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瑣記（二題）

在我近30年的新聞生涯中，只當了3年記者，其他20多年都在做編輯。上世紀70年代中期，我先后借到文匯報與解放日報工作過兩年。1981年我考入新民晚報社，在政法部干了3年記者，就調到副刊部編“夜光杯”，后來又單獨執編“讀書樂”、“博聞”、“悅讀”、“花鳥蟲魚”等專刊，兩年前又重新執編“夜光杯”，回顧自己的編輯過程，感觸很多，我覺得編版就像一個廚師在燒菜。編輯要編好版面，兩者有諸多相同之處。

廚師燒一桌菜肴，首先是采購需用的原料：雞、鴨、魚、肉、菜……廚師的眼光好，選料也好。這是燒出佳肴的第一步。編輯要編好版，第一是精心挑選來稿，有質量的群眾來稿，可以活躍版面的生機。一是把可用的稿子挑出來，為其潤色。二是把群眾來稿中有內容，但寫得不夠好的稿子挑出來，給作者回信，啟發他如何修改。三是把不能用的稿子退回，盡可能說明理由。1986年至1996年的10年中，我曾為1萬多名讀者復信（當時一周編一個版），現在精力有限，很難做到了。

除了選稿，還要主動約稿，我在編“讀書樂”專刊的22年中，曾編發了2000多篇名家來稿，如冰心、廖沫沙、唐弢、黃源、季羨林、金克木、于光遠、周而復、陳學昭、施蟄存、秦瘦鷗、王瑤、秦牧、董鼎山、陳荒煤、章克標、樓適夷、馮亦代、鄭逸梅、張賢亮、王蒙等名家稿件。這些稿件等不來，要編輯主動出擊，上門約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平時要加強聯系，比如我過年過節，常去施蟄存、趙家璧、王元化、馮英子家中走走，每個月都與徐中玉、馮亦代、流沙河通通電話，保持聯系，這就溝通了編輯與名家之間的和諧關系。

我以為，這與廚師平時常到菜場走走，了解信息，知道什么是時令蔬菜，最近又有什么好調料問世，或者翻翻新出的菜肴書一樣重要。

第二，廚師有了菜料，就要燒菜。燒一桌菜，要冷盤、熱炒、大菜、點心、煲湯……編輯也和其相似。編輯要挑選有質量也有份量的稿件做頭條，副頭條也要內容扎實。一個副刊版面要六七篇稿件，除了燈謎之類，還要兩三百字的短文，短文雖短，最好也有內容，幽默點最佳。言論（“邊看邊聊”與“燈花”）和一些專欄（如夜光杯上的“七夕會”）要精選，言論要區別于評論，角度要小，文字要精悍，所議的內容最好是老百姓所關心的。一個版面如一桌菜，總之，大小搭配，相映成趣。再配上畫或照片，如廚師燒成一桌菜后，喜歡在拼盤邊圍上黃瓜、檸檬做點綴，可增加美觀。我有時編好一個版面要看好幾遍，同樣的內容或題材不可一個版面上出現，如有了游記，盡可能在其他文章不涉及旅游，一個版面的內容要無雷同，要有趣味，有可讀性強的文章壓陣，這樣才好看。

廚師完成大菜后，可以大功告成。但編輯編完版，下手工作仍要自己做。比如我先給作者告示，此稿擬用，不宜再投他處。文章發表后，給外地作者寄樣報，對作者的好文章給予鼓勵，并盼再賜佳作。然后將作者文章與地址告知編務。這些細節也很重要，首先讓作者感到自己得到了尊重，也拉近了新民晚報與作者的距離。這才算完成一個版面的編輯工作。

燒出佳肴，乃廚師之樂，編好版面，亦為編輯之樂。最快樂，有讀者來電或來信，你編的某某文章真有讀頭，你編的版面我每周必讀。此乃對我最大之獎勵也。

功夫在編外

一個稱職的編輯，除了審閱來稿，在政治上與對稿件質量上把關，對準備選用的稿件進行潤色之外，還要“主動出擊”，組織名家稿件。新民晚報著名報人馮英子就諄諄教導我：“一個好編輯，應該是社會活動家。”

1981年，我考入新民晚報，有幸拜馮英子先生為師，聽他在武康路的書房里和我談如何寫稿與約名家撰稿。后來我編“讀書樂”專刊，著名編輯家趙家璧也在山陰路寓所，幾次與我談起他當年編輯“新文學大系”如何約稿的往事，這些，均對我有很大啟迪。

1986年，新民晚報擴版，時任總編輯的束紉秋廣開言路，征求晚報需要增設哪些專刊，我提出要辦一個讀書專刊，以增加新民晚報的書卷氣，老束同意后，就讓我寫一個“讀書樂”創刊的設想，我想到開設一個名家談讀書欄目“樂在書中”。這個專欄定下后，馮英子先生提議先從上海名家入手，我原先在副刊部編輯“夜光杯”副刊，在組稿實踐中，已認識了一些上海名家，我首先請柯靈先生寫第一篇，原因是柯靈先生酷愛讀書，他的散文字數不長，但文句雋永簡潔，很適合晚報風格。上門求教，柯靈先生很快寫來一篇《書的抒情》，全文僅800字，短小而意味深長，一炮打響。我以此為起點，又約了趙家璧、羅竹風、鄭逸梅、施蟄存、徐中玉、秦瘦鷗、蘇步青等前輩名家寫“樂在書中”。

轉眼一年過去了，上海的名家已約得差不多了。馮英子先生啟發我，向外地名家約稿。他給我寫了一封信給北京的曾彥修（嚴秀）先生，我到了北京，便由曾彥修推薦，先后約到了廖沫沙、金克木、陳荒煤的稿子。我在赴北京之前，預先寫了封信給冰心老人，并把在晚報已發表的文章寄給她。到北京后去拜訪冰心先生，由于我在采訪前作了大量案頭工作，重溫冰心老人的寫作經歷以及她的代表作，這樣便讓我們談話十分融洽，冰心先生很快寫好了《讀書》一文交我發表。

在北京約稿嘗到了甜頭，讓我明白一個編輯在約名家稿子之前，要做兩件準備工作：一是熟悉那位名家的經歷，這樣上門約稿才能找到共同語言；二是把新民晚報已發表稿件交名家先閱讀，讓他們了解晚報需要怎樣風格的稿件。因為晚報版面有限，大抵以千字文為主，與文匯報等大報的副刊稿件有所不同；第三，也是我后來從約稿實踐中認識到，你約名家寫稿，發表名家稿件以后，還有后續工作，那就是寄樣報，并經常保持聯系，為以后再請他撰稿留下余地。當時，我一周只執編“讀書樂”一個專刊，除了編版，我把業余時間花在與名家的交流上，我除了經常去趙家璧先生、羅竹風先生、施蟄存先生、徐中玉先生家聊天，還常與流沙河、劉紹棠、艾明之等名家通電話，在春節前給這些老先生寄賀卡。有一次，獲悉趙家璧家的房子設備發生故障，我主動去他家房管所聯系，為老人辦了一些小事。

正是在這個“功夫在編外”的基礎上，我在20年中約到了全國200多位名家的稿子。在南京，我通過著名報人章品鎮介紹，約到了唐圭璋、張志公、葉至誠、高曉聲、陸文夫、憶明珠的稿件，在廣州，我拜訪了秦牧，又約到黃秋耘、許懷中、舒婷的稿件。通過這樣“滾雪球”的約稿法，大大開拓了晚報刊登名家稿件的范圍，讓我受益無窮。

（選自《米舒其書其人——曹正文作品研究評論集》/鄭文 編/安徽文藝出版社/2012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