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亨利是20世紀初美國杰出的現實主義作家,其幽默的筆鋒和標志性的“歐·亨利式結尾”對世界文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歐·亨利一生經歷坎坷,母親的早逝使他很小就開始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成年以后,他做過會計、辦事員、出納員,后又因誤會而被捕入獄3年。他一生有兩次失敗的婚姻。在寫作事業的上升期,名利雙收的歐·亨利染上了賭博、酗酒。1910年,這位被譽為“美國短篇小說之父”,與法國的莫泊桑和俄國的契訶夫齊名的短篇小說家,年僅48歲便因肝硬化而病逝。在其短暫的創作生涯中,為讀者留下了近300篇短篇小說和一部長篇小說。歐·亨利就這樣結束了自己的寫作生涯,留下一部還未完成的短篇小說。
他的豐富經歷使其作品通常反映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生活,聚焦他們的喜怒哀樂。其作品總是在尾部“峰回路轉,豁然開朗,出現一個意料不到的結局”,使讀者在驚愕之余,“拍案叫絕, 不能不承認故事的合情合理, 贊嘆作者構思的巧妙”[1]。本文試從敘事學的角度出發,從兩方面分析歐·亨利短篇小說的藝術魅力:一方面是敘事的視角靈活變換,另一方面是敘事的簡潔凝練。
一、敘事的視角靈活變換
文學作品的敘事視角是小說重要的形式技巧,對所敘事件的綴連成篇以及閱讀者的反應有重要的控制作用。托多羅夫認為:事物的各個方面都由使之呈現于我們面前的視角所決定,敘述視角的重要性應屬小說創作技巧的首位。[2]歐·亨利的短篇小說運用靈活變換的敘事視角,故意從敘述者的角度隱瞞了部分信息,有些甚至是情節發展的關鍵,這就為劇情設下懸念,也引導讀者走向“歐·亨利式結尾”。
歐·亨利的短篇小說多采用第三人稱的全知全能視角來敘述文章主題,在部分情節中采用限制視角來刻意隱去部分信息,從而營造出小說的懸念。在《警察與贊美詩》中,這種視角變換手法非常突出。歐·亨利先以全知全能視角引領讀者旁觀了流浪漢蘇比的作為。無家可歸的蘇比為了進監獄熬過冬天,幾次三番向警察發起挑戰,比如砸商店的櫥窗玻璃,偷人雨傘,大喊大叫擾亂治安,甚至當著警察面調戲婦女,蘇比極盡能事卻被警察無視,就是不抓他。就在這荒唐的鬧劇接近結尾時,敘述人轉換成小說中的人物蘇比。這一轉換使讀者的視角與蘇比相同,跟隨蘇比來審視周圍的環境和感知世界。視角的轉換使全知的上帝視角變成了有限的蘇比視角,讀者獲取的信息變得很有限。讀者跟隨蘇比一起感受贊美詩的美好,心靈受到洗禮,但蘇比是無法觀察到其視野外危險的一步步接近的。陶醉在贊美詩中的蘇比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就在此時,他感到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頭。蘇比“霍地轉過頭,只見是警察的一張胖臉”,他被判入獄3個月。有限視角造成的信息缺失使小說獲得了出人意料的結局,而仔細思考的讀者又會發現這個結局在情理之中,更由衷地贊嘆作家的敘事藝術。
從不同視角審視同一事物,得出的事實也有很大區別。敘述者對視角的選擇,對讀者的接受結果產生很大的影響。歐·亨利在其短篇小說創作中,常常把敘述者的視角限定為對某個人物全知全能,而對其他人物僅僅是有限地觀察。這種視角使情節自然而然地隱藏起來,鋪設了懸念,而敘述者有意無意透出的信息暗藏著對讀者的提醒,也使出人意料的結局在情理之中,帶給讀者恍然大悟的感受。
以《麥琪的禮物》為例,敘述者就是作家本人,其視角選擇對女主人公德拉的全知全能視角。在敘述者的引領下,讀者目睹了精打細算且貧窮的家庭主婦德拉,為了在圣誕節給丈夫買一件拿得出手的禮物,賣掉了自己長及膝蓋的心愛的秀發。德拉賣掉頭發的內心傷痛讀者一覽無余,在德拉買回了與吉姆的祖傳金表相稱的表鏈后,讀者陪伴著她等待吉姆的歸來。敘述人對德拉的聚焦使讀者的眼光完全落在了德拉身上,而吉姆的所作所為不得而知,為吉姆的禮物鋪設了懸念。對于吉姆,敘述者采用了有限視角,對其觀察非常有限,也不揣測吉姆的心理,使讀者對吉姆的作為無法知情。這里敘述者作了充分的鋪墊,把吉姆看到剪了頭發的德拉后的發傻渲染得淋漓盡致。吉姆像白癡一樣反復問德拉“你的頭發剪啦”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并且在房間里四下張望找德拉失蹤的頭發。作家最后終于在小說結尾點明,原來吉姆賣掉金表給德拉買的圣誕禮物是全套漂亮的發梳。夫妻雙方在同樣的時間因相同的動機賣掉了各自引以為傲的東西,給對方換來了同樣沒有實用價值的禮物。視角的巧妙變換起到了充分的鋪墊作用,使讀者對出人意料的結尾產生強烈的情感共鳴。
在歐·亨利的作品中,視角的變換尤其是有限視角的應用,使讀者獲得的信息變得有限,從而增加小說的戲劇性張力,也為“歐·亨利式結尾”作了充分的鋪墊。有限視角的另一個作用是留下藝術的空白供讀者回味。如在《麥琪的禮物》中,有限視角對吉姆如何忍痛賣掉祖傳金表的情節只字未提,卻引起讀者深深的聯想。讀者會想到吉姆賣金表時和德拉的心境是相通的,為了給心愛的妻子買到稱心如意的禮物,吉姆會傾盡全力、毫無保留。吉姆賣金表、買發梳的情節會在讀者的心中自由地生長,從而大大增加了文本的閱讀空間。
二、敘事的簡潔凝練
歐·亨利敘事的另一個特點就是簡潔凝練,這是其作為職業作家必須擁有的技巧。歐·亨利生活的年代,美國已形成了現代稿酬制度。職業作家的寫作活動不再是單純的個人精神創造,而是進入了資本主義商品經濟高度繁榮下嚴格意義上的“藝術生產”[3]。歐·亨利作為職業作家,通過寫作賺取稿費是其謀生的方式,其創作動機很大程度上就是追求發表,“為面包而寫作”。而短小篇幅的小說更容易出現在報刊、雜志上,迫使作家在字數的嚴格限制下充分利用文字的表達空間,這也造就了他敘事的簡潔凝練。
歐·亨利敘事的簡潔凝練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對小說中人物所處的環境盡量簡化;二是情節在某些重要部分的簡化;三是結尾的簡化。
首先來看對人物所處的環境的簡化處理。環境在小說敘事中占有至關重要的地位,在小說創作的發展過程中,環境描寫的重要作用逐漸被作家重視。歐·亨利所處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小說創作很重視人物與環境的聯系。歐·亨利對環境的簡化可謂逆潮流而動,顯示了他不隨波逐流的非凡的創作勇氣。在他的典型敘事手法中,自然環境的描寫被降到了最低程度,即使出現,也僅是服務于文章敘事的寥寥幾筆。并且,社會環境也是能簡則簡,只要敘事清晰,就可以不介紹背景。仍以《麥琪的禮物》為例,呈現在讀者面前的男主人公吉姆和女主人公德拉,他們各自的家庭如何、父母是否健在、吉姆做什么工作等,都不得而知。人物與社會之間的聯系只在德拉賣頭發買表鏈時稍有介紹。不但省略了人物生存的社會背景,人物所處時代的特征也一一隱去,只是一筆帶過或通過曲筆的手法委婉提及。比如把紐約的富人比作《一千零一夜》里的哈里發,形象地表明了他們的好色和殘忍。
其次是情節在某些重要部分的簡化。情節簡化是小說常用的敘事技巧,歐·亨利與眾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簡化的不是情節的一般進程,而是把情節進程中某些重要部分簡化,這在其名篇《最后一片葉子》中最為典型。失意的老畫家貝爾曼雨夜畫藤葉理應是全篇小說的高潮所在,歐·亨利卻沒有描寫這一情節,只是通過蘇的話側面得到了反映:“頭一天早晨,門房發現他的鞋子和衣服全都濕透了……后來他們發現了一盞沒有熄滅的燈籠,一把挪動過地方的梯子,幾支扔得滿地的畫筆,還有一塊調色板,上面涂抹著綠色和黃色的顏料。”寥寥幾筆就把雨夜發生的事情交代清楚了。而對于如何搬梯子作畫,凄風冷雨中他惦念瓊西的心情,如何用盡心力畫藤葉以及畫好后的心情都沒有描寫。通過這種藝術性的簡化,留給讀者巨大的想象空間。讀者此時仿佛化身為貝爾曼,笨拙地挪動梯子,緩慢地爬到上邊,跟隨想象中的情節而發展,受到來自心靈深處的振顫,小說因此達到了作家滿意的結果。類似的敘述方法在歐·亨利的小說中很常見,比如在《精確的婚姻學》中,關于安迪如何騙取寡婦特羅特太太的愛情這一關鍵情節,作者沒有詳細交代,僅一筆帶過。但從特羅特太太的哭訴“沒有他,我簡直活不下去了”中我們可以猜測到安迪騙術的高明。
最后是結尾的簡化。簡化的結尾絲毫沒有拖沓,給讀者的感覺是短促有力,而且回味深遠。以短篇小說《二十年后》為例,昔日的生死之交20年未見,如今到了約定的日期。受到警察通緝的鮑勃不顧危險準時到達約定地點,而一張小紙條結束了這本應充滿傳奇色彩的約會。作為警察的吉米認出了鮑勃,他還知道他是通緝犯,并且通知了便衣探員來執行抓捕任務。小說的結尾就以這張小紙條完結,剩余的空間完全留給讀者想象。比如鮑勃如何被捕,他內心的想法如何,吉米因立功獲得嘉獎,從此在仕途上大展拳腳等。《愛而西在紐約》的結尾也展示了開放性。年輕姑娘愛而西喪父后去找她心目中的救星奧托先生,但得到的是白天做模特晚上做情婦的不幸結局。而年輕的姑娘如何選擇呢?歐·亨利就此擱筆,留給讀者巨大的猜想空間。結尾的簡化使情節不再是簡單的圖示,而是成為有意念指向的想象空間。讀者根據自己的閱歷去充實作品,完成自己心目中的作品,也與作家完成了互動,讀者的想法就變成了作品的組成部分。
綜上,歐·亨利的小說在很短的篇幅內,總能講出精彩動人的故事,足見歐·亨利敘事功力的深厚。歐·亨利的小說具有引人入勝的魔力,他獨特的寫作風格、鮮明的藝術特色及其作品中的人性之美,帶給人們無窮的精神力量,使其作品獲得了眾多讀者的青睞。
[參考文獻]
[1] 王仲年.歐·亨利短篇小說選譯本(序)[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7.
[2] 王泰來.敘事美學[M].重慶:重慶出版社,1987.
[3] 任顯楷.歐·亨利在美國現代稿酬制度下的職業寫作[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2005(03).
[作者簡介]
薛藝麗(1980— ),女,陜西韓城人,西安外事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