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開口問縣長
一上班縣長喊我。走進縣長室。見他緊蹙眉頭。
縣長您有事?他一點那摞表。我心里一緊。是縣里印制的《口口資源枯竭縣轉型期聘請社會各界名人觀察員登記表》。心里緊一家伙的原因:第一張表是前縣長!
我感覺倆縣長關系有點那個。哪個?不好表達。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真的。
說關系好。也好。兩人見面熱情地握手。縣長對前縣長噓寒問暖。可以說是同志加兄弟般的溫度。中國和前蘇聯鐵哥們兒樣。說不好吧。還沒不好的事例。
是臺上握手臺下踢腳?可不準亂說!影響團結。
縣長說:觀察員登記表收齊了?我回答:基本都報來了。縣長又說:你看看。政協地區“經資轉”報的扈主任。他、他愿意弄這個事嗎?
縣長話一出口。我就聞到了硝煙彌漫的火藥昧。縣長的問號。翻譯過來大半是縣長不同意老縣長擔任觀察員。
我說:表好像就是扈縣自己填的。他不愿意擔任嗎?
縣長說:你去問問扈主任。征求下他的意見。畢竟是咱的老縣長。這樣好些。
我怎么開口問老縣長?可如果不跟現在的扈主任見個面。怎么跟縣長回話。難得我一籌莫展……想象著扈縣西服領帶白襯衣板正地坐在班臺后。用微笑的眼神注視我。看得我發毛。林子。我擔任了觀察員。咱們又有機會一起研究縣域資源枯竭怎樣轉型了。扈縣。您、您、您愿意干觀察員嗎?林子。你啥意思?我擔任觀察員不合格嗎?這問法笨。不、不。您最合格了。是嗎。既然合格
縣長你干點啥不好哇。非弄什么觀察員。
我鉆縣長心里了。弄觀察員是欲把此往政績上貼。舉行聘請觀察員儀式。請地委委員、行署分管副專員到會講話。打造年度工作亮點。
年終把觀察員請來開座談會。聽聽大家對縣里資源枯竭后轉型工作有啥意見。
觀察員發言就是高唱贊歌。歌頌我縣反應快。煤炭資源開采快完了。立馬轉型找新的門路。為建設三個文明做了大量工作。縣長要求給縣轉型工作提提意見建議。觀察員大都是久經考驗的老革命干部。是沒人露憨氣的。若提意見也是隔靴撓癢。說幾句管涼不管酸的圓圓話。然后喝一場。臨走拿著紀念品打著酒嗝剔著牙。跟縣長握手。領導們要常來縣里到轉型的新園區指導工作……
我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了幾天幾夜。眼圈都黑了……扈縣好像就坐在我面前。看著我作難的樣子。仍朝我微笑。這微笑可比哭難偽裝……給我九個膽也不敢得罪扈縣。何況我已被組織部列入后備干部名單。雖然提拔你當不了家。但要毀你不費吹灰之力。
我和扈縣面對面的幾天里。前思后想忽然有了……天無絕人之路這句話誰首創?用到我這兒太恰如其分了。終于想出了萬全之策。既不得罪扈縣又能超額完成縣長交給的任務。
不日我到政協地區經濟發展資源枯竭轉型戰略委員會。沒想到這么一個政治思想精神領域單位。精神卻不怎么文明。
一個歪戴警帽兒的門衛。“嗷嘮”一嗓子從門旁不起眼的小屋鉆出來:干什么的?!
我開著自己的一代桑塔納嚇一哆嗦。因為不是地委、行署。沒思想準備。若帶公車來估計狗眼就不會看人低了。
找扈主任。
你啥單位?
口口縣的……
人家盤問咱是對的。小學就讀《列寧和衛兵》。咱一小吏昨跟偉人開比。可笑。
氣這玩意。在特定環境里有時是要忍一忍的。況且咱穿得雖沒打補丁。但太一般化了。老破車還掉漆。沒跟上與時俱進的時代步伐。
見了扈縣。我沒像他念皮厚的報告那樣。上來直奔主題。從包里拽出那張表來。往他桌子一放。
這回面對面的嚇他一家伙。我說:扈縣長。是觀察員的事。
他一驚:咋啦?臉兒寒寒的。沒一絲笑。看來扈縣長是愿意“觀察”的。有一點點兒小緊張。我從他臉上讀出來。
我說:是這樣扈縣長。你填的表很好。只是、只是……我注意觀察他的表情。剛過去幾秒鐘扈縣就調整了情緒。臉就變成沒表情的表情了。
你的照片不合格。要求貼二寸的。
扈縣隨著微笑了。臉皮兒松弛下來。
那好辦。換就是了。
老同學
呂樹濤朱麗伶的婚事呂家反對。
他倆在柳林前師上學。那會師范學校分前師后師。前師即高小畢業考取。后師是初中畢業考上的。前師畢業多去小學教書。
在校學習他倆就有好感。你幫助我我幫助你。那幫助是真正的幫助。考試題不會也不叫對方看。他倆處了對象。
呂樹濤小伙兒沒說的。高個。方面大耳。濃眉大眼。學習在班里拔尖。還當學生會干部。朱麗伶穿一身學生裝。梳剪發。流行的女生發型。白凈面龐。柳葉眉丹鳳眼。一眨像打閃。學習優秀。當班委會文藝委員。他們班主任說他倆天設的一對地造的一雙。
呂樹濤家小戶人。典型的小農經濟。三+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
朱麗伶家腰窩鎮首富。房百間地幾頃。扛活的、打短兒的+幾個。有管家、奶媽、傭人。
呂樹濤父親母親不允這門婚事。門不當戶不對。懸殊太大。大小姐進來門子咱應答不了。兒啊咱不能攀高枝。
他父親問呂樹濤。你尋她做媳婦。還不是尋個奶奶來?!是你伺候她呀還是她照應你啊?咱粗茶淡飯。人家綾羅綢緞。咱下地上坡。她大家閨秀。咱做飯打食。她飯來張口衣來抻手。
呂樹濤解釋。人家說了到咱家隨咱家。干啥都行。
他父親說。兒啊。聽爹娘的。爹娘不害你。咱找個窮家女兒。進來門子有飯吃有衣穿。她知足。俺這當爹當娘的好應答。這門婚事就撂下了。
這年八路軍冀南七分區24團在腰窩鎮休整。朱麗伶家騰出三四個院住八路軍團部、警衛班、通訊班。外加兩個連。
她父親是開明人士,對八路軍熱情接待。拿錢拿糧。晚上她父親看著團長政委不太忙了。就到團長屋里坐坐。拉拉家常。聽聽團長講外面的事。
李團長跟她父親講。我們抗戰必勝日本必敗。小鬼子秋后的螞蚱蹦跶不幾天了。蘇聯紅軍出兵東北。節節勝利。他們很快完蛋。你是明白人。聽說對抗日民主政府工作很支持。這就對了。現在老解放區有地方先行搞土改試點了。貧農協會和政府劃成分。你這么多房產土地一劃就是地主。
她父親一驚。問李團長。地主是啥?李團長說。地主就是剝削階級。不是我們的團結對象。要被管制。被批斗。那我咋辦啊?李團長給我出個法。
老哥你聽我的。別舍不得。把地產獻給村農會。現在不用獻。等抗戰勝利搞土改前夕。提前辦理。你就能評個開明地主獻地戶。自己留十幾二十幾畝地耕種。聽我的沒錯。看起來把辛辛苦苦積攢的家業白給別人了。冤。其實吃不了虧。
她父親說。好吧。俺們商量商量。就聽您的。謝李團長開導。
到24團開拔李團長看著朱家小姐聰明伶俐。知書達理。是棵好苗子。就跟她父親商量叫她參軍之事。經李團長開導。講明利害。假如你成分劃高了。但我有個在共產黨隊伍里革命的閨女。地方政府會高看一眼。他父親同意了李團長的意見。李團長把朱麗伶帶走參軍了。因為那門婚事不成。朱麗伶有點賭氣跟八路軍走的意思。
朱家果然土改時主動把地產獻給村貧農會。
街上的一個大院子前后左右二十多間房獻出當了區政府。還有幾個小院也獻出來作了村上的辦公處或分給沒房戶。
自己留地不多。留房子夠住的就行了。作為獻地戶成分劃為老中農。
女兒麗伶跟李團長走到部隊。穿軍裝挎盒子槍。在24團衛生隊任副隊長。有文化的青年人進步很快。
呂樹濤父親省吃儉用。牙襯上刮點一分分地攢錢。有兩個錢就買點地。地越買越多。地越多越買。到土改他家土地已擁有幾十畝。被劃成富農成分。他父親成了富農分子。成了打擊對象。挨了批斗。成被斗戶。
鬼子投降。蔣軍抓壯丁。呂樹濤被強迫抓走當了國軍。
淮海戰役。打得慘烈。十冬臘月把十幾萬蔣軍團團圍住。要吃沒吃要喝沒喝。空投那點東西有時落到我軍陣地。蔣軍為爭搶空投物資打起來。據說把陣地上老鼠都吃沒了。時有小股蔣軍跑過來投降。吃頓飽飯。把黃皮一扒摔地上。跟八路干。調轉槍口打老蔣。朱麗伶盼著在戰場見到呂樹濤。幾次給俘虜傷兵包扎治療。以為是呂樹濤哩。她差點認錯人。
國民黨反動派一路子往南退去。最后呂樹濤跟著也去了臺灣。
幾十年音訊皆無。到改革開放兩岸關系解凍。呂樹濤回大陸探親。父母幾十年吃的苦就別提了。找朱麗伶。找了一星期在市里見了面。
六七十的老太太朱麗伶見到昔日戀人。悲喜交加。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