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兒

豫北人都把命運說成命兒，灘頭村的王興德最愛把命兒掛在嘴上。

興德的父親是被老日當作讀書人打死的，老日最恨讀書人，讀書人天天在街上宣傳抗日。老日見讀書人就殺，他們是根據手上有沒有老繭來判斷是不是讀書人的。實際上興德的父親一個字也不認識，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興德的父親手上之所以沒有老繭是因為他太懶，從不下地干活。興德的父親死得虧，興德的母親說這就是命兒呀！

興德還有個哥哥叫興道，興道不像興德那樣死板。那年興道十九，興德十七，哥倆一塊兒去灘尾村賣豆腐，正趕上陳庚的隊伍在灘尾村征兵。在家吃不飽，哥倆尋思著到了隊伍里能吃飽飯，就都去找部隊的首長說要去當兵。首長問他們多大了，興道說我十九，他十七；首長又問為啥當兵，興道說打地主，分田地，鬧翻身。興德老實，怕生人，一句話也沒有說。首長就對他們有了不同的看法，就說你們兩個我們只能要一個，留一個在家養活你娘吧。弟兄倆互不相讓，差點兒打起來。部隊首長說，好吧，你們倆要想去，那就都去吧，不過得找個人回家給你娘說一聲兒，弄不好這輩子就見不到你娘了。他倆都不想回家，又爭，首長說你們已經是部隊的人了，要聽從指揮，小的去吧，跑得快。興德只好去了，出了村，興德就不走了，心說回家娘還會讓我走。在村頭坐了一會兒，到玉米地里屙了一泡屎，就又回來了，可到了那兒一看，部隊的車剛開走。興德拼命追，人哪能追上汽車呢？興德哭了一場，罵了興道一頓，回了家。興德見人就說，要不是那泡屎，我也進隊伍了，這是命兒呀。

興道是1958年回家的，在部隊當了團長，開著吉普車，還帶著警衛，一村的人都來看。興德又高興又氣憤，見了面還埋怨興道當年把他給甩掉了，要不是自己不也能坐上小車了。興道說別提了，多虧你沒去，去的十幾個人就我自己活下來了，我也是生不如死。興德問你這么風光還生不如死？興道說我褲襠里的這東西沒用了，你說還活個什么樣勁兒呢？興德心說人的命，天注定，這話一點不假。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興道又回家了，這回是被下放到老家勞動的。生產隊里安排他喂牲口。興德有兩個兒子，大的叫小福，小的叫小順。小福愛靜，天天纏著興道講打仗的事兒，夜里還跟興道住一起。小順愛動，天天跑得逮不住他的影兒。后來林彪出了事兒，部隊上又讓興道回去，興道就把小福給帶走了。小順不愿意，興德說，孩子，認命兒吧，去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兒。這話還真讓興德給說著了，對越自衛還擊戰時，小福的部隊上了，后來部隊上給興德送來了一個骨灰盒和一個烈士證。興德邊哭邊打自己的嘴。事后，興德說起這事兒，還說小福福小，這是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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