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在民校教書時,班上有個叫瑪麗的女生。她原名叫馬艷麗,瑪麗是她的英文名。但大家都覺得瑪麗叫著順口,就這么叫下來了。
民校是一所私立貴族學校,學生大多來自官紳家庭。學校不設校服,女生都穿旗袍。那時女生上學晚,讀到高中都二十出頭了,身體早已發育成熟。穿著窄袖緊腰的綢緞旗袍,真個是波峰浪谷、風情萬種。尤其是瑪麗,不僅美貌出眾,而且體態最豐滿。不知怎么,我在她面前總覺得特自卑,幾乎不敢拿正眼瞧她。而她也偏偏喜歡拿我開涮。有回課間,我整理教案沒來得及走,女生們嘰喳喳嬉笑了一陣,然后推出瑪麗。她屁股一扭一扭朝我走過來,嗲聲嗲氣地對我說:“先生,我幫你收拾好嗎?”不由分說,伸出兩只玉臂,把我的教案接過去。
我受寵若驚,大氣都不敢出。她卻故意緊挨著我。她比我足足高出半個頭,暖洋洋的身子散發出濃濃的法國香水味兒,卷曲的長發撩到我的臉上,高聳的乳峰在我鼻尖下晃來晃去。我整個人傻了,癡了。正不知所措間,她突然一個華麗轉身,那傲人的雙峰結結實實掃到了我臉上,一股巨大的、奇妙的溫柔像電流一樣擊暈了我……也不知是怎么跑出教室的,身后爆出女生們放肆的哄笑聲……
我躲在宿舍里,整整回味了一天。當晚,又帶著她美妙的倩影進入夢鄉,酣暢淋漓地跑了一回馬。那年我二十八歲,還從沒碰過女人。瑪麗的身體對我來說是個天大的謎。
2
“七·七”事變爆發后,有軍閥背景的校長把七縣民團組建成民軍,自任總指揮。民校亦被整體改編為民軍學兵大隊。一夜之間,校園變成了兵營。我原本是要回湖北老家的,但見瑪麗等女生也換上了軍裝,便毫不猶豫地留了下來。
大敵當前,抗日救亡已成為知識分子最時尚的追求。
有天早晨,我在校園一條花徑上碰到了瑪麗。她的軍服顯然已經改過,熨帖合體。再扎上皮帶,似乎胸挺得更高、腰收得更細、臀部也更翹了。英武中平添出幾分嫵媚。我真信了她的邪,不管她怎么裝扮,總能把女性的美張揚到極致。
但當兵終歸不是趕舞場,而是要上戰場的。子彈不長眼睛。我提醒她:“穿成這樣兒,豈不是更招鬼子注目嗎?”她滿不在乎,居然還有心情逗我:“老夫子,這樣兒是什么樣兒?”我鬧了個大紅臉,作聲不得。她又拍拍我的肩膀,笑說,“沒事的。女人嘛,即便死,也要把美麗留給人間。你說對嗎,老夫子?”
說完也不等我答話,就轉身邁著舞蹈般的步子跑走了。我沖她背影高喊:“千萬要保重啊!你是國寶,我寧可死一百次,也不愿看到你傷一根頭發!”
她回頭嫣然一笑,拋給我一個飛吻。
那時貴族學校的女生都這樣,對男教員最沒規矩。
3
我在學兵大隊任文化教官,還兼管宣傳——因為我筆頭子硬,文章寫得好。學兵們除了學習、訓練外,還經常組織工作隊下鄉,向農民講些抗日救亡的道理。但僅僅只停留在宣傳的層面,并不干預地方事務。原學生會主席楊明濤思想激進,照搬八路軍那一套,把鄉保長撇到一邊,直接深入基層發動貧雇農,成立各種群眾組織,推行減租減息政策。這就觸犯了豪紳們的利益。雙方明爭暗斗,矛盾越來越激化。鄉紳們告到總部,總指揮便命令我去把工作隊撤回來。
瑪麗要求隨我一同前往,說楊明濤非常固執,可能不會買我的賬。而她是楊的戀人,可以相機做他的工作。我當然求之不得。有美麗校花相伴,此行必定浪漫而富有情趣。
當天我帶著四男三女趕到了事發鄉村。果不出瑪麗所料,楊明濤正處于極度的亢奮狀態中,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堅持要使用武力推行既定方針。但他低估了鄉村中的封建勢力。豪紳們收買了當地的紅槍會,提前動了手。那天下午,我們正在商討對策,突然數百名紅槍會會員手持長矛大刀,嘴里高喊著“趕走工作隊、吊死楊明濤”的口號,潮水般地沖進來。楊明濤見來勢兇猛,只好命令工作隊邊朝天放槍、邊向村外撤退。我的小組因不熟悉路徑,倉促中岔進了村外環行道,七拐八彎又轉了回來,結果被一群紅槍會追上。一個愣頭青舉槍要刺我,但被另一個人攔住:“別殺他們,這幾個是后來的,跟楊明濤不是一撥。”愣頭青狂叫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把他們的衣服扒了,看他們以后還敢不敢來!”
我又驚又羞,拼命掙扎,求饒說:“我是先生,請給我在女生面前留點體面好不好?”愣頭青笑罵:“書呆子,不殺你就算開恩了,哪來那么多講究?”不由分說,把我和四個男生按在地上扒了個精光。愣頭青意猶未盡,又要扒女生的。我恐懼得大哭:“不要、不要啊!她們還是姑娘哪,你們家就沒有姐妹嗎?”有人遲疑了一下,愣頭青卻更來勁了,冷笑道:“我們的姐妹都在家里老老實實待著呢,誰要她們在外拋頭露面的,扒!”
聽到女生們凄慘的尖叫聲,我心痛如絞,把頭深深地埋進了大腿間。
暴徒們鬧鬧哄哄了一陣,終于一窩蜂跑走了,林子里像死一般沉寂。也不知過了多久,還是瑪麗最先打破了沉默,小聲問我:“老夫子,咱不能老這么待著,得想個法子自救啊。”隔著一棵樹干,我影影綽綽看到三個女生也蹲著,一手捂著胸、一手捂著私處。可那白生生的屁股卻露出來。我認出其中最翹的一個是瑪麗的,不免有些沖動。我羞愧難當,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可我們這樣子怎么行動啊。”我沮喪地說。哪知瑪麗“嗨”了一聲,居然站起來,大大方方地走到我面前,用手背捂著嘴笑道:“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人類這點性羞,早在兩百萬年前就不是秘密了。老夫子,起來,我們一起找衣服去。”我抬起頭,直覺得面前白光一片,那豐乳,那細腰,還有小腹下面一大團黑毛……都赫然展現在我眼前,我更加沖動了,不敢起身,著急地催她們先走,我們隨后就到。瑪麗站著不動,笑得更歡了:“真沒想到,你們男人比我們女人還害羞呢!”
“就是。”那兩個女生附和著也走過來——同樣是性感迷人。“總得勇敢地面對現實嘛。”一個男生鼓起勇氣說:“不是我們害羞,是怕嚇著你們。”瑪麗臉兒微偏,眼望著上方,撇嘴說:“都是成年人了,誰怕誰呀?”四個男生仿佛約好了似的,喊聲“好”,猛地站直了身子,兩個女生嚇得“媽呀”一聲,慌忙捂住了眼睛。瑪麗也吃了一驚,俏臉蛋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一個女生嗔道:“真討厭,都啥時候了,你們還想著耍流氓。老夫子,你也不管管他們?”
再裝就是矯情了。我慢悠悠站起來,無奈地說:“不是我們耍流氓,確實是管得住上頭管不住下頭啊。”瑪麗見我也那樣兒,又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亂顫。擺擺手說:“罷了,罷了。姐妹們,老夫子是不會藏假的,沒辦法,這是男人的生理特點。別磨蹭了,咱們快走吧。”
她自自然然走到我們中間,挽起我的手,我們一起向左前方的小山溝走過去——聽瑪麗說,她瞅見那伙人把衣服都扔進了溝里。大家不再害臊了,坦坦蕩蕩走到溝邊。女生眼尖,立刻歡呼雀躍,顯然是發現了丟棄的衣物。我忙帶男生摸到溝底,在女生的指點下,把散落的衣物一點點撿起來。當我們完成任務爬上溝時,心靈仿佛得到了一次徹底的凈化,下面那物件也從12點恢復到正常的6點了。穿戴齊整后,瑪麗又變成那個高貴、矜持的校花了。她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伸出巴掌笑著說:“我提議,這是我們八個人之間的小秘密,希望諸位永遠不要對他人提及。”
“好!”我們都把手摞在她的手背上,齊聲發誓。
4
兩年后,民軍為了爭地盤,與八路軍鬧起了摩擦。沖突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后來民軍發展到公然摧毀八路軍的地方政權,坑殺八路軍的政府工作人員。我無力阻止,便率領學兵大隊躲進山里。八路軍豈是好惹的?果然,他們瞅準時機,集中優勢兵力,發起了絕地反擊,數萬民軍頓時作鳥獸散。校長也宣布下野。事后,師生們一致推舉我為新的民軍總指揮。我一介書生,本不愿接手這個亂攤子,但同事們亦莊亦諧地開出了誘人的條件:只要我領銜,就可以在女生中任選一位做夫人。我怦然心動,連忙應允,并馬上指定了瑪麗。
同事們哄堂大笑,我尷尬地問:“是不是我要求太高?”
“不高、不高,正好。”大家笑著說。
楊明濤在那次失敗后,沒臉回學兵大隊,直接投奔了八路軍。瑪麗和他自然分手了。眼下她正帶著一個宣傳隊在新團隊作巡回演出。接到總部命令,便連夜趕了回來。
“老夫子,你有沒有搞錯啊,干嘛非要挑我?”一見面,她就氣鼓鼓地抱怨道。
我尷尬地說:“對不起,從九年級起,我就暗戀上你了。可那時我寒儒一個,不敢追呀。”
她嘆了口氣:“唉,真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這不是搞包辦婚姻、拉郎配嘛。”
“怎么,你不愿意?”我失望地問。
“討厭。我不愿意管用嗎?”她乜斜了我一眼,“除非我不想在新民軍混了。”
我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嗨,嚇死我了。不過,也別說得那么可憐好不好?今非昔比,我至少是個總指揮么。”
“猴子戴上皇冠還是猴子。”她哼哼笑道,“不過嘛,你這只猴子還算雄壯。”
我知道她指的什么,不禁臉紅耳赤。
新婚之夜,她滿頭玉翠,身著華麗的吉服旗袍,更顯得光彩照人。我終于如愿以償,得到了她的一切。
“可憐的老夫子。”交歡之后,她坐起來,點支煙抽著,乜斜著眼說,“你還真的是第一次哩。”
她的憐憫微微刺痛了我,我怯生生地問:“怎么,你不是處女嗎?”
“你說呢?”她按滅煙頭,輕描淡寫地說,“實話告訴你,我從十七歲起就不是了。我想,你不會計較吧?”
“我當然計較。”我惱怒地咕嚕道,“你真不要臉!”
“后悔啦?”她哈哈大笑,笑過之后也不理我,背過身蒙頭睡著了。
5
這年春天,鬼子開始了瘋狂的大掃蕩。新民軍獨立難支,整體編入了八路軍序列。我被任命為暫編旅旅長。在一次突圍戰中,瑪麗不幸身負重傷。彌留之際她拉著我的手說:“請原諒,先生。少女時期我胡鬧過、放縱過,就是沒有認真地愛過。本想好好地愛你,可惜鬼子不讓……”
在以后的漫長歲月里,我雖然又有過兩次婚姻,但都不成功。我始終懷念那個壞女孩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