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床
父親去馬廠集上買床,很快就回來了。
我們弟兄倆一直是和父母在一張床上睡的,雖然那張老床不小,但畢竟兩個小孩子已經長大了,到了和父母分床睡覺的時候了。
最近幾天,父母都在商量為我倆買一張床的事,最后決定八月初八就到馬廠集上去看看,有合適的就買一張回家。馬廠集是個方圓百里的大集市,每個月逢三逢八就是集日。集市離我們村子不遠,不到十里地。
父親推著腳踏車剛要走,母親追出來說,差點忘了,買了床,再買一領大小合適的蘆席或者燈草席。父親說,哦,對。他答應著,騎車就走了。
母親回房里打掃、收拾,準備床要是買來了,就直接抬進去支上。我家的房子是青石基紅磚墻,是我四五歲時打了土坯老屋翻蓋的,三間,又用土坯砌了兩堵墻間開,東邊一間就是我們的臥室,中間是正堂屋,西邊一間放一些雜物,母親就是去拾掇這西邊的那間,那就是我們弟兄倆以后的臥室。我和弟弟在大門口玩丟瓦片,感覺沒玩多老會兒,就看見父親騎著車從大路上來了。
到了家門口,我們才看出來他不是自己回來的,后面還有一位年紀挺大的高個子老人,拉著平板車,車上放著一張新打的床,也來到了我家門口停下來。啊,父親把床買來了。我們弟兄倆“啊,哦”歡叫著,圍著新床看。
父親到西房里看了看,回到大門口,和那位老人一起把床抬到房里,母親麻利地把四塊磚墊到床的四個腿下面,床就支好了。父親說,老人家莫嫌惡,吃個便飯,您路遠,吃完了再走。老人不好意思,耐不住父親一片真心,就留下來吃午飯。
飯菜很簡單,豆芽是自家泡的,青菜是園里的,雞蛋是剛從雞窩里掏的,唯有那塊肉是父親在集市上捎的。母親很快就先炒了兩個菜,讓父親和那位老人先喝兩盅。父親讓老人在桌子東首坐下,那是上座,表示對人的尊敬。我在房門口擇青菜,聽父親和老人說話。我最喜歡聽大人在一起說話,會聽到一些有趣的事,但我從不插嘴。
他們先說了床的事,什么木料啊,上油啊,我聽不懂。父親也會木匠,家里的小凳子、小椅子,還有吃飯的桌子,我寫字的書桌,都是他自己打的。但是他不攬木匠活,就是種地、做點小生意。難怪他買床這么快,他懂啊,孬的好的,一眼就看出來了。
后來他們又說了另外一個事,我就用心聽了。
他們提到了我奶奶!
我們一下生就沒見著奶奶。父親很小的時候,爺爺客死他鄉,不久奶奶就跟一個當兵的跑了,那時家里窮得要死,據說她不想吃那個苦去拉扯大伯和父親,干脆一跑了之。父親年齡很小,大伯也還年輕,生活很是清苦。父親幾乎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前幾年,奶奶托人捎信說想要回來,問大伯同不同意。我正好在大伯家玩,看見大伯暴跳如雷,說,還來?來啊,來了我就把她的腿砸斷了!大伯氣恨奶奶,堅決不讓奶奶回來。父親也極少提到奶奶,也許他那時小,對他母親的印象也不深刻吧。
我聽那位老人說,他認識我奶奶,知道我奶奶現在住在哪里。他說我奶奶還活著,在那兒也是兒孫一大堆。我父親聽著,不說話。老人說我奶奶真心想來,說那一家子人也同意,說奶奶說這個家才是她的老根。父親低著頭,老半天才說,算了吧,就這樣,命趕的啊!父親的聲音有些啞了,我聽著就感覺是人發燒或者想哭才那樣子的。
母親又炒了兩個菜,還弄了粉皮青菜湯。老人酒不喝了,父親就和他吃米飯。老人說,不容易,不容易啊!那年月,真是苦,你們小弟兄倆能熬過來,真不容易啊!父親還是不大說話,坐在那兒好像在發愣,飯也不吃了。老人讓我們娘仨一起吃飯,菜都涼了。
老人又喝了兩杯水,然后站起來說,得走了,麻煩你們了。父親“哦”了一聲,好像是睡覺睡醒了,也站起來,兩人出了門,老人拉起平板車走了。
父親回堂屋坐下,喝水,還是不說話。一會兒,只見他又“哦”了一聲站起來,說,糟了!你看看,買床的錢還沒給人家呢,說好來家給的,怎就忘了?父親趕緊推起車子,順大路就去追那賣床的老人了。
晚上,父親和母親把新床鋪上席子、褥子、毯子,抱來了一床被子,兩個枕頭,讓我們弟兄倆各睡一頭,通腿。拾掇好了,父親站在床前,看著我們,笑了,說,夜里不會害怕吧?我和弟弟說,不害怕,有什么好怕的!母親坐在床沿,說,夜里要是冷,向被子里縮縮,膀子不要露出來,要是有尿,摸到床頭這根燈線把燈開了,這邊有尿盆,還有那個……
夜里我睡不著,黑暗里睜著一雙大眼,不知在想什么。后來,又不知怎的,我哭了,就是那種只淌眼淚不出聲的哭,誰也不知道,只有眼淚在淌,順著眼角流下來,流到腮上,又流到母親新縫的枕頭上,涼涼的,濕了一大片。
三伯
三娘去世不到三個月,三伯也要走了。早上又聽說了,怕是連今天也熬不過,現在是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三伯不是我親三伯,我的父親只有一個親哥哥,就是我的大伯,再加上其他叔伯兄弟一共是十個,因為他們是一個爺爺,所以走得很近,按年齡大小排著叫,我父親最小。所以,父親的親哥哥,我的親大伯,又被別人稱作六叔,而本來是長房的老大,卻排行老三,我們就稱他三伯。
三伯是十兄弟當中學問最多的人,其實也并不是有什么大學問,無非就是識字多些,懂得一些典故,會寫毛筆字,但是在那個年代,這樣就已經難得了。三伯的父親是有名的私塾先生,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能弄些墨水裝肚里就不足為奇了。
那時候有文化的人少,當然也就吃香。解放前,三伯就是個“公家人”,在共產黨的部隊里有個類似文化教員的工作。但是后來他自己回老家了,就什么也沒有了。說起來他回家的原因,其實很簡單,簡單得有些讓人哭笑不得。那年冬天,三伯坐在被窩里看書,正看著,一位女同事走進來,說,這天真冷,我得暖和暖和。說著就掀開被子的另一頭,把兩腿放進去,也坐在了那里。三伯一下子慌了,說,這怎么回事的,這樣哪行?在他的心中還裝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古訓,何況現在是同榻而坐啊。他下了床,走了,直接就走回老家了。一個迂腐的文化人用這種方式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但是他的命運也轉了彎,他迎來了自己清苦的一生。據說,三伯要是當初不回家,一直干下去,后來最低也是縣里的一個官兒。
三伯不但有文化,身材長得也好,個子高,臉也白,在十兄弟當中數他英俊,后來他娶到了三娘這樣一個大美人,真是般配。但是又因為他的這個優點,卻做了一件啼笑皆非的錯事。二伯比三伯大兩歲,說親的時候愁壞了一大家人,為啥?二伯丑啊,大嘴叉,禿腦門,麻子臉,斗大的字不認識,只會埋頭出大力,誰愿嫁他啊!一大家人又不愿他打了光棍,或者說再耽誤下面八個兄弟,就麻煩了。不知哪位長輩出了個餿主意,二伯相親那天,讓三伯代他去了,女方當然一眼就看中了,親事也就定下來了。二娘過門了才知道,自己嫁的不是那個英俊的“學生郎”,而是一個丑得要死的憨漢。那個年代的人思想保守,說不出道不明的,一口悶氣窩在心里,總算好歹養下幾個兒女,四十多歲就死了。我母親那時才剛到我家,常陪二娘閑話,她就說二娘是那一口悶氣給氣死的。
三娘卻高壽,活了八十多歲,養下四個兒子三個閨女。父親說,三娘的娘家在清風鎮開一家大醬坊,有好大一處宅院,有錢有勢,三娘那是地地道道的大小姐出身。可是有一年,醬坊失了火,好大一場火,救火時打水不就急,就舀起缸里的醬油朝房上潑,家道自此敗落。好多人都說,三娘年輕時是蹬著高跟鞋穿著旗袍的大美人,人生如夢,剎那繽紛,一場大火讓一切成為了泡影。命運不濟的醬坊大小姐,無奈之中嫁給了鄉下的三伯。
母親說,三娘也是氣恨三伯的。到底三娘氣恨他什么,我也記不清了。我那時經常到三伯家玩,老兩口都對我很好。三娘住里屋,三伯另外在正堂屋邊上支了一張床。每次去玩,三伯都要問起我的學業,然后再贊許一番,勉勵我一定好好努力。三娘很慈祥,穿戴很干凈。她經常說,要學就學好了,不要學你三伯,半瓶子醋的,一輩子讓人跟他受罪。
三娘的親戚有的混得不錯,在大上海住呢,每一年都會來一次兩次,捎了東西來,走時再留下一些錢。村里人都說,到底是過去有過威風的,現在還是比咱農村人強啊!村里人望著三伯家里穿著時鮮的上海人,就又會提起三娘當年穿旗袍的樣子,說,嘖嘖,大美人呀!
很多人都說三伯有很多的書,都是那種線裝的發了黃的古書。我去玩時卻很少見到,頂多看見過一兩本。他們說,三伯一輩子就愛書,把書當寶貝了。我就想,怪不得我沒看見呢!后來我長大了一些,到鎮上讀書了,三伯接到親戚的匯款,就會讓我幫他到郵電所去取來。有一次他又來送匯款單給我,我問他,三伯,您的那些書呢?三伯顯出凄然的神情,說,早沒了,早沒了。我總是不信,心里認為他肯定藏在哪兒了。
我也喜歡古典的東西,有些弄不明白的,就去問三伯,他基本都能回答上來。我至今還記得,我問他“恭立”是何意思時,他站在我家走廊下,做給我看,他雙臂下垂,上身微向前傾,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有時候我在練毛筆字,他就在一邊看,還總是夸,好,好。我這時就會起身讓他坐下來,也寫幾個字。也許是年老了,他的手哆哆嗦嗦的,筆畫總是不順溜,但是總體看,還是比我寫得好。我家廳里現在還保存著他那時寫的四個字:“不恥下問”。
聽說三伯不行了,一大家人老老少少的,都過去看,我也老早去了。我看見三伯家的三個哥哥(另外一個頭幾年得病死了)和三個姐姐都在床前站著,三伯的送老衣已經穿上了,也說不出一句話來,天快到晌午時,死了。
我們赤著腳,哭喊著送了“倒頭湯”,回來聽說三伯家那兄妹幾個要當著大家的面商量一個事,就圍上來。就見大哥懷里抱著個栗殼色的木箱子,說那是三伯留下來的,幾十年了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如果是錢,兄妹幾個當面分了,省得辦喪事時亂竄竄的起疑惑;如果是沒用的東西,就扔了,省心。幾位老長輩說,好,這樣最好!我猜想,那里可能就是三伯的那些寶貝古書。因為找不到鑰匙,大哥就把木箱子的鎖砸開了,掀開了蓋,大家看見了一塊大紅的絨布包著一個什么東西。再把紅布抖落開,里面卻是一件衣服,一件月白提花素錦緞高領旗袍!
院子里一下子安靜極了,后來是三個姐姐先哭出了聲,她們哭的是早已死去的三娘。
歪嘴斜
大約在每一個村莊里,都會有那么幾個人成為這個村莊的驕傲,他們從醫從軍、或官或商,頗有建樹,聲名遠播;也同樣會有幾個人,他們一直就生活在村莊里,外面的人不大知道,但是自己村里的人,則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因為他們有鮮明的特點,要么非殘即傷、或癡或傻,要么行為怪異、特立獨行。
我要說的這個歪嘴斜,就屬于這后一類人。
在我們老河圍村,早就流傳了這樣的一句話:“老河圍村三俊杰,愣美傻柱歪嘴斜。”這里面說的哪里是什么“三俊杰”,無非就是三個“后一類人”。
愣美,是個癡傻的老女人,無兒無女的,住在村西頭,全村人養著她。因為一到吃飯的時候,她就到村里討吃的,今天這家明天那家。她年紀大,長得嚇人,小孩子都害怕。我上初中那一年,她終于老死了;傻柱,年齡最小,但是現在也有四十多了,瘋瘋癲癲,整天在村子里逛蕩,趁人家不注意就會偷東西,村里人也拿他沒辦法。
“三俊杰”里的歪嘴斜,既不癡也不傻,好人一個,但是這個“好”字,說的是他的腦子,跟正常人一樣,像村里人說的:“一個螺絲兒也沒少。”他被列入“三俊杰”的原因是他身體的缺陷。什么缺陷?為此,村里還流傳著兩句歌兒,小孩子都會唱:“歪嘴斜,歪嘴斜,嘴歪眼斜,膀子去半截。”很是形象,說的也是事實。
歪嘴斜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現在也懶得去打聽,大多數村里人也就知道他這么個外號。按輩分,我得問他叫“二叔”的,但是這樣的稱呼,只有他親侄子才這么叫,不管人前人后,大家都叫他“歪嘴斜”。
歪嘴斜在沒死之前是個閑不住的人,村里人每天總會在大路上或者菜園里,看到他忙碌的身影。他沒有娶上媳婦,一直是光棍一個。在村里,他有他自己的一口人的地,他得去管理,另外,他哥哥一大家子五六口的,他也得去管理。他哥哥是個“杠頭”,誰家辦喪事、起祖墳什么的少不了他,所以也挺忙,家里的重活大多是歪嘴斜干了。
很多的時候,我們就會看見他從大路那頭走過來了。因為少了一只胳膊,他挑擔子的樣子就很好看,像是在耍雜技。人家挑擔子時會用一只手扶著扁擔,他雖然也還有一只手,但是那只手幾乎每次都提著籃子什么的,騰不出來,只好就不用手扶地擔著,還晃晃悠悠的,別人看著都捏一把汗,他倒很自然,走路還很快,不論是擔著兩桶水,還是兩筐糞,都沒見他閃失過。
看得久了,對這個人就感到好奇,心里就納悶,于是就跑去問父親。父親說,歪嘴斜年輕時是一表人才的,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那一年,年輕氣盛的歪嘴斜隨著“破四舊,立四新”的隊伍到處“工作”,任務一到,他總是首當其沖。這一天,工作組準備砸平我們村子里的土地廟,歪嘴斜又主動請纓,帶著一班人馬,興沖沖地去了。到了土地廟,隊伍里的人就又縮后了,不敢上去砸。大家說,土地廟是個神秘的地方,村里誰家死了人,都要到這里來送湯水,平常時候沒人敢過來,晚上更是得繞道走,這樣的地方怕是砸不得。歪嘴斜卻不管這一些,該砸的一定要砸,他帶頭推倒供桌,到底還是把土地廟砸了個稀巴爛。
自那以后,好像真是遭了報應,歪嘴斜就染上了一種怪病,久治不愈,弄得口歪眼斜的,很是難看,他的這個外號大約就是那時得的。本來是一個長得標致的小伙子,現在,大姑娘見了他,老遠就躲開了。
俗話說:“人走時,馬走膘,大閨女走時把腿蹺。”但是人要是不走時,喝口涼水都塞牙,放屁都能砸著腳后跟。歪嘴斜兀突突地壞了相,娶不上媳婦,就罷了,偏巧這一年又一個飛來橫禍找上了他。那天他在曬場上幫麥子脫粒,我們這兒叫做“打麥”,一捆捆抱起來,往“小鱉蓋”口里續,“小鱉蓋”是那種老式的脫粒機。我們用鐮刀把地里的麥子割回來,在曬場上每家按著先后排著號,臨到誰家了,誰家的人就打仗似的躥上來,把自家的麥子往“小鱉蓋”里續。歪嘴斜續著續著,可能是太急忙了,一下子把手續得深了,被滾輪忽地拽住,當時就把半個胳膊生生地絞斷了。
我們小時候看見他那個樣子,也很害怕的。有一天傍晚,我去找我的一個同學玩,他家就住在歪嘴斜家附近。路上我遇到了歪嘴斜,心里先就有些憷,剛想繞遠點兒走過去,就見他用那只好手招呼我,說,小家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看看。說著就向我走過來,我一下子就被他嚇哭了,撒腿就往同學家跑。我那同學的母親看見我驚慌哭泣的樣子,就快步走到歪嘴斜面前,大聲說,你這個不著調的東西,你嚇唬小孩子干什么?你打算要怎著?歪嘴斜很委屈的樣子,老半天才小聲說,我就想逗逗他,還能怎著?
過了四五年,我們周圍村莊里興起了一些“耶穌教會”,最終也蔓延到我們老河圍村。村后瞿老毛家女人頭些年有腰疼病,一直治也沒治好,去年到鄰村焦灣子進了“耶穌教會”,天天禱告,后來病就好了,于是她回家也依樣畫葫蘆開了一個小教堂,宣傳她對“神”的感激。瞿老毛家女人把西偏房收拾干凈,墻上貼一大張紅紙,上面用毛筆畫了一個“十”字,一些老年婦女率先慕名而來,成為第一批“信徒”,每個星期的一、三、五都要聚會,村里人戲稱是“上課”。漸漸地,村里那些感覺自己不舒服、苦惱煩悶的甚至是不孕不育的人都去了,在那個隊伍里,我們看見了歪嘴斜的身影也夾在其中。
但是有一天晚上,我們在大路上乘涼,竟然看見歪嘴斜被人架著從瞿老毛家出來,高一聲低一聲哭喊著回了家。原來,歪嘴斜在小教堂里禱告、懺悔時,想起了這一輩子的苦惱,不禁失聲痛哭。有位大娘說,歪嘴斜真可憐,天天牛馬一樣地干活,回家有時只能吃到哥哥家的半碗剩飯;有時有病了,連個服侍他的人都沒有。
過了沒幾天,我放學回家,聽說歪嘴斜喝下農藥死了。歪嘴斜的哥哥雖然是“杠頭”,弟弟的喪事卻辦得非常簡單,最后也就是草草埋了了事。歪嘴斜就這樣離開了這個村莊,離開了這個世界。
又是一年的夏天,我們依然在大路上乘涼。有人又提起了歪嘴斜,我也想起了心中的一個問題,于是就問旁邊的人,誰知道歪嘴斜倒底是哪一只胳膊剩了半截了?有人說是左邊的,有人說是右邊的,男男女女,老的少的,莫衷一是。看來誰都拿不準,大家確實記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