如果說露西婭的厄運是伍爾芙對于戰爭中女性創傷的直接表述，那么塞普蒂默斯的遭遇就是伍爾芙對于戰爭給女性帶來的創傷的間接表達。

（四）戰爭中的女性創傷之四——蕓蕓眾生

小說除了對克拉麗莎、塞普蒂默斯等主人公的戲劇化的情節表述外，還對蕓蕓眾生中的一位母親承受喪子之痛進行了刻畫。福克斯克羅夫特太太由于兒子的陣亡痛不欲生，貝克斯巴勒夫人的兒子約翰的犧牲也使她承受了莫可名狀的悲痛，這些對蕓蕓眾生最平淡的描述卻是戰爭對于女性創傷的最清晰的刻畫。

三、控訴戰爭的癥結所在——男權主義

戰爭給人類特別是女性帶來了不可愈合的創傷，然而正是拜戰爭所賜，伍爾芙終其一生思考著戰爭的根源和如何阻止戰爭。在伍爾芙心中，男權主義才是戰爭的根源，對于男權主義的憎恨與思考源起于她的成長經歷，無論是兒童時期父親對教育之于男女的差別對待，還是青少年時期遭受來自兄長的長期性侵犯給她的身心帶來的巨大創傷，這些都使伍爾芙清晰地認識到男權主義在這個社會的大行其道，男權體制中女人是弱勢群體，具體表現為男性對女性的占有、歧視，而這些也使得伍爾芙能夠更加深刻地揭示導致戰爭的原因就是男權主義。在跨文化學者霍夫斯塔德的眼中，男性主義傾向于自信、好斗，崇尚物質成功；而女性主義傾向于謙虛、溫柔，更具凝聚力；但這種男女性格的差異并不是與生俱來的，男權主義的產生根源于社會的父權制。偉大的導師恩格斯曾經指出，在人類史上從母系社會到父系社會轉變的過程中，母權制的喪失就注定了女性的歷史意義的失敗，使得女性從此淪落為丈夫淫欲的奴隸，成為生孩子的簡單工具。而這些父權主義、男權主義在伍爾芙筆下的《達洛維夫人》中有著清晰地闡述：在達洛維夫人早晨外出與老朋友休·惠特布雷德的對話中，休·惠特布雷德以自己的男性權威而自尊，父權制下的資產階級價值觀洋溢其中；塞普蒂默斯與露西婭的婚姻也是父權的真實寫照，塞普蒂默斯以一種天然的男尊的姿態將自己不愛的露西婭騙取到手，目的就是尋找自身的安全感，卻完全忽略了女性對于安全感的需求，這樣的婚姻本身就是建立在在男女不平等的男權主義基礎上的。伍爾芙甚至將法西斯產生的根源也歸結為男權主義的盛行。

四、彰顯母性的救世良方——女性主義

無論是男性還是女性，都是母體的傳承，但是男性，更精確地說是男權主義卻在傷害并且扼殺女性，磨滅著自己的來源。從某種角度來說，戰爭實際上是兩性的博弈，最后還需要兩性來解決自身的問題所在。在尋找救世良方的過程中，伍爾芙女性的天然角色得到了最大的詮釋，她以一名醫生的角色，為戰爭、為社會開刀，提出了博愛與融合是讓人類擺脫戰爭所造成的精神痛苦的唯一方法。達洛維夫人是英國戰后社會典型的女性主義代表，她被稱為“居家天使”。雖然她被迫接受社會強加給她的束縛，但仍然樂此不疲地扮演著這個角色，這也就是為什么克拉麗莎不斷舉行宴會的原因，為的就是希望能夠將大家凝聚在一起，讓大家能夠隨心所欲地發泄自己心中的苦悶，為大家提供一個平臺，實現心靈的融合。街頭慘不忍睹的場景讓克拉麗莎感受到了戰爭后遺癥的危害，也讓她懂得了人類的社會屬性，人類只有實現真正的團結互助，才能真正實現個體的自由、幸福。伍爾芙沒有救贖自己的命運，但是通過她開出的一劑救世良方來看，伍爾芙對自己關于挽救人類命運與文明的方法是多么看重，又是多么自信。不難看出，伍爾芙的救世哲學存在著天真的幻想，我們不得不指出，伍爾芙的方案又是那么空靈、完美，就是在當今社會，女性依舊被認為是弱勢群體，實際上伍爾芙本人對這樣的社會現實也并不否認，但正是這種憧憬和向往才使人們感受到伍爾芙想要撫慰人類創傷的母性情懷。

五、結語

伍爾芙是偉大的，是不朽的，她在用支離破碎的文字和毫無規則文章結構將社會、戰爭和男權主義放到了手術臺上，深刻地剖析，清晰地揭示戰爭留下的女性創傷，找出癥結，勇敢地切除病灶，為人類的命運開出了自己的藥方。伍爾芙在塑造《達洛維夫人》時，就好似是一個懷抱著受傷女兒的母親一樣，精心呵護，為其療傷。如前文所述，雖然伍爾芙一生都沒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母親，但她亦不失一個女人的天性，因為她身上有一股純粹而偉大的母性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