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是一只狗。通體烏黑。四只腳摻雜著煙熏的黃毛。盡管如此。父親還是管它叫黑子。黑子沒有出生在富貴人家。這就注定了黑子是一只菜狗。隨便哪個農戶家庭都可以養的??醇?、護院。夜色的寂靜是需要一些東西來打破的。比如。有了小偷。提醒你第一個防范的就屬它了。
父親養黑子。不是看家護院。我們家窮。小偷不喜歡光顧窮人。黑子落得個清閑。父親養黑子。主要是他有個愛好。愛好什么呢?愛好打獵。父親從二十歲起就會打獵。他找到當地有名的鐵匠師傅。沒有圖紙。只用嘴說。打造出了第一支獵槍——也就是土銃。
父親打獵可以一天不吃飯。他的飯菜都在山上預備著??柿撕壬饺pI了摘野果子吃?;蛘邤]一篼生紅薯剝皮吃。家里的牲畜是得不到一瓢食的。唯獨對黑子。父親狠狠地盡著地主義務。他不讓別人給黑子喂食。為的是一句“狗戀食。貓戀恩”。
有一次。他出遠門。母親坐在門檻上吃飯。黑子支起前腿兒就蹬在母親碗邊兩只眼睛緊緊地盯著。母親憐惜黑子。起身去給它弄食吃。恰好被外出回家的父親撞見。一腳踢飛了狗食盆。兩個人還拌嘴打了一架。
因為黑子。父親從不外出過夜。就是宴席回來。兜里裝著的必定是黑子的吃食。黑子成了他的兒了。趕明兒讓黑子給它他養老算了!母親氣不過地說。
我們也愛黑子。
我們愛黑子主要是餐桌上有兔肉、野雞肉、斑鳩肉等等很多野味吃。我們懼怕父親。偷偷地把啃不干凈的肉骨頭往桌子底下扔。瞅著父親瞧不見冷不丁地撒點飯粒到地上。算是對黑子給我帶來口福的報答。
黑子為我們也吃不少苦。父親為了訓練它。把一只山雞丟在它面前。黑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不能吃。頂多為了解解饞拿鼻子嗅嗅。如果黑子經不住誘惑想下口。父親一定會棍棒相加。父親眼神不好??匆娚诫u舉槍瞄準。要么打折了翅膀。要么就是驚飛了幾根羽毛。這時候黑子的能耐是驚人的。不管山雞躲在什么地方。都能被它翻出來。
當然。當黑子翻出戰利品的時候。它都是必須很自覺地用嘴叼到父親的面前。
有一回。父親在白山找到一只山雞。山雞中彈卻飛到了南山。等父親趕到。哪兒有山雞的影子。只有一個彎腰割龍須草的男人在割草。父親就問:“你看見我打的山雞落哪兒了?”那人堅定地搖頭說不知道。黑子二話不說。干脆就從男人的龍須草捆里直接把山雞叼了出來。
黑子和父親一起相伴了十年。
2004年的7月。父親突然病重。父親的病其實平日里就有的。只是沒有當成一回事兒。猛然爆發就要了父親的命。臨走之前。父親特意交代了把他的土銃放入棺木中。對黑子。他沒有刻意交代什么。可黑子就臥在他的床跟前。似乎預感到了什么。它不停地抬起頭望一望躺在床上的父親。父親把手伸過去。黑子就拿舌頭去舔父親的手。
就在父親咽下最后一口氣兒的一剎那。我們姊妹都在外面忙著。黑子忽然驚叫著跑出來仰天長嘯。我們下意識地沖進屋里。父親已經閉上了眼睛。
此后。黑子便精神不振。給它吃食。它也是懨懨的。提不起興趣。兩只眼角濕漉漉的。那時姐姐在鎮上有了門面。做起了理發的生意。來來回回很不方便。于是就想著把家搬到了鎮上。可黑子不去。無論怎么逗引。黑子就是邁不出村口一步。慢慢地逗引的次數多了。它就像走親戚似的。早上打開門。它在門外站著。打個照面就又走了。
日子就這樣慢慢過著。冷不丁地有些時日沒見著黑子了,姐姐覺得想回家看看。順便給父親燒些紙錢。她先到老屋去找黑子。想帶黑子一塊兒去看父親??珊谧硬辉?。姐姐自己就爬上了山。遠遠地。父親的墳冢布滿了黃茅草。風一吹。就像父親年輕時留著的偏分。這時。一股刺鼻的怪味兒漂了過來。姐姐緊跑了幾步。只見黑子一動不動地趴在父親的墳前。尸體己經腐爛。它的頭伸進父親的墓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