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意外的“人選”
1976年2月2日,中共中央發出“一號文件”,通知全黨:
經偉大領袖毛主席提議,中央政治局一致通過,由華國鋒任國務院代總理。
華國鋒突然“浮出水面”,一夜之間成了接替周恩來的人物,人們不免感到意外。盡管華國鋒的名字早已見諸報端,但大家對他依然陌生。一直關注國家大事的人們,從華國鋒的任命,多少意識到政治斗爭的復雜性和政局的微妙。
讓誰接替周恩來,這是毛澤東難下的一步“棋”。
周恩來去世以后,毛澤東便常常陷入沉思。政治局委員的名字,一個個地在他的腦海中出現。如果在正常情況下,周恩來的接班人不難挑選。鄧小平是黨的副主席、第一副總理,理該由他接班。可是,鄧小平的表現,已經讓毛澤東難以容忍。
在毛澤東下決心要解決對“文化大革命”的態度問題的時候,像下象棋一樣,他“將”了鄧小平一軍。毛澤東提議由鄧小平主持一個決議,肯定“文化大革命”的成績,鄧小平以自己被打倒、不了解“文化大革命”為由,婉言相拒。毛澤東與鄧小平的矛盾更加尖銳了。1975年11月下旬,中央政治局根據毛澤東的指示,在北京召開了“打招呼”會議,傳達了毛澤東在劉冰等人來信上的批示。20天后,毛遠新整理毛澤東最近的重要講話,在各地負責人出席的大會上作了傳達。毛遠新整理的都是關于“反擊右傾翻案風”方面的內容,毛澤東幾處點了鄧小平的名。雖然沒有完全停止鄧小平的工作,但毛澤東讓他“專管外事”,同時確立了所謂“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方針。在這種情況下,鄧小平不可能成為“代總理”的人選。
在人們的預測中,張春橋可能成為“代總理”。因為他是政治局常委,副總理的排名在鄧小平之后。還有一位人們沒去多想但他自己卻做著總理夢的人,那就是政治局常委、黨的副主席王洪文。但是,倘若洞察政治風云,了解到毛澤東對“四人幫”的不滿,便會想像得到,毛澤東此時必然“舉棋不定”。
在去年張春橋帶頭挑起的批判經驗主義的斗爭中,毛澤東仍站在周恩來和鄧小平一邊。他在姚文元轉來的一份強調批判“經驗主義”問題的報告上批示:“提法似應提反對修正主義,包括反對經驗主義和教條主義,二者都是修正馬列主義的,不要只提一項,放過另一項。”又指出: “我黨真懂馬列的不多,有些人自以為懂了,其實不太懂,自以為是,動不動就訓人,這也是不懂馬列的一種表現。”據此,毛澤東要求將此問題在中央政治局“一議”。在“四人幫”胡攪蠻纏議不下去的情況下,毛澤東親自在他的住處召開了政治局會議。會上,他嚴厲批評“四人幫”:“你們只恨經驗主義,不恨教條主義。”鄭重提出:“要搞馬列主義,不要搞修正主義;要團結,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指責江青一伙:“不要搞‘四人幫’,你們不要搞了,為什么照樣搞呀?”這是毛澤東繼1974年多次批評江青一伙以后,又一次指出“四人幫”及其宗派活動問題。散會時,毛澤東和到會的政治局委員一一握手道別。在與王洪文握手時,王支吾說:“按主席的指示辦。”毛澤東聽罷用手掌做了一個翻來覆去的動作,正色道:“你不要再這個樣子了!”
在這種情況下,再給張春橋或王洪文委以重任,毛澤東自然猶豫,也不放心。于是,他想到了華國鋒。
華國鋒是山西交城縣人,本姓蘇,單名鑄,17歲離開家庭,上山參加了交城縣犧牲同盟抗日游擊隊,化名“華國鋒”——取義于“中華民族抗日救國先鋒”,后來以這個化名聞名于世。1945年,24歲的華國鋒擔任了中共陽曲縣委書記、縣武裝大隊政治委員。從此,人們稱華國鋒為“華政委”。華國鋒作為“南下干部”來到湖南后,早年任湖南湘潭縣委書記,給人以工作踏實、為人謙和的印象,被毛澤東譽為家鄉的“父母官”。“文化大革命”中,他很快當了湖南省委第一書記。林彪叛逃以后,毛澤東從上海調來王洪文的同時,也從長沙調來了華國鋒。黨的“十大”后,華國鋒成為中央政治局委員,任國務院副總理。
1月21日,毛遠新到毛澤東那里匯報情況時報告:華國鋒、紀登奎提出請主席確定一個國務院主要負責人牽頭,他們好做具體工作。
毛澤東也有同感。于是,他又掰起手指數政治局委員的名字。此時,他對代總理的人選心里已經有譜了。當數到王洪文、張春橋時,他對毛遠新說:“你告訴洪文、春橋要讓一讓。”接著說出了自己的決定:“還是華國鋒比較好。”
他說:“華國鋒同志在韶山當縣委書記時我就認識了。他能關心群眾,能調查研究,能團結同志。一個干部能做到這幾點也可稱得上清官廉政了。他當過縣委書記、省委書記,又當過副總理,有地方工作經驗,也有中央工作經驗。”
國外有這樣的評論:“華國鋒的有利條件正是在于他不參加任何一派,而是長期無限忠于毛主席。”
毛澤東的這個決定,對“四人幫”是沉重一擊。
已經做了“準備”的王洪文,憤憤地把“上任”的講話提綱扔進了抽屜。
張春橋則怨恨地寫下了《二月三日有感》:
又是一個一號文件。
去年發了一個一號文件。
真是得志更猖狂。
來得快、來得兇,垮得也快。
……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瞳瞳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今年的“一號文件”是任命華國鋒為代總理;去年的“一號文件”是任命鄧小平為中央軍委副主席兼解放軍總參謀長。兩個“一號文件”都與張春橋的意愿相左。因為兩個“一號文件”都是毛澤東的提議,張春橋筆下流露出內心的不滿和無可奈何。但“總把新桃換舊符”的字里行間,依然隱藏著這個陰謀家的野心。
如果說,對“四人幫”還有些安慰的話,那就是,在中央“一號文件”里,還有一項重要內容:
在葉劍英同志生病期間,由陳錫聯同志負責主持中央軍委的工作。
其實,葉劍英的健康情況尚好,此舉實際上是奪了他的權。
事情到此并未結束。上海那邊仍不甘心,街頭上竟然貼出了“堅決要求張春橋當總理”的大標語,與中央抗衡。
可笑的是,有人悄悄把“張春橋”三個字撕下來,貼到最前面,于是變成了“張春橋堅決要求當總理!”
2.追查“總理遺言”
周恩來的去世,觸動了最敏感的社會情緒。隨著悼念活動受壓制,對抗情緒開始顯現出來。向來各類社會活動全由政府統一安排,卻出現了大規模的民間吊唁活動,這是對抗情緒最為突出的表現。“文化大革命”已經進行了整整十年,大規模地傷及政權內部的中堅力量,傷及千千萬萬普通老百姓,社會分裂已經公開化了。不同的人群,抱著不同的政治態度,并依附不同的政治人物或政治群體,形成了尖銳的對立局面。此時的社會情緒,誰都明白意味著什么,都能聞出其中的火藥味。
人們除了佩戴黑紗和白花,在淚水中思念人民的好總理,還不約而同地關注到:總理有沒有臨終遺言呢?應該會有的,如果有,為什么不公布?
“小道消息”很快傳來:總理有遺言。因為從來沒有停止過追查“政治謠言”,人們小心翼翼,不敢公開談論。我開始聽到的所謂“總理遺言”,只言片語,什么意思,還得想像或猜測。
有的傳:周總理的遺言大談建設“四個現代化”。這顯然話里有話,聽了很振奮。
有的傳:周總理遺言“不留骨灰”,把骨灰撒掉。我聽后一陣痛楚:怎么能不留骨灰呢?再也見不到周總理了,那骨灰是我們思念的唯一寄托呵!周總理,你是怎么想的?是一種崇高的胸懷,還是有什么委屈?我多么希望這個“遺言”不是真的。
有一點傳得最多,也最受人們關注,說周總理遺言里肯定了鄧小平復出以后所做的工作,并寄予厚望。這方面傳得最具體的“版本”是這樣的:“小平同志一年來幾方面工作都很好,特別是關于貫徹主席的三項指示,抓得比較堅決,這充分證明了主席判斷的正確。要保持那么一股勁,要多請示主席,多關心同志,多承擔責任。今后小平同志壓力更大,但只要路線正確,什么困難都會克服的。”這個“遺言”,大得人心,真切地表達了人民的心愿,擊中了“四人幫”的要害,一時廣為流傳。1975年鄧小平領導的全面整頓,挽救了瀕臨崩潰的經濟,努力扭轉混亂的局面,他再次遭到批判、靠邊,民心不服,軍心不服,有誰敢出來說句公道話呵!總理的話非同尋常,說到了人們的心坎上,也看出斗爭的壁壘分明。
意外的是,據傳周總理遺言里有贊揚王洪文、張春橋的話。不少人大失所望,但轉念一想,這也許是總理的策略——只要保住鄧小平就好。
“四人幫”最忌恨的正是“總理遺言”中對鄧小平的肯定,這將影響局勢的發展,氣氛因此變得十分緊張。張鳴告訴我,他們的處長面帶笑容對大家說:上面要求,誰抄了社會流傳的什么東西,都要上繳。張鳴抄了不少東西,心想:那些東西都夾雜在采訪本里,沒人知道,再說處長也是例行公事傳達上級指示,不會深究。于是他只是把幾個采訪本收了起來,沒有繳。看樣子后來的偵察范圍縮小到“耍筆桿子”的人,需要查筆跡。有一天,社里接到通知,按要求每人上繳一本“筆記本”,立即便有人挨個收繳,直送保衛部。沒有任何解釋,只聽說與一起“重大反革命案件”有關,后來聽說是查所謂的“總理遺言”。
“總理遺言”到底有沒有,是真是假?查到了什么?人們不得而知。
30多年后,真相大白。隨著有關著述的發表、出版,披露了“總理遺言”的驚人內幕。原來,1976年2月5日,杭州幾個熱血青年聚會,議論起了新聞報道的周總理要求“把骨灰撒到海里”的遺囑,認為總理遺囑不會只有這句話,“肯定有別的指示被封鎖了!”說著說著情緒就激動起來,23歲的青年工人李君旭就是其中的一個。熱愛文學的李君旭在大家的議論中得到啟示,腦海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以訣別信的口氣,寫一個“總理遺言”。于是他收集了大量的講話、報告以及別人寫總理的文章,仔細閱讀、揣摩。他把杜撰的“總理遺言”給了朋友,謊稱是抄“某油印稿”的。“遺言”以周恩來的口氣寫給毛主席、黨中央,除了周恩來一貫對于毛主席的愛戴和尊崇,還表達了對當時所有在位的中央領導人的囑托與期望,讀起來像是“總理遺言”,也合人意,于是迅速傳播,一時間傳遍全國,國外130多個電臺、通訊社也作了發布。“總理遺言”引起“四人幫”恐慌,很快被定性為“反革命謠言”。“四人幫”一伙認為“總理遺言”有重大背景,有大“后臺”,可以挖出他們想要的東西,于是作為“頭號反革命案件”通令全國徹查。李君旭很快被捕入獄,株連許多親友……
3.“批鄧聯萬”
“天天‘批鄧聯萬’,把人都搞煩了!”我愛人下班回到家里,嘴里嘟囔著。
“批鄧聯萬”,連我這個非鐵路職工都聽膩了。打從“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以來,這句話便常在有關文件和批判材料上看到。意思就是:“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聯系批判萬里。1975年鄧小平領導的全國大整頓,出任鐵道部部長的萬里,親自出馬,當先鋒、打頭陣,全國鐵路系統很快出現了新面貌。1976年,局勢又翻了個兒。鄧小平再次遭到批判,萬里自然跑不了。一時間,鐵路系統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批鄧聯萬”。萬里搞大整頓時,中國鐵路文工團出了大力,受到表揚,批判萬里,自然成了重點單位。可是,鐵路文工團從領導到群眾抵觸很大。他們剛剛為鐵道部有了一位好部長而慶幸,為鐵路系統的整頓成效而高興,突然一百八十度轉彎,別說思想不通,就是感情上也無法接受。沉悶的氣氛,難熬的日子,可想而知。
這天一上班,歌舞團歌隊的潘隊長無精打采地宣布:“團里下了任務,要我們歌隊交三篇‘批鄧聯萬’的批判稿,今天就不訓練了,寫批判稿,一個組出一篇。”
排練廳“啊”的一聲,沉默片刻,大家便懶懶散散走了,有人邊走邊怪里怪氣地念叨著:“批鄧聯萬!批鄧聯萬!……”
我愛人的女中音組一回到琴房,便嚷嚷開了。“批這么長時間了,還批?”“聯萬聯萬,已經什么都聯了,還聯什么呢?”“好些日子沒練聲了,我們老遠來干嗎呀!”
表面看,他們“批鄧聯萬”批煩了,實際上,是因為思想不通。萬里到徐州、濟南幾個地方整頓時,都帶上了鐵路文工團。“春江水暖鴨先知”,鐵路文工團常下去演出,鐵路系統的形勢好好壞壞,冷冷暖暖,他們深有感觸。整頓之前,鐵路系統一片混亂:有的跟著“四人幫”的指揮棒轉,只“鬧革命”,不“促生產”;有的忙于派性斗爭,丟下“鐵路大動脈”不管;有的逍遙、觀望,死氣沉沉。最突出的表現,就是把鐵路“安全、正點”的老傳統、好作風搞壞了。安全不說,光是火車老不“正點”,便害了國家,苦了百姓,到處怨聲載道。萬里整頓鐵路時,旗幟鮮明,大刀闊斧,先整頓好領導班子,再整頓好生產部門,全路很快恢復秩序,安全正點,大得人心。當時部隊也在整頓,曾經便傳達過鐵路系統整頓取得成效的中央文件,我們為此也高興過。
萬里整頓鐵路,“安全正點”,是最突出的成效。鐵路文工團體會尤其深切。他們團是鐵路的“自己人”,下去演出十分方便。每到一個地方,只需在火車上再掛一兩節車廂,全團吃住在里面,演到哪兒,火車便把這個臨時的“家”拉到哪兒。整頓前后對比,哪優哪劣,誰對誰錯,他們最有發言權。如今,強迫他們“批鄧聯萬”,顛倒黑白,說違心話,誰能想得通!加上團里的領導整頓時一起下去演出,同樣的感受,對他們“批鄧聯萬”的曖昧態度有所了解。于是,便出現一些可笑的局面:有人“批鄧聯萬”,批著批著,便有意無意地為萬里擺起好來;有人批著批著,便夾雜了許多的“牢騷”……有一次,歌隊開批判會,隊長“動員”幾句后宣布開始。會場上方才還有些聲響,頓時鴉雀無聲。隊長是一個很能沉得住氣的人,半天沒人發言,他不躁不急,什么話都沒有說,只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掃著會場。演員率真者多,好激動,口無遮掩,向來開會發言很少冷場。打從“批鄧聯萬”,這種情景常常出現。大家靜靜地坐著,面無表情,眼睜睜地看著隊長,大眼瞪小眼……有人不時看著手表,計算這次冷場到底多少時間。
歌隊宣布寫批判稿這天,女中音小組誰執筆,你推我,我推你,發了一陣牢騷之后,一看時間不多了,批判稿卻依然白紙一張,怎么辦?有人提出“抓鬮”,誰抓到誰寫。可大伙都怕抓上,沒敢同意。有人忽然靈機一動,小聲地說:“找張報紙抄一篇吧?”大伙一聽,“好主意!”——“抄!”
下班的時候,他們交上了批判稿。第二天上班一集合,便聽潘隊長說:“團里表揚我們,按時完成了三篇稿的批判任務。”
第二天,愛人下班回來,又傳來了意想不到的消息:“今天團里有人貼大字報,寫了好幾張紙,公開同‘批鄧聯萬’唱反調。”
“大字報寫些什么?”我問。
愛人一五一十地說。大概意思是,貼大字報的人對鐵路系統“批鄧、反擊右傾案風”和“批鄧聯萬”提出“×問”。大意是:搞生產對不對?鐵路要不要整頓?安全正點該不該抓?萬里錯在哪兒?“批鄧聯萬”聯什么?那段時間我們的慰問演出錯了嗎?
我急著問:“誰寫的?”
“王英杰!”
不認識。愛人作了介紹:他畢業于北京藝術學校表演系,曾在市文工團工作,該團解散以后,被下放到北京鐵路分局一個車輛段當工人,現被借調鐵路文工團話劇團,正在話劇《好領班》擔任主角。他在學校是學生會干部,在單位是工會委員……
我暗暗贊嘆:“好一個王英杰!”
也為他擔憂,后來聽說團里有意淡化這件事,開始也給他上綱上線,但雷聲大雨點小,最后不了了之。
4.辦公樓里的“鬧劇”
3月6日這一天,我們海軍領導機關的辦公大樓里,演了一出“鬧劇”。在首長辦公那一層的樓梯口上,有人悄悄貼上當天的《人民日報》。該報頭版有一篇題為《否定文藝革命就是復辟資本主義》的“權威”文章,其中“一個不管文藝的修正主義大官……”這句話,用紅墨水畫了一道粗粗的紅杠。一時間圍滿了人。
“這是什么意思呢?”
“這個‘大官’是誰呀?”
有人陰陽怪氣地說:“還能有誰呢,好好想想吧!”
有關部門很快把情況報告海軍政委蘇振華。問要不要把報紙揭下來?蘇振華回答說:“不!讓它貼著。”
這樣蓄意的“公示”,明眼人一眼便看出了這出“鬧劇”的矛頭所指。
去年7月25日,毛澤東就電影《創業》問題批評江青等扼殺這部電影,“不利于調整黨的文藝政策。”蘇振華借此于9月7日對海軍文藝工作者講話,旗幟鮮明地反對文藝專制主義。海軍某位堅持派性的人把蘇振華的講話搜集起來,向“四人幫”寫告狀信,說蘇振華否定“文化大革命”,是“還鄉團”。于是“四人幫”據此炮制了3月6日這篇文章,露骨地攻擊蘇振華。時任總政治部主任的張春橋在總政一次會議上指名道姓地說:“這篇文章就是批蘇振華的。”
早在去年11月下旬,中共中央政治局根據毛澤東的指示,在北京召開了有130多名黨政軍機關負責人和老同志參加的打招呼會議,宣讀了經毛澤東批準的毛遠新整理的《打招呼的講話要點》。要點傳達了毛澤東在劉冰等人來信上的指示。雖然沒有點名,但都知道說的誰。“打招呼會”召開后,一場全國范圍內的所謂“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即刻掀起。“四人幫”利用他們一手控制的文藝界、宣傳界,用各種方法把“反擊右傾翻案風”向縱深推進。
1976年2月,江青一伙指示其親信把電影《春苗》、《第二個春天》、《戰船臺》改編為京劇,因為“這些都是寫與走資派作斗爭的戲,能和當前的斗爭緊密配合”,并要求盡快上演。他們還積極組織人員籌拍《歡騰的小涼河》、《反擊》等影片,以期通過“揪走資派”,層層“揪代理人”的銀幕形象,煽動群眾,增添他們的斗爭勇氣。
1976年2月6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題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繼續和深入——喜看清華大學教育革命大辯論破浪前進》的記者述評,說鄧小平等一大批主持整頓工作的老干部“他們提出現代化是假,復辟資本主義是真”,還提出了“右傾翻案風的風源”問題,并用“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資派”作為鄧小平三個字的代名詞。一時間,他們操縱的寫作組紛紛發表文章,什么《從資產階級民主派到走資派》、《右傾翻案風與資產階級法權》、《堅持文藝革命,反擊右傾翻案風》、《翻案不得人心》……矛頭直指以鄧小平為代表的一批老干部。為了丑化、攻擊、打倒黨的一大批老干部,江青一伙“發明”了一個著名的反動公式:“老干部就是民主派,民主派就是走資派”。王洪文還散布什么“鄧小平是還鄉團團長”……
辦公樓里的“鬧劇”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的。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當即做出了反應。第二天,我們上班時一眼看到:辦公樓里政治部兩個樓層之間的樓梯口出現了幾篇化名的“詩歌”,篇篇號稱“戰斗詩篇”。其中一首長詩慷慨激昂、殺氣騰騰,大意是:“戰友們,起來吧!反擊的時候到了。”想當年,我們揚眉吐氣如何如何;還鄉團回來以后,我們被打下十八層地獄如何如何……現在,是起來清算的時候了,“起來吧!”“戰斗吧!”……所謂的“戰斗”很快便公開化了。有的興高采烈地說:“中央點了蘇振華了”,“蘇振華要第二次打倒!”辦公樓里的通道上,開始出現點名批判蘇振華的大字報。有人煞有介事地“揭發”:蘇振華恢復工作時,老遠從“走資派學習班”帶回來勞動時穿的破軍裝,“是為了秋后算賬”。個別派性嚴重的同志原定轉業,看到形勢變化不愿意走了,居然在轉業報告表的“本人意見”一欄中寫道:“還鄉團回來了,我不服,不同意轉業”。有的公然在營區貼出了“打倒海軍還鄉團團長蘇振華”的大標語,把海軍領導機關搞得烏煙瘴氣。
不過,這只是極少數人的鬧騰,絕大多數機關干部十分厭惡這一套。這期間,全國到處揪“還在走的走資派”,揪“還鄉團團長”;“四人幫”控制的電臺、報紙,整天拼命叫喊,人民就是不理; “四人幫”控制的那么幾個“先進單位”,搞得“熱火朝天”,人民就是不動。
“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就像一盆冷水潑到中國人民的頭上。鄧小平和老干部們為國為民,頂狂風,戰惡浪,置個人安危于度外,這樣為黨為國的好領導、好干部竟然遭到打擊、迫害,成了“走資派”,而禍國殃民的“四人幫”倒成了“英雄”,人們豈能容忍!“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又像一盆汽油潑到了人民燃燒的怒火上。人民起來對著干了。“四人幫”越聲嘶力竭誣蔑鄧小平和老干部,人民越愛戴他們。隨著“批鄧”逐步升級,人民的仇恨和義憤已達到飽和的狀態,一次巨大的爆發勢在必行,只在等待時機。
5.“報人”的嗅覺
3月5日的《文匯報》一到,立即打破我們心里的平靜。
“快看《文匯報》!”發現問題的同志喊道。
利用報紙呼風喚雨、制造事端,不是“四人幫”的發明,但此時卻成了他們的專利。于是,報紙也便成了我們觀察政治風云的一個窗口。辦報人比別人更加清楚,除了新聞報道和文章內容本身傳達出某種信息以外,報紙的編輯、排版,同樣能夠傳達信息。當政治斗爭處于微妙狀況時,它更是表達某種意圖的手段。
同樣一條新聞,你想突出它,首先可以在標題上做文章。普通的新聞,只需一個主標題,如果加上肩標或副題,就顯得重要些,如果肩標、主標、副題一塊上,或配上編者按、短評、評論員文章等,那就是很重要的新聞了。然后便是位置和字號、字體,頭版、頭條與通欄編排為最重要,大字號和楷體、黑體以及加框,都是重要的標志。眾所周知,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一律排黑體。不言而喻,要壓低這條新聞的重要性,貶低它的新聞價值,用的便是相反的手法。
憑著這些經驗,辦報人自然不難發現《文匯報》的問題。
3月5日這一天,新華社播發了沈陽部隊指戰員學習雷鋒的報道,全文引用了周恩來生前為學習雷鋒題寫的四句話:“愛憎分明的階級立場,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產主義風格,奮不顧身的無產階級斗志。”全國各大報大都在重要位置原文轉載,唯獨《文匯報》不僅把這一消息擠到第四版,而且把周恩來的題詞全部砍掉。他們有意做了手腳。
“反常,太反常了!”
“別有用心!”
“居心何在?!”
大家指著《文匯報》質問。
這個質問,不只出自我們這些報人,也出自廣大人民群眾。
人民群眾對《文匯報》的敏感并不奇怪。在歷次重大的政治斗爭中,《文匯報》向來是個是非之地。發動“文化大革命”的輿論最早從這里開始,姚文元這個所謂的“金棍子”在這里起家。眾所周知,這些年這里成了“四人幫”重要的輿論陣地,許多狂風暴雨,先在這里出現閃電的。
“文化大革命”已經教會大家識別這種陰謀詭計。看到“四人幫”這個重要喉舌如此猖狂,大家怒不可遏,有的當場把報紙撕個粉碎,扔進廢紙簍,有的把寫上咒罵批語的報紙寄回報社。一時間,質問和抗議的電話、信函如同潮水一般向文匯報社涌去。
“四人幫”為《文匯報》干將加油鼓氣,同時還為他們辯護。姚文元說:“編輯不刪稿子,那就不要辦報了。”王洪文叫嚷“刪掉總理題詞算個屁事!”張春橋也嚷嚷“為什么唯獨查《文匯報》?”真是欲蓋彌彰。
姚文元的“辯護”傳到我們耳朵里,更加激起大家的憤慨。稍微了解姚文元如何發跡和《文匯報》的歷史,都會想起19年前發生在《文匯報》的一個影響全國的事件:
1957年6月10日,《文匯報》“筆會”版右下角發表了一篇不太顯眼的文章:《錄以備考——讀報偶感》,作者即為上海市盧灣區委干部身份借調到萌芽雜志社任詩歌編輯的姚文元。他“偶感”的對象是5月25日新華社一條短訊,主要內容是引述毛澤東在北京接見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全體代表時的部分講話,其中講道:“一切離開社會主義的言論行動是完全錯誤的。”
在政治嗅覺極其敏銳的姚文元看來,該消息雖短“含義卻極深遠”,因為早在6月6日上午,身為上海市委常委的張春橋就在電話里告訴了他一條重要信息:“反右斗爭馬上要開始了,頭一炮就要轟《文匯報》……火燒眉毛。”而《文匯報》這次恰巧撞到了槍口上,善于政治投機的姚文元毫不客氣地掄起了棍子:“同是一條消息,經過不同的編輯同志的編排,其價值竟可以相差十萬八千里之遙。”《解放日報》和《人民日報》都做了醒目的處理,但《文匯報》卻“縮小到使粗枝大葉的人找不到的地步,或者看了也覺得這是一條無足輕重的新聞。”姚文元寫道,這種處理方式“至少駁倒了一種理論:‘新聞的編排沒有政治性’。編排也有政治性,‘各取所需’即是。”
張春橋的消息確實靈通,6月8日,毛澤東以中共中央名義發出他寫的黨內文件《組織力量反擊右派分子的猖狂進攻》。同一天,《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這是為什么?》,形勢陡變,《文匯報》急于要登點兒裝飾門面、緊跟中央的文章,看中了《錄以備考》,當即在6月10日刊出。姚文元這篇千字文引起了毛澤東的注意。6月13日,《人民日報》轉載該文,并配以“人民日報編輯部”名義(實為毛澤東親自撰寫)的文章《文匯報在一個時間的資產階級方向》。《文匯報》14日頭版轉載此文,文中說:“姚文元的文章”“含蓄地指出文匯報的資產階級方向,看到了文匯報的一些人站在資產階級立場上向無產階級進行階級斗爭的這個明顯的和有害的傾向,是一篇好文章,故轉載于此。”一時間,姚文元成了“反右派英雄”。
這個歷史事件,19年后“變換角色”重演了。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文匯報》利用“編排”手法反對周恩來,恰恰是姚文元一伙所為,而識別其嘴臉的是人民!這給“健忘”了的姚文元是一記多么響亮的耳光。
3月26日一上班,我們便急切等待通訊員從收發室取回報紙。從“小道消息”得知:25日的《文匯報》有嚴重問題。打開報紙一看,頭版上一篇以《走資派還在走,我們就是要同他斗爭》為題的新聞報道,一口一個“孔老二”,一口一個“黨內那個走資派”,最后竟然這樣說道:“黨內那個走資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資派扶上臺。”
“這不明明影射周總理和鄧小平嗎!”幾個同志敲擊著《文匯報》說道。
這條狐貍的尾巴一露出來,立即又被人民群眾捉住了,一個更大的聲討《文匯報》的聲浪在全國各地掀起。
4月1日上午9時,上海無數人民群眾圍攻文匯報社,報社大樓前成了憤怒的海洋。群眾在門前焚燒報紙、發表演說,墻上、門窗上,貼滿了強烈抗議的大字報:“《文匯報》反對周總理,罪責難逃!”“揪出《文匯報》‘3·25’反革命事件的黑后臺!”中午12時,上海廣播電臺向全市廣播了《市委意見》,明確指出《文匯報》的文章沒有原則錯誤,圍攻是反革命行動。同時出動民兵強行驅散群眾,將幾十名為首的抓了起來。下午2時,中共上海市委書記徐景賢、王秀珍趕到報社慰問,贊揚《文匯報》又經受一次嚴峻考驗。
斗爭還在繼續……
6.地 火
“四人幫”千方百計壓制人民群眾悼念周恩來總理,人民群眾在十里長街進行無聲的抗議。這個時期,正義與邪惡較量著。隨著“四人幫”的反動氣焰日益囂張,人民的憤怒像火山里的巖漿。
“地火”在運行。
當舉國上下都在沉痛悼念周恩來的時候,“四人幫”不斷發出限制遺體告別儀式的時間、壓縮參加遺體告別儀式的人數等通知。首都人民向周恩來遺體告別的報道一壓再壓,一砍再砍。
他們竟然規定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只在舉行追悼會這一天停播文藝節目,其他時間文藝節目照常播出。得知廣播電臺播出訃告后私自停播三天文藝節目,他們強令第三天一定要播放三組歌曲。就在百萬民眾淚灑長街的時候,人們聽到廣播電臺正在播放歌曲……
人民揮淚送總理的情景,“四人幫”不讓如實報道,記者記述首都人民為總理靈車送行的一段文字竟被砍得一干二凈,只字不留,有關的照片也不讓刊登。
他們一方面咒罵廣大干部群眾是“哭喪婦”,是搞“四舊”,是“孝子賢孫”;另一方面叫囂要警惕人民群眾“用死人壓活人”,指責報上訃告、唁電登得太多。姚文元三次給新華社下令,要求“不要因為刊登悼念總理的活動把日常抓革命促生產的報道擠了”,要報社把“唁電版面往后放”,并且不準用大字號標題,強令削減新華社有關世界各國吊唁活動的消息報道,不準報道各國贊頌周恩來的文章。
悼念活動還沒有結束,1月14日的《人民日報》便在頭版頭條發表了《大辯論帶來大變化》的長篇文章,說什么,“近來,全國人民都在關心著清華大學關于教育革命的大辯論……”對此,姚文元大為得意,認為這是“關鍵時刻”發表的“典型”文章。遲群、謝靜宜叫嚷“這篇文章發表的時機,比文章本身更重要!”
1月16日,姚文元下令:“治喪報道立即結束!”原定16日發表的全國人民沉痛悼念周恩來的綜合報道被姚文元一刀砍掉,紀錄片《敬愛的周恩來總理永垂不朽》被扣壓。報紙接著連篇累牘報道教育戰線的大辯論,并開始大張旗鼓地報道所謂的“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
與此同時,《參考資料》、《學習與批判》以及《文匯報》、《光明日報》相繼出現含沙射影攻擊周恩來的文章。上海街頭還出現影射周恩來的大字報和漫畫,其中一幅漫畫,畫了一頂轎子,鄧小平戴黑紗在抬轎子……
人民群眾堅決對著干!
被激怒的人們把《人民日報》撕了個粉碎,一個個抗議電話打進報社,有的還把電話打到并不管人民日報社的新華社,發出了“民心不可侮,黨心不可欺”、“反周民必反,批鄧民不依”的聲討。
2月中旬,中央廣播事業局一位干部在北京天安門前、王府井、西單等地張貼小字報:“張、江、姚是林彪式的艦隊,是陳伯達式的政治騙子,他們欲把大批老同志置于死地而篡黨奪權。” “起來!起來!戰斗!戰斗!全國人民緊急行動起來,以實際行動向叛徒、野心家、陰謀家張春橋、江青、姚文元之流進行堅決斗爭!”
“四人幫”嚴密控制的清華大學,也出現了幾十份小字報,針鋒相對地批駁那些批鄧的大字報,揭露“四人幫”的罪行。無情地痛斥:“他們有的是輿論,缺的是人心,憑借的是白色恐怖,手法是煽風點火、運動群眾;目的是篡黨奪權,下場是必然滅亡!”
此類事件在全國各地相繼出現……
3月5日的《文匯報》火上澆油,怒火燃遍大江南北。
轉眼間清明節來臨,人民群眾找到了最好的斗爭方式:以悼念周恩來的形式表達了憤怒、凝聚民心、顯示力量。3月19日,天安門廣場人民英雄紀念碑出現了第一個花圈。這是北京朝陽區牛坊小學給周恩來總理敬獻的花圈。第一聲激越的號角在首都吹響!
3月24日,南京醫院在雨花臺烈士陵園給周恩來敬獻了花圈,花圈挽帶上寫著“敬愛的周總理和革命先烈永垂不朽”,又一聲激越的號角南北呼應。
人民英雄紀念碑和雨花臺的花圈逐日猛增。人民以特殊的戰斗姿態奮起,“地火”在這兩個全國矚目的圣地積聚。
7.列車上的標語
“特大新聞!北京站有一列火車寫著‘打倒張春橋’的大標語!”
“是用柏油寫的,清洗不掉。”
“這列火車是從南京開來的。”
已經成為“烽火”的“小道消息”迅速傳遞著,聞者無不拍手稱快。
3月25日的《文匯報》點燃了導火索,周恩來的故鄉江蘇人民做出強烈反應。
南京有我們海軍的兩所學校,學校戰友的敘述以及相關的史料,向我們展現了一個憤怒的南京。
3月28日清晨,南京大學數學系400多名師生,在系團總支書記李西寧的帶領下,高舉周恩來的巨幅遺像,抬著用玉蘭花制作、寫著“光輝永照后來人”的花圈,繞道新街口繁華的街道,到周恩來戰斗生活過的地方梅園新村進行悼念活動。這時候,民眾中流傳著周恩來反擊“四人幫”并決定不保留骨灰的遺言,更在無形之中增添了人們心頭的悲情。游行隊伍到了大行宮十字路口,人民警察打開四面紅燈,汽車全部停止行駛,讓隊伍通過。沿途許多工人、學生、干部和群眾紛紛加入,隊伍越來越長……會聚成為南京市反對“四人幫”的第一次大規模示威運動。
第二天,南京大學數學系學生在學校閱報欄貼出一張3月25 日的《文匯報》,上面批道:“看一看,想一想。”
緊接著,李西寧草擬了兩條大標語:“警惕赫魯曉夫式的個人野心家、陰謀家篡奪黨和國家的最高領導權!”“無數革命先烈和革命老前輩用鮮血打下的紅色江山,我們也要用鮮血來保衛!”上午11時,兩幅巨大標語赫然展現在全校學生和教職員工面前。
當天下午開始,南京大學300多名學生,分成20多個小組,跑遍南京的主要交通干道,在兩旁墻上刷滿了大字標語。南京城轟動了。許多工廠、學校的工人、干部、學生紛紛起來響應,到大街刷標語、貼大字報。一條條大標語發出了人民的吶喊:“不揪出《文匯報》的黑后臺誓不罷休!”“誰反對周總理就打倒誰!”“我們懷念楊開慧!”……
“四人幫”在南京的打手們出面制止,都無濟于事,反對“四人幫”的風潮愈演愈烈。學生、工人、市民有組織地公開游行示威,邊走邊高呼口號:“我們要真正的社會主義民主!不要封建法西斯專政!”“人民是主人不是奴隸!”“梁效梁效,專會造謠!人民日報,黑白顛倒!”隨著斗爭浪潮洶涌澎湃,南京繁華地段之一的中山東路,一幅巨型標語從一幢六層樓的頂端直瀉下來,上書13個振奮人心的大字:“打倒大野心家、大陰謀家——張春橋!”
晚上,南京大學數學系計算機專業一年級黨支部書記秦峰和77名同學一起,手拿排刷、墨汁、紙張,來到火車站。車站不僅將出口和候車大廳的門打開,就連規定不許別人進入的行李房大門也打開了,讓學生們自由出入。這時,一列從上海開往成都的82次列車進站,學生們迅速在車廂兩側用墨汁刷上大標語:“《文匯報》把矛頭指向周總理罪該萬死!”“警惕赫魯曉夫式的人物上臺奪權!”旅客們不知發生了什么事,紛紛打開車窗觀看,有許多人走下車廂打聽究竟。當看到標語時,連聲叫好。一位旅客故意問一名正在站臺值勤的民警:“赫魯曉夫式人物指誰?”民警想了一下答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些人總要倒臺的。”學生們分散到各個車廂向旅客宣傳,說明事情真相,請大家保護標語并記下來帶到全國。旅客說:“放心,我們絕不讓水潑壞一個字!”就這樣,82次列車把標語帶到了成都。
接著,經車站管理人員指點,他們來到了下關車站,這里有開往上海的始發車。晚上11點多,他們在上海的405次慢車刷上了標語。過后打電話了解,列車在鎮江即被扣住,正在沖洗標語。第二天,鐵路工人拎來烤化的柏油,學生用柏油刷的標語,再也沖洗不掉了。一時間,“揪出《文匯報》的黑后臺!”“打倒張春橋!”這些標語隨著列車,傳到了上海,傳到了北京,傳到了四面八方。
南京大學的學生,夜里還跑到長途汽車站,在管理人員的幫助下,把標語寫在所有的汽車上。這些帶著標語的汽車,一直開到蘇南、蘇北、浙江、安徽的城鎮和鄉村。
“四人幫”無比驚慌。在王洪文的操縱下,中共中央迅速下達了電話通知:
(一)據了解,最近幾天,南京出現矛頭指向中央領導同志的大字報、大標語,這是分裂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轉移批鄧大方向的政治事件。你們必須采取有效措施,全面覆蓋這類大字報、大標語,對有關群眾要做好思想工作,要警惕別有用心的人借機擴大事態,進行搗亂、破壞。
(二)這次政治事件的幕后策劃人,要徹底追查。
(三)所謂總理遺言,完全是反革命造謠,必須辟謠,并追查謠言的制造者。
(四)任何人不準沖擊鐵路。
中央的“通知”失去了威力,南京事件繼續發展。
就在傳達《通知》當天,南京大學一個教室的課桌上出現一篇長篇詩詞,署名“萬萬千作詞,千千萬抄寫”,題為《捉妖戰歌》:妖風起處,定有妖精,妖為鬼蜮,必顯災情。亂黨亂軍,禍國殃民,尾巴高翹,始露原形。原名貍精(李進),化名蔣親(江青)……有個同伙,妖法更多,名叫蠢翹(春橋),最會奸笑……
南京部隊宣傳站、虹橋、蘭橋等地也出現了這種標語傳單:“野心家張春橋翻案不得人心!”“向張春橋的修正主義文化部、宣傳部開炮!” “搗毀《文匯報》土圍子!”
4月3日,亦即《通知》傳達的第二天,南京郵電學院的學生又在大路邊、電車上刷了20多條大標語。其中有:“反周總理的一切事件要徹底追查!”“發揚‘五不怕’精神,堅決斗爭到底!”南京工學院近兩千名師生,還沿著鼓樓、新街口、中山東路到梅園,舉行了示威游行。這一天,去雨花臺送花圈的人達14萬以上,比4月1日、2日增加了一倍。
“地火”燃出地面,便成燎原之勢!
(選自《龍年一九七六》/林道遠 著/華文出版社/2013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