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還鄉》中的悲劇意蘊探微

一、引 言

托馬斯·哈代是英國文學史上著名的詩人、小說家。他的文學創作活動橫跨了19世紀和20世紀，前期的文學作品繼承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文學的傳統，以小說創作為主；后期以優秀的詩歌創作為英國20世紀文學作出了突出貢獻。長篇小說《還鄉》是哈代重要的代表作品之一，其中蘊涵的悲劇意蘊是反觀哈代小說作品的審美價值、思想價值的最好切入點?！哆€鄉》的故事發生在一個名叫愛敦的荒原上，荒原上思想頑固保守的居民、陰森壓抑的生活氛圍是當時社會現實的真實寫照。作品中男女主人公與自己置身其中的外部環境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男主人公克林·姚伯從繁華都市復歸荒原，夢想改造荒原卻以失敗而告終，女主人公游苔莎不幸流落荒原，用盡一生時間試圖逃離荒原最后走向死亡。哈代用藝術的形式表現出了他所生存的那個時代中富有現代意識的人們與整個生存環境之間的劇烈沖突。

二、《還鄉》中悲劇意蘊的具體呈現

（一）宿命論——對人類命運的焦慮

哈代很多小說作品都專注于對底層小人物命運的描寫和對社會真實面目的揭露，他總是通過自然而簡單的文字來表達對人類命運的焦慮。因此，哈代作品中經常隱約滲透著一種宿命論的觀點，通過對小說《還鄉》的文本解讀不難發現這一點。

男主人公克林·姚伯是一位躊躇滿志的有為青年，他為了實現“改變荒原”的夢想，心甘情愿舍棄巴黎燈紅酒綠的都市生活，義無反顧地回到愛敦荒原，懷揣著美好理想，夢想在故鄉這片熱土上開創一番具有啟蒙意義的偉大事業。然而，命運似乎有意捉弄這位意氣風發的青年，他的遠大目標首先遭到來自于妻子與母親的強烈反對。后來，克林不幸患上眼疾，生活的窘迫和身心的疲憊導致他一事無成，最終走向失敗。與克林生于荒原，走向繁華世界，后來拋棄繁華復歸荒原的人生軌跡相比，女主人公游苔莎的命運之路的方向恰恰相反。游苔莎出生在繁華的現代都市，卻不幸流落荒原，后來用盡一生力氣試圖擺脫荒原的控制，爭取人生的自由，最終雖得以逃離荒原，卻死于意外?？梢?，無論怎樣反抗與斗爭，他們都逃不脫命運之神的安排。在哈代的筆下，命運似乎是一種無形的神秘力量，無時無處不主宰著這兩位超出了荒原人傳統習俗思想、具有先進思想意識的男女主人公的一切。在神秘的命運之神和殘酷的外部環境共同作用下，男女主人公與生存環境的沖突愈演愈烈，最后釀成悲劇。

（二） 對“人的異化”的思考

“人的異化”是薩特存在主義的基本觀點，異化即為轉變、疏遠、脫離。所謂“人的異化”是指當人與外部環境格格不入而彼此產生沖突，且人在試圖抗爭和逃離環境而失敗時，人便會遮蔽真實的自我。此時的人與真正原本的自我是疏離的、分裂的、陌生的，此時的人感到外部世界是異常的、荒謬的、混亂的，于是人就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和痛苦感。因此，異化是人的一種悲劇的存在狀態。

哈代在《還鄉》中對“人的異化”進行了深刻地描寫與思考。女主人公游苔莎自始至終與生存環境之間都存在隔離和沖突。她生于繁華的世俗世界，卻不幸流落在傳統而保守的愛敦荒原。于是，游苔莎一直努力想要擺脫“荒原女神”的身份，無時無刻不在夢想和追尋著繁華的現代都市生活。但是，所有嘗試和努力都被現實環境所擊敗，因為她本身的荒原氣質與世俗世界是不融洽的。所以，她在抗爭中漸漸失去了自我，在痛苦和抑郁中反抗著自身的生存環境，最后游苔莎厭倦了自我的非真實存在，卻又尋找不到真正屬于自己的人生狀態，于是死亡成為她拯救自我、解放人性的最好方式。同樣，男主人公克林也是一個被異化了的人物。克林本來是荒原人，可他卻有著先進的改革思想和現代意識，這就使得他與保守的荒原傳統價值觀念難以和諧相處。一方面，克林如同一個現代的都市人一樣生活在落后的愛敦荒原上，思想意識慢慢被束縛；另一方面，他一直努力調整著富有“現代意識”的自己去適應傳統的外部環境。這種雙重的生存方式使克林陷入精神困境，不可避免地走向“人的異化”。最后，克林雖然幸存下來，卻是一種脫離了真實自我的非我狀態，面對的是人生的茫然與虛無。

（三）對現實世界的批判

哈代的小說擅長以生動的筆觸描繪社會轉型時期人的生存狀態和精神困境，常常對當時出現的精神混亂與道德滑坡表現出擔心和憂慮。哈代一方面對高度文明的現代城市生活持懷疑態度，因為人在現代生活中特別容易感到不適甚至疏離；另一方面對陳舊的傳統生活方式持有一種否定態度，因為保守的價值觀念束縛了人自由的天性，甚至有可能導致人的精神毀滅。由此可見，哈代悲劇小說中對現實世界的揭示和批判富有深刻的思想性和先進的現代意識。

在《還鄉》的小說世界里，愛敦荒原是一個閉塞、落后、陰暗的處所，小說開頭部分用大量文字呈現了愛敦荒原令人壓抑的自然環境以及荒原居民保守落后的生活習俗。然而，荒原的這種特質在保守的荒原原著民和“現代”青年看來，意義是截然不同的。對于那些傳統、保守的荒原居民而言，荒原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和諧的、安穩的，他們只有在荒原的懷抱里才有安全感和幸福感。而對于游苔莎和克林而言，荒原落后而死寂，毫無生機可言，甚至是扼制自由、謀殺理想、埋葬愛情的荒謬世界。同時，對于具有現代意識的青年而言，繁華的現代都市一樣具有雙重性，克林因厭倦了巴黎的紙醉金迷而回歸荒原，游苔莎卻用一生來憧憬和追求都市生活，他們都因與現實社會的隔離而導致了人生的悲劇。由此可見，哈代對人與外部世界之間關系的深入解讀，以及對人類現代文明進程的深入思考，都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

三、《還鄉》悲劇意蘊的價值

（一）《還鄉》悲劇意蘊的審美價值

在哈代的所有作品中，悲劇小說最為出色，他的悲劇小說不僅思想深刻，而且具有較高的美學價值?！哆€鄉》悲劇意蘊的審美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審美客體（文本）呈現出來的精神內涵。小說中男女主人公不滿現狀、敢于反抗、富有斗爭的形象呈現出別樣的悲劇性，文本通篇貫穿著悲劇人物在絕望中的抗爭，文本的意義超越了悲劇本身，傳達出一種震撼人心的悲劇精神；另一方面是審美主體（讀者）在文本閱讀的過程中所體驗到的心靈的沖擊和閱讀的快感。讀者在進行文本閱讀時，時刻感受到“靈”與“肉”的沖突，不時為小說人物的命運而揪心和嘆息，在閱讀過程了獲得了悲壯的美感，得到了心靈的進化，體味出人性的真諦。

與此同時，哈代的悲劇作品超越了西方文學所推崇的“英雄悲劇”傳統，將“平常悲劇”發揮到極致。與古希臘悲劇中的英雄形象以及莎士比亞創作的悲劇中哈姆雷特、奧賽羅、李爾王等英雄形象相比，哈代作品中的悲劇人物都是在現實面前無能為力的底層小人物。哈代創作的“平常悲劇”更能揭示社會生活的本質和歷史發展的必然性，更具有思想深度和文學感染力?！哆€鄉》將筆觸伸向普通大眾，他們為追求個性解放而遭受外部環境的拍打、擠壓甚至毀滅，哈代把社會底層人物的苦難用藝術的形式概括并表現出來，更能激起讀者們的情感共鳴?！哆€鄉》中所表現出來的悲劇精神和悲劇氣氛，無不具有悲劇的審美價值，其內涵豐富、表現力強、生命力持久，是哈代為世界悲劇文學奉獻的又一優秀文本。

（二）《還鄉》悲劇意蘊的思想價值

有研究者稱：哈代是一位“悲劇作家”，但不是“悲觀主義者”。的確如此，他的小說作品中的宿命論觀點以及對現代社會文明的批判和對傳統習俗的描寫與揭露，都彌漫著一種濃烈的悲劇色彩，但是哈代并未一味的悲觀，而是在悲劇書寫中進行著批判、找尋著自我、傳遞著希望。這正是哈代悲劇作品的思想價值所在。

《還鄉》中的悲劇意蘊除了具有較高的文學審美價值之外，還具有深刻的思想價值。這種悲劇意蘊是富含現代精神的，既有對傳統價值觀念的認真審視，又有對現代文明的批判與思考。哈代在小說中對底層人物命運的刻畫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和時代精神，游苔莎和克林的人生悲劇歸咎于當時腐朽不堪的社會制度以及保守頑固的傳統價值觀念。哈代不僅僅對當時社會的“精神荒原”進行了揭露和反省，更有意義的是提出了對“精神荒原”的改造。在《還鄉》中所營造的悲劇世界并不純粹是悲觀的、毫無希望的，而是在冥冥之中給了人們希望和正面力量。因此，哈代用底層人物的命運悲劇歌頌了富有現代意識的探索精神，這正是作品的思想價值所在。

四、結 語

在英國乃至世界文學史上，哈代及其文學作品的價值和地位都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他那富含悲劇意蘊的小說創作，為世界文學園地增添了一抹寧靜、憂郁、感傷的色彩，其中包含的審美價值與思想價值值得后人學習、借鑒、深思。對于哈代而言，長篇小說《還鄉》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悲劇性小說，同時也是他小說創作藝術開始走向成熟的標志性作品。在《還鄉》中，哈代改變以往輕松活潑的創作態度和充滿詩意的田園詩風格，而是用一種寧靜、憂郁而沉重的筆調，刻畫了愛敦荒原上的“現代青年”與傳統保守的荒原之間的沖突，作品以深沉的思想內涵、濃郁的悲劇意味、別具韻味的民俗描寫，給讀者以深刻啟示。通過對《還鄉》的文本閱讀，讀者既獲得了一種審美享受，又陷入了對人性、對世界、對人類文明的沉思，這就是《還鄉》之中所蘊涵的悲劇意蘊的價值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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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魏家琴（1975— ），女，貴州遵義人，本科，遵義師范學院南白分院講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