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雍正時期的琺瑯彩瓷器
雍正時期,雍正皇帝對琺瑯彩瓷器的燒造給予了更多關心,并提出頗為嚴格的要求。雍正元年(1723年),隨著宮廷造辦處人員的擴充,以及在雍正帝最信賴的怡親王(雍正帝的十三弟允祥)的主持下,琺瑯彩瓷器的制作在造辦處琺瑯作積極展開。但從清代檔案記載看,雍正六年以前琺瑯彩瓷器的生產進展緩慢,雍正帝對此也不甚滿意。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琺瑯彩料需依賴從西洋進口、數量有限、必須謹慎使用、不得有誤損所致。如清雍正《廣東通志》(卷五十八)記載:“西洋國,地最大……雍正四年五月復遣使進貢……各色法瑯料十四塊……”(見清·郝玉麟等監修、魯曾煜等纂《廣東通志》,輯入《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62至564冊,臺灣商務印書館發行,1984年)。又如造辦處檔案記載:“雍正二年二月初四日,怡親王交填白托(脫)胎磁酒杯五件,內二件有暗龍。奉旨:此杯燒琺瑯。欽此。于二月二十三日燒破二件,總管太監啟知怡親王。奉王諭:其余三件爾等小心燒造。遵此。于五月十八日做得白磁畫琺瑯酒杯三件,怡親王呈進。”(見《雍正二年各作成做活計清檔》“琺瑯作”)
從雍正皇帝的貴戚重臣年羹堯的奏折中,也可了解此時琺瑯彩瓷器的燒造情況。如“雍正二年二月初九日,由驛齋到御賜新制琺瑯管雙眼翎二支,單眼翎十支……”對這些翎管,年羹堯在二月十二日的謝折里稱:“……臣伏琺瑯翎管,制作精致,顏色嬌麗,不勝愛羨,謹繕摺恭謝天恩。更懇圣慈,如有新制琺瑯物件,賞賜一、二,以滿臣之貪念。臣無任悚惶之至。雍正二年二月十二日具。”在年羹堯的折子上,雍正皇帝在“以滿臣之貪念”這句話的“貪”字旁朱筆畫圈,在折尾空白處朱批曰:“琺瑯之物尚無暇精致,將來必造可觀。今將現有數件賜你,但你若不用此一‘貪’字,一件也不給你,得此數物,皆此一字之力也?!保ㄒ娭袊谝粴v史檔案館編《雍正朝漢文批奏折匯編》第二冊第582頁。江蘇古籍出版社,1986年。)其中“琺瑯之物尚無暇精致,將來必造可觀”這句話,說明雍正皇帝對琺瑯彩瓷器的發展充滿信心。
年羹堯在得到這次賞賜之后,于這年的二月三十日、三月初三日、四月十一日、四月二十二日,又接二連三地被賞賜以琺瑯彩瓷器。如雍正二年四月二十四日,年氏在呈給雍正皇帝的奏折中說:“(雍正二年)四月二十二日由驛齋到御賜臣仿琺瑯茶杯兩匣,臣叩頭祗領。訖。伏此種窯器,顏色清麗、制作精雅,實不讓前代之五彩佳品也!岳鐘琪于四月十五日領兵進剿番賊,俟其事后回寧,臣當宣旨賞給四個,另行謝恩外,所有感激微忱,謹繕摺恭謝以聞。雍正二年四月二十四日具?!保ㄒ姽蕦m博物院編《文獻叢編》第六輯,1930年8月出版)雖然此時雍正皇帝頻頻用琺瑯彩瓷器賞賜重臣,但直到雍正四年,雍正皇帝對琺瑯彩瓷器的制作情況并不滿意,雍正四年的一份檔案就說明了這方面的情況,即:“雍正四年八月十九日,據圓明園來帖內稱:郎中海望奉旨:此時燒的琺瑯活計粗糙,花紋亦俗,嗣后爾等務必精細成造。欽此。”(見《雍正四年各作成做活計清檔》“記事錄”)
雍正六年以后,在雍正皇帝的直接干預下,隨著造辦處自煉琺瑯料的成功,和愈來愈多的宮廷書畫家參與琺瑯彩瓷器的繪畫和寫字,琺瑯彩瓷器的制作遂取得較快發展。從當時造辦處檔案記載來看,雍正六年,造辦處新煉的琺瑯料有月白、白、黃、淺綠、亮青、藍、松綠、亮綠、黑等九種顏色。新增琺瑯料有軟白色、香色、淡松黃色、藕荷色、淺綠色、醬色、深葡萄色、青銅色、松黃色等,共九樣。造辦處自煉琺瑯料的成功,不僅擺脫了琺瑯彩瓷器生產因需依靠進口彩料而可能產生的捉襟見肘的窘態,而且新增加的彩色品種亦可使畫工在表現物像時更加得心應手。據造辦處檔案記載,當時宋七格負責煉料全部工作,鄧八格是具體操作者,胡大友負責吹釉,吳書是技術人員。另外,怡親王允祥、郎中海望、員外郎沈和唐英等主要負責管理工作。其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唐英,據檔案記載,雍正六年正月初九日,內務府造辦處召募各作匠藝人十三名,由員外郎沈、唐英啟怡親王,發給每人每月二兩銀。即:“雍正六年正月初九日應招募匠役人十三名。內務員外郎沈瑜、唐英啟怡親王:擬定每月所食錢糧銀一兩,再月米折銀一兩,每月每人共給銀二兩,用造辦處銀兩發給。怡親王諭:準行?!苯又坝赫甓露?,柏唐阿宋七格等奉怡親王諭:著試燒煉琺瑯料。遵此。于本日員外郎沈、唐英說:‘此系怡親王著試燒琺瑯料所用錢糧物料,另記一檔,以待試煉完時,再行啟明入檔。記此?!救账旖话靥瓢⑺纹吒?。訖?!?/p>
雍正六年七月,唐英曾為畫琺瑯人林朝楷因病不能工作一事啟奏怡親王,即:“雍正六年七月十一日,員外郎唐英啟稱:怡親王為郎士(世)寧徒弟林朝楷身有勞病,遞過呈子數次,求祈回廣調養,俟病好時,再來京當差。今病漸至沉重,不能行走當差等語。奉王諭:著他回去罷。遵此?!钡搅擞赫臧嗽?,唐英便被派往景德鎮御窯廠佐理陶務。由于唐英供職內務府多年,在琺瑯彩瓷器的燒造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對雍正皇帝的審美趣味和宮中制作琺瑯彩瓷器需要什么樣的白瓷胎亦了如指掌,因此,他到景德鎮后,向宮廷造辦處提供了大量供制作琺瑯彩瓷器需要的白瓷胎。
從造辦處檔案記載看,雍正三年至五年,畫琺瑯人有宋三吉,是景德鎮畫瓷器的工匠。如《雍正三年各作成做活計清檔》“記事錄”記載:“雍正三年九月十三日員外郎海望啟怡親王:八月內做磁器匠人俱送回江西,惟畫磁器人宋三吉情愿在里邊效力當差,我等著他在琺瑯處畫琺瑯活計,試手藝,甚好。奉王諭:爾等即著宋三吉在琺瑯處行走,以后我得閑之時,將宋三吉代(帶)來見我,為其果然手藝精工、行走謹慎,不獨此處給他錢糧食用,并行文該地方官給他養家銀兩。謹此。再啟:鑲嵌匠周有德每年吃錢糧銀七十八兩,現已身故。今有伊弟周有忠情愿替伊兄當差效力。王諭:甚好!即著周有忠替周有德當差,若手藝好再加賞錢糧。遵此?!?/p>
還有張琦、鄺麗南,是廣東畫銅胎琺瑯器的工匠。而從雍正六年開始,即有賀金昆、戴恒、鄒文玉、湯振基、譚榮等一批畫院畫家參與琺瑯彩瓷器的繪畫工作,其中畫得好的曾多次得到雍正皇帝的賞賜。
如:“雍正六年二月二十七日,郎中海望奉旨:照先做的琺瑯畫九壽字托碟樣再燒造二份,將腰圓形的亦燒造二份。爾等近來燒造琺瑯器皿花樣粗俗,材料亦不好,再燒造時務要精心細致,其花樣著賀金昆畫。欽此。”
“雍正七年十月初三日,怡親王府總管太監張瑞交來年希堯處送來匠人摺一件,內開:畫畫人湯振基、戴恒、余秀、焦國俞四名……細木匠余節公、余均萬等二名。共十六名。隨籍貫摺一件、食用銀兩摺一件。祖秉圭處送來匠人摺一件,內開牙匠陳祖章一名、木匠霍五、小梁、羅胡子、陳齋公、林大等五名。傳怡親王諭:著交造辦處行走試看。遵此。”
“雍正十年十月二十八日,司庫常保首領李久明、薩穆哈奉旨:琺瑯畫青山水甚好。欽此。于十二月二十八日,柏唐阿鄧八格、宋七格來說,內大臣海望諭:鄒文玉所畫琺瑯,數次皇上夸好,應遵旨用本造辦處庫銀賞給十兩。遵此。即將銀十兩賞畫琺瑯人鄒文玉。訖?!?/p>
“雍正十一年五月初一日據圓明園來帖內稱:司庫常保首領太監薩穆哈奉旨:今日進的金鏨西洋番花水盂一件、白瓷胎畫琺瑯青山水酒圓一對,俱做得甚好。欽此。司庫常保隨奏稱:西洋番花水盂系雍和宮隨來南鏨花匠胡所做,畫琺瑯青山水酒圓系造辦處南方畫琺瑯人鄒文玉所畫。此二人技藝甚好,當差亦勤,但伊等家道貧寒,所食錢糧不敷養贍家口之用等語具奏。奉旨:胡、鄒文玉所食錢糧既不敷養贍家口之用,爾降旨與海望,應如何加賞錢糧之處,酌量加賞。欽此?!?/p>
從造辦處檔案記載看,雍正皇帝十分欣賞用單一料彩描繪的水墨及藍色山水兩個琺瑯彩品種(圖6-1、圖6-2)。
至于為琺瑯彩瓷器書寫底款者,從檔案記載來看,應是原武英殿修書處的寫字人、后調到造辦處效力的徐國正。如:“雍正五年八月三十日,據圓明園來帖內稱:八月二十二日郎中海望為造辦處無寫篆字人啟稱怡親王:今有寫宋字人徐國正會寫篆字,人亦老實,欲給徐國正工食食用,令其在造辦處效力行走等語。奉王諭:爾等酌量料理。遵此。本日郎中海望、員外郎沈崳同議得每月給徐國正工食銀五兩。記此?!?/p>
而雍正琺瑯彩瓷器上的詩句,多為戴臨題寫。戴臨為武英殿待詔,檔案記載雍正皇帝多次降旨,命戴臨在琺瑯彩瓷器上題寫詩句。
如:“雍正九年四月十七日,內務府總管海望持出白磁碗一對。奉旨:著將此碗上多半面畫綠竹,少半面著戴臨撰字言詩詠題寫。地章或本色,或合配綠竹淡紅、或何色?酌量配合燒琺瑯。記此。于八月十四日畫得有詩句紅梅花磁碗一對。司庫常保呈進。訖。十七日,內務府總管海望持出白磁碗一件。傳:著將此碗畫梅花,或本色、或紅色地章,燒琺瑯。記此。于八月十四日畫得有詩句綠竹磁碗一件,司庫常保呈進訖。十九日內務府總管海望奉上諭:著將有釉無釉白磁器上畫久安長治蘆雁等花樣燒琺瑯。欽此。于五月初三日畫得久安長治碗一件、飛鳴宿食蘆雁碗一件、綠竹漪漪碗一件、梅花木樣小酒圓六件、紅梅碗一件。內務府總管海望呈覽。奉旨:準照樣燒琺瑯的。欽此。于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做得牡丹花大碗一對、九蓮獻瑞大碗一對、天竹臘梅大碗一對、紅地白梅花大碗一對、綠竹長春大碗一對、杏林春燕大碗一對、節節雙喜大碗一對、孔雀飯碗一對、水墨竹子茶碗一對、玉蘭花茶碗一對、黃地菊花茶碗一對、長春花大茶圓一對、淺黃蟠桃九熟茶圓一對、深黃六寸盤一對、水墨梅花六寸盤一對、萱花五寸碟一對、壽竹長春四寸碟一對、玉蘭花四寸碟一對、綠竹大酒圓一對、梅花喜雀酒圓一對、蘆雁酒圓一對、墨竹酒圓一對、八哥酒圓一對、黑地番花大酒圓一對、紅龍玉壺春二件。司庫常保、首領太監薩木哈呈進。訖?!?/p>
“雍正九年四月二十六日內務府總管海望持出無釉白磁碗四件。奉上諭:著將無釉白磁器上做洋漆,半邊或畫寸龍、或梅花、或竹、或山水,半邊著戴臨寫詩句。欽此?!?/p>
值得一提的是乾隆八年唐英奉旨所編《陶冶圖編次》(凡二十則)上的文字說明,也是由戴臨書寫。
唐英到景德鎮御窯廠后,除了向造辦處提供白瓷以外,還推薦畫畫人到造辦處供職。
如:“雍正七年閏七月初九日,據圓明園來帖內稱:本月初八日怡親王交年希堯送來畫琺瑯人周岳、吳士琦二名,吹釉、煉琺瑯人胡大有一名(并三人籍貫小摺一件),細竹畫筆二百枝,土黃料三斤十二兩,雪白料三斤四兩,大綠一斤,白(自)煉礬紅一斤,白(自)煉黑鉤料八兩(隨小摺一件)。郎中海望奉王諭:著將琺瑯料收著,有用處用其。周岳等三人著在琺瑯作行走。遵此。于本月初十日將年希堯送來畫琺瑯人三名所食工銀一事,郎中海望啟怡親王。奉王諭:暫且著年希堯家養著,俟試準時再定。遵此?!?/p>
當時負責淮安關稅務的年希堯只是遙領景德鎮窯務,這些畫畫人名義上是年希堯送來的,實際上是由唐英挑選的。唐英本人就是畫家,經他挑選的畫畫人,善畫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具備在瓷器上繪畫的豐富經驗,這些人進入造辦處后,經與宮廷畫家切磋配合,使琺瑯彩瓷器的制作日趨精進。
從傳世品看,雍正時期的琺瑯彩瓷器除了少數如康熙朝琺瑯彩瓷器那樣以色地裝飾外,大多是在潔白如雪的釉面上直接彩繪。器物造型有瓶(圖7-1、圖7-2)、碗、盤、碟、盅等,均雋秀典雅,胎體輕薄,有的達到半脫胎的程度。這些白瓷胎除了極個別為清宮收藏的明代永樂白瓷外,絕大多數是由當時景德鎮御窯廠特制提供。其中雍正七年一次就提供四百六十件,是歷次當中最多的一批,這就是檔案記載的:“雍正七年二月十九日,怡親王交有釉水磁器四百六十件,系年希堯燒造。郎中海望奉王諭:著收著。遵此。于本日將瓷器四百六十件交柏唐阿宋七格。訖。于七年八月十四日燒造得畫琺瑯磁碗三對、畫琺瑯磁碟二對、畫琺瑯酒圓四對,郎中海望呈進。訖。于七年九月初六日燒造得畫琺瑯碗二對、畫琺瑯磁盤一對、畫琺瑯碟二對、畫琺瑯茶圓二對,郎中海望呈進。訖……于十三年十月二十日燒造得畫琺瑯碗大小六對、盤一對、碟三對、酒圓五對,司庫常寶交太監毛團呈進。訖。”
在圖案裝飾方面,雍正時期的琺瑯彩瓷器一改康熙時期琺瑯彩瓷器上只繪花卉、有花無鳥的單調局面,大量出現描繪院畫風格的花鳥(圖8)、花卉、竹石、山水等圖案,畫面空白處題以書法極精、內容文雅的相應詩句,而且詩文的引首都有一方朱文閑章,句末則有或兩方皆朱文、或兩方上為白文下為朱文的閑章,致使雍正時期的琺瑯彩瓷器真正成為制瓷工藝與詩、書、畫、印相結合的藝術珍品。
雍正時期琺瑯彩瓷器的外底均署年款,以藍料彩“雍正年制”四字雙行宋鏨體印章式款最為多見(圖9),款外圍以雙方框,框線外粗內細,極其規整,很像用刻好的圖章戳印而成。也有少數器物署上述同式款,但無邊欄。雍正琺瑯彩瓷器也有署青花款者,所見有“雍正御制”四字雙行外圍雙方框和“大清雍正年制”六字雙行外圍雙圓圈。青花款只能在施釉前書寫在瓷胎上。2002年香港佳士得拍賣一件雍正藍地琺瑯彩花卉紋“萬壽長春”淺碗,口徑11.7厘米,四字分別題寫于外壁四個花朵的中心,外底青花雙方欄內署“雍正御制”四字雙行款。
雍正琺瑯彩瓷器上大都題寫五言或七言詩句,一般為兩句,也有題寫一句者。其內容常與所繪紋飾題材相呼應。如:
畫山水題“樹接南山近,煙含北渚遙”或“一江綠水浮嵐影,兩岸青山夾翠濤”。
畫燕子,題“玉剪穿花過,霓裳帶月歸”。
畫蘭花,題“云深瑤島開仙逕,春暖芝蘭花自香”。
畫牡丹,題“嫩蕊包金粉,重葩結繡云”(圖10)。
畫蓮花,題“妝凝朝日麗,香逐晚風多”。
畫芙蓉桂花,題“枝生無限月,花滿自然秋”。
詩句均為行草書體,筆畫流暢,與器形、紋飾相配,相得益彰。
詩句的迎首和末尾,均配以內容文雅的閑章,章之形狀或橢圓形、或長方或方形。用料有礬紅和胭脂彩兩種,礬紅印較平滑,顏色接近橙紅色,胭脂彩印則有凸起感。絕大多數器物上在詩句迎首鈐一印、末尾鈐兩印,也有少數器物上的詩句迎首無印,而只在句末鈐印。使用頻率最高的是迎首“佳麗”,句末“金成”、“旭映”。閑章內容與所繪圖案亦有關系。清末寂園叟撰《陶雅》曰:“乾隆朝畫古月軒彩之金成字彤映者,亦人名耶。有胭脂水小篆印文在。”(此著已輯入《中國陶瓷名著匯編》,中國書店出版,1991年出版)顯然,寂園叟將“金成”、“旭映”當成了人名,當屬望文生義。
雍正琺瑯彩瓷器上所配閑章一覽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