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而復(1914-2004年),當代著名作家,曾任文化部副部長、中國書協副主席、國際筆會中國中心常務理事等。周而復是一位多產、高產作家,對中國文化事業的貢獻是多方面的,在他七十多年的創作生涯中發表和出版了小說、散文、詩歌、戲劇、報告文學、雜文和文藝評論等共計1200萬字,多部作品被翻譯成日、越、俄、英、意等國文字,許多名篇被收入教科書,拍成影視劇。此外,周而復書法藝術造詣頗深,郭沫若稱其書法逼近“二王”。趙樸初詩贊《周而復書琵琶行》:“歐書端嚴可南面,氣清骨重胎羲獻。白公長歌千載傳,琵琶實勝長生殿?!眴⒐υ娫疲骸吧袂骞切懔旓L,實大聲洪雷繞殿。初疑筆陣出明賢,吳下華亭非所見。”
我與周而復是偶然相識的,我眼中的周而復是一位和藹、慈祥的長輩。那還是在“文革”期間,我當時在中央財經學院上學,有一天,我到姑父王順桐家去玩,姑父外出,家里沒人,我坐在樓梯上等,這時從樓外走進來一個個子較高的人,他好奇地問我:“你是誰家的孩子?為什么坐在這里?”我回答說:“我是王順桐、周盼(我的姑父、姑姑)家的孩子,進不了門,在這兒等。”他回轉身來,對我說:“我認識他們,上來吧,到我家坐會?!蔽揖碗S他上了二樓,走到屋里,感到很亂,他說:“隨便坐吧!我也剛從牛棚回來沒幾天,現在每天仍去機關上班,就是被斗來斗去,或者陪斗別人。”他對我介紹了自己,他說:“我就是那個寫“大毒草”—《上海的早晨》那本書的周而復。”我說:“我看過你寫的《上海的早晨》,但那時候它還沒長成‘大毒草’?!彼α?,說:“你看得懂嗎?”我說:“當然。我還看過許多名著呢!”他這才問我上什么學?我說上大學,因為學校武斗才出來的。他說:“我還以為你是中學生呢!小看你了!”于是我們聊了會兒書。我問他怎么會以資本家為題材?他說,他曾在上海統戰部工作,和資本家長期接觸,比較熟悉他們。又說起了“大毒草”,他和我都不明白“毒”在何處?在那個特殊的政治環境里,他和我的父(楊拯民,前任政協主席)母一樣,從一個革命者變成了被革命的對象。
后來,我告辭的時候,他對我說:“說了會兒話,現在心情好了許多。以后你來看姑姑時,也來看看我,好嗎?”我答應了他。
后來,我再去姑父家,便會去看看他。有時在,有時不在。有次去,看到桌子上擺滿了紙、筆、墨,他正在寫字,看到我,說:“我這就寫完了。”我站在那兒看他寫,寫得挺快。住筆后,他說:“我給你寫一張吧!就寫陳毅的詩,好嗎?”我說好,于是就有了這張條幅,內容如下:
“二十年求是與非,一生系得幾安危?
莫道浮云終蔽日,嚴冬過盡綻春蕾。”
回來后,我的男朋友勝雪(后來成為我丈夫)看到他為我寫的條幅,非常喜歡,于是我又求他為勝雪寫了一幅。仍然是陳毅的詩:
大軍西去氣如虹,一局南天戰又重。半壁河山沉血海,幾多知友化沙蟲。日搜夜剿人猶在,萬死千傷鬼亦雄。物到極時終必瘦,天翻地覆五洲紅。
陳毅同志三十五歲生日寄懷
現在看著這兩張條幅,為什么都是陳毅的詩呢?因為這詩確實反映了在這場浩劫中這一代革命人的心情和對未來的期望。
后來,我離開了北京。等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回到北京時,早已物是人非。
有次聽父親說,曾和周而復一起去美國訪問,同行的人議論說周架子大等等,我反駁說:“根本不對,周伯伯和藹可親,對人熱情。”父親問我:“你怎么知道?”我說我們是老熟人了,還給他看了周寫給我的條幅,父親笑著說:“他的字很漂亮,能送給你,說明和你關系比我好,好好保存吧!”
又后來,聽說他因為在日本參觀了靖國神社受了處分,等等等等。我想一個寫東西的人去參觀、去體驗,就犯了錯了?太冤枉了吧!這么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怎么有受不完的罪?
每看他為我寫的字,就仿佛看到他慈祥的面孔和侃侃而談的滿腹經綸。他是一個內秀的人,人如其字。(責編:魏佩)
注:本文作者楊延武系楊虎城將軍的長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