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豐盈飽滿的人性贊美詩

《木蘭詩》這首膾炙人口的千古絕唱，一千多年來，以其感人的藝術形象被廣泛演繹、傳誦，是因它寄托了無名氏作者對美好人性的關懷和追求。筆者試圖從無名氏作者的創(chuàng)作角度來對《木蘭詩》中的人性美進行解讀，以求教于大方之家。

一、揚親情，抑忠君

文學作品旨在寫人抒情。而親情則是人們與生俱來、發(fā)諸天性的心理本能，是人性中最深刻、最強烈的心靈體驗，因而一直是文學藝術的重要“母題”。文學史上那些表現(xiàn)親情的佳作，如顆顆璀璨的明珠，以其不滅的光輝閃爍在人們心靈的天空，照耀著讀者人生的航程。唐人孟郊一曲《游子呤》，頌揚了母愛的共同心聲，久歷不衰；現(xiàn)代作家朱自清的一篇《背影》，以愧悔口吻表達感念慈父的赤子情懷。它們之所以有不朽的生命力，關鍵在于它們抒寫了人性中最普遍的、至真至純的骨肉親情，因而能喚起人們類似的生活經(jīng)驗和情感體驗，引發(fā)強烈的共鳴和回味。而傳唱千年的《木蘭詩》可算作是它們的典范之作。

木蘭本是普通的民間年青女子，過著平凡的機織生活，是統(tǒng)治階級的戰(zhàn)爭打破了她的平靜的生活。可汗沙場點兵，老父名在軍籍，家中又無長男，她被迫無奈做出從軍的選擇。否則，年老體衰的父親奔赴疆場的后果很可能會“尸喪峽谷口，白骨無人收”；否則，設法逃避那也是北魏兵役制所不允許的。不難看出，木蘭的抉擇是在替家父著想，為家庭分憂，是對親情的虔誠。“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生活發(fā)生了巨變。耳邊聽到的不是爺娘喚女的溫馨，而是滔天濁浪咆哮的驚駭。渡過黃河，挺進大漠，聽到胡騎啾啾的鳴叫聲，令她膽戰(zhàn)心驚，這多么需要爺娘的安撫和鼓勵啊！也許明天就有一場惡戰(zhàn)。明代譚云春評曰：“尤妙語帶香奩，無男子征戍氣。”①“無男子征戍氣”也正是無名氏作者創(chuàng)作的高明之處。只有這樣，才能使木蘭的形象更鮮明，更有個性，更能展現(xiàn)了她心靈中的深刻的東西：為了親情，我必須征戰(zhàn)，必須擺脫柔弱、膽怯和孤獨。此后，她逐漸成長為一名身經(jīng)百戰(zhàn)，戰(zhàn)績輝煌的英雄，這不禁讓人肅然起敬，這無不折射出她對父母的兒女衷情。再寫到木蘭和家人團聚時的祥和喜慶場面、木蘭恢復女兒身以及與伙伴之間風趣的對話，更加突出木蘭的兒女情、手足情、戰(zhàn)友情。她恢復女兒身，成為勞動婦女中的一員，絲毫不覺得自己是英雄。她的家人和伙伴也都沒表現(xiàn)出英雄崇拜。相反，在他們眼中，木蘭只不過是個“女郎”，是一個比戰(zhàn)場上更美的木蘭。無名氏作者這樣處理，則顯露出對木蘭親情的贊許，對統(tǒng)治者荼毒生靈的一種影射。

“忠則《出師》，孝則《陳情》”。如果說“忠”是代表了統(tǒng)治階級的利益，那么“孝”它原本應屬于民間。因為“孝”是構成家庭倫理的核心，但往往被統(tǒng)治者扭曲。封建統(tǒng)治階級提倡“孝”的倫理，其目的在于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用“以孝治天下”為幌子來討好民間，收買民心。從木蘭走過的曲折生活道路可看出，客觀上木蘭對天子有“忠”，但她最后還是回到了父母身邊，則表現(xiàn)出她對親情的膜拜，對父母“孝”的徹底。無名氏作者強調、贊揚木蘭的親情，實在是它代表了民間的心聲。

二、反戰(zhàn)爭，愛和平

作為一首敘事詩，《木蘭詩》的敘述手法是很有特點的，從它敘述的詳略中，我們可以破譯出它潛在的話語。詩歌開頭詳細描寫了木蘭在織布機前的嘆息。木蘭為何嘆息？是在思念某個人，還是在為自己的愛情、婚姻而苦惱？但兩“問”一“思”一“憶”則顯出她并非如此。她苦惱的是“軍帖”“卷卷有爺名”。父親年老體衰，怎能出征？況且“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王命難違，軍令如山！怎么辦？木蘭于是嘆聲迭起，連織布也無法專心。最后木蘭當機立斷，決心代父出征。基于此，我們不難看出，木蘭并非是一個天生就愛從軍的女英雄，若不是家父年老體衰，家中又無成年男丁，她絕對不會親赴戰(zhàn)場，且在抉擇前她苦惱甚至猶豫了很長時間，我們不能說她是自告奮勇、毫無顧慮的。正所謂清人楊文淳題“木蘭祠”中“將軍女兒身，戎裝雄且武。不是愛從軍，代父心良苦”。她是在無奈的情況下替父從軍，否則她會按一個年青女子的正常生活軌跡運行：結婚——生子——家庭婦女。是戰(zhàn)爭打破了她正常的人生之路，把她強行卷入人肉搏殺的漩渦之中。我們不能認為她有為國、為君的思想和精神，且《木蘭詩》中也沒有點明這場戰(zhàn)爭的性質。這只能反映無名氏作者創(chuàng)作的真正意圖：反對戰(zhàn)爭，對戰(zhàn)爭破壞下層人民正常生活的不滿，對和平生活的向往。

接下來的第三段用了鋪排的手法敘述了木蘭準備出征至奔赴前線。對于木蘭買戰(zhàn)馬及乘馬用具，文中用了四句話來鋪敘。有人認為，“出征前備置鞍馬的鋪排描寫，便烘托出一種躍躍欲試的神情和忙忙碌碌的氣氛”。②這種見解牽強附會：試想一個少女難道會熱衷于廝殺，且開篇寫木蘭在紡線，而不是在舞刀弄槍；結尾也寫了她“當窗理云鬢，對鏡帖花黃”。所以，木蘭應是一個傳統(tǒng)型的年青女子。她沙場立功，完全有可能是靠智謀，即便靠武藝，但她不一定尚武、好戰(zhàn)！因為文中沒有任何根據(jù)證明她尚武，且有一身好武藝！要不干嘛嘆息呢？其實這樣寫是為了表現(xiàn)木蘭的依戀心理。這么青春的少女，第一次遠離親人奔赴戰(zhàn)場且前途生死未卜，心理產(chǎn)生了猶豫和眷念。肯定了這一點，不僅不損木蘭的光輝形象，反而還更加覺得她形象真實、可人。依戀歸依戀，但軍情緊急，木蘭不得不奔赴前線。“旦辭爺娘去”八句，再次強化了她對親人的依戀。這段對征途心情的反復渲染，再次表明她的無奈，也隱含了對戰(zhàn)爭的厭惡，對安定和平的日常生活的向往。

那么木蘭征戰(zhàn)沙場，凱旋而歸有沒有表現(xiàn)對戰(zhàn)爭的厭惡和對和平的向往呢？回答是肯定的。我們可以看到。文中的“朔氣”、“寒光”、“百戰(zhàn)死”、“十年歸”這些字眼分明暴露了戰(zhàn)爭生活的艱險和殘酷，這不是浪漫主義筆法，而恰恰是隱晦地表達對戰(zhàn)爭的不滿。木蘭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恢復女兒身，精心梳妝打扮起來，可以說這是對戰(zhàn)爭耽誤了她青春的一種抗議。文中對木蘭家人的刻畫和場面描寫極為樸實，沒有表現(xiàn)出作為英雄家庭的自豪感、優(yōu)越感，這無不潛藏著無名氏作者對戰(zhàn)爭的否定態(tài)度和對和平生活的熱盼。

三、捍尊嚴，否男權

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是男權社會，這使女性不同程度地喪失了社會權利，較少地參與社會活動，因而較少地受到社會規(guī)則的污染，更多地保持著人性的純潔。《木蘭詩》之所以在民間廣泛傳誦，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詩中蘊涵了豐富的文化價值，表現(xiàn)為一個女子對傳統(tǒng)觀念中的男權意識的挑戰(zhàn)，也蘊涵了無名氏作者維護女權尊嚴，對封建社會壓迫、歧視婦女的男權思想的否定。

“男治乎外，女治乎內”是自古就有的一種重男輕女的文化觀念，因而女子不能像男子一樣參加一些社會活動而喪失許多社會權利。譬如科舉、做官、參戰(zhàn)等。盡管中國歷史上曾出現(xiàn)過女皇帝、女狀元等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豪杰，但由于男權主義的壓制和束縛，根本不可能成為氣候。在很大程度上，這些女子的成功不外乎是男子統(tǒng)治世界的一種點綴罷了。即使是西方社會也莫不如此。莎士比亞有句名言：“脆弱呵，你的名字就是女人！”可見在封建思想彌漫的社會環(huán)境中，做女子簡直悲哀至極。木蘭有著的開明父母，沒有阻止她女扮男裝代父從軍，且從木蘭辭謝高官厚祿，回家后一家人歡天喜地的場面可以看出，木蘭生活在一個溫馨和諧，并未完全被封建倫理道德意識所浸染的充滿歡樂的家庭中。而與《木蘭詩》并稱“樂府雙璧”的《孔雀東南飛》則同樹異花。劉蘭芝有著跟木蘭一樣的美好人性，她善良、勤勞、聰明、堅強。但婆婆的蠻橫無理，長兄的暴戾勢利，母親的羞愧，丈夫的軟弱，無不讓她發(fā)出“吾獨向黃泉”、“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的憤激絕望之情。兩相比較，木蘭是幸運的，是洋溢著親情的和諧家庭讓她敢于把青春投入到為和平的壯烈事業(yè)中去，從而實現(xiàn)生命意義的最大價值。也許，在無名氏作者看來，生命的本質就是不甘平庸，為了尊嚴，總想讓它在這樣的生命狀態(tài)下閃耀，去實現(xiàn)“優(yōu)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③木蘭從一個無地位“當戶織”的勞動婦女，完成代父從軍到“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的涅槃。她始終保持著一個農(nóng)家女子的心態(tài)，在堅強中放棄了傳統(tǒng)，捍衛(wèi)了女性的尊嚴。在封建社會，追求功名利祿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皓首窮經(jīng)的。而木蘭在這面前是坦然的，她舍棄了人們朝思暮想、舍命追慕的東西，還歸故里，恢復女兒身。且到家后那種興奮、滿足的心情和一家人因她回家而歡天喜地的情形，說明木蘭及其家人內心深處并沒有把得到高官厚祿后的生活看得比原有的日常生活更高貴。無名氏作者認為木蘭解甲歸田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這正是著眼于人性，即認為保持人性比獲得封爵更有價值。正所謂，男人能做到的，木蘭能做到；男人不能做到的，木蘭也能做到。木蘭不愧為摧毀封建社會歧視婦女傳統(tǒng)的鼓手，為自己，為千千萬萬的“木蘭”擂響一首贊歌。

當下，隨著世界多極化發(fā)展和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化，在市場經(jīng)濟和外來文化思想的沖擊下，人們心浮氣躁、追名逐利……成為一種彌漫社會的強大心態(tài)，使人性失真，并成了構建和諧社會上空中的陰霾。在這種情形下，我們若重新檢視《木蘭詩》，也的確能找到至真至純的人性美，讓人性回歸。愿更多的人去吟詠這首豐盈飽滿的人性贊美詩。因為親情需要人性，和平需要人性，人和社會的和諧發(fā)展更需要人性。

【注釋】

① 王運熙.《木蘭詩》賞析，《初中語文第一冊教師教學用書》，第206頁，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② 袁行霈.《中國文學史》（第二卷），第100頁，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③《普通高中語文必修⑤》，第23頁，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參考文獻】

[1]《七年級語文下冊教師教學用書》，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2]曹道衡、沈玉成 編著.《南北朝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年版.

[3]《中國文學史》（高等教育自學考試輔導叢書），安徽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

（作者單位：安徽省宣城市旌德縣職業(yè)教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