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鳳 任志江
盡管不同國家生育率轉變的時間和過程存在差異,但其由高轉低的特點卻是世界各國人口發展的一般規律。據統計,在全球224個國家和地區中,已有96個的生育率處于或低于更替水平,其中44個低于1.5,15個低于1.3。到2008年時,全球一半以上人口的生育率已降到更替水平之下,低生育率已成為國際社會共同關注的問題。20世紀90年代初,中國的總和生育率(TFR)也由建國初的6.0左右降至更替水平以下,進入低生育率國家行列。然而,相比于歐洲、日本和其他新型工業化國家與地區,我國的低生育率是在經濟還不發達、社保體系也尚不完善的情況下出現的。因此,回顧建國以來生育率的演變歷史,進而探究低生育率的形成和影響因素,歸納出其演變的特點和規律,對今后我國人口政策的制定和完善具有不言而喻的意義與價值。
在新中國生育率的演變過程中,TFR表現出起點高、降幅大等特點,如圖1所示。具體來說,可將其大致劃分為如下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1949—1970年。這一時期尚未有效開展計劃生育工作,由圖1可見,除“三年困難時期”非正常的劇烈波動外,我國人口生育率總體處于高位增長階段,TFR一直保持在6左右。
第二階段:1971—20世紀90年代初。這一時期,我國TFR從1971年的5.44驟降至1980年的2.24,十年間的降幅超過3。雖然此后偶有上升,但總體延續了下滑的態勢,到20世紀90年代初則進一步降到更替水平之下。
第三階段:20世紀90年代初至今。這一時期的TFR均低于更替水平,并呈現出穩中有降的特點。

圖1 1949—2011年我國TFR的變化情況
我國人口生育率的演變情況較為特殊,在較短時間里就完成了從高到低的轉變。20世紀90年代初,我國TFR已降至更替水平之下,步入低生育率國家行列;到2010年則又進一步降為1.18,步入“極低”或“超低”階段。這種非同尋常的轉變及低生育率的延續,除受計劃生育政策的直接影響外,還與我國經濟發展水平和其他因素密切相關。
1.計劃生育政策是生育率由高轉低,并進而步入低生育率階段的加速器。

圖2 1950—2010年一些國家TFR的變化情況
從世界各國的一般情況看,生育率由高轉低的主要原因通常有二:一是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而發生的自然轉變,二是通過人口控制政策來強制實現。前者如美、英、法、日等先行發達國家,后者如中、新、泰、印等。需要指出的是,人口控制政策的實施力度對生育率下降的幅度,有著較大的影響。如圖2所示,20世紀50年代前期,中、新、泰、印的TFR均為6左右,且印度的水平還略低于其他三國。然而,新加坡于1966年廣泛推行控制生育的政策后其生育率加速下滑,到70年代后期其TFR已低于更替水平;泰國雖于1970年才頒布正式的全國人口政策,但由于其家庭計劃生育服務政策的強化和已婚婦女普遍采取避孕措施等,致使其生育率也在較短時期內出現持續下降,如TFR即由20世紀70年代初的5.81降到了90年代初的2.17。與此相似,中國也于上世紀70年代初正式實施計劃生育政策,并提出“晚、稀、少”的主張。到80年代初,又進一步強化了這一政策,推行一刀切的“一胎化”做法,并在此基礎上于1982年將其確定為基本國策并載入憲法。正因如此,我國的TFR在20世紀70年代以后也出現驟然下降。與上述情況不同的是,雖然印度是最早注意到人口問題的國家之一,并早在20世紀50年代初就頒布了“國家人口控制計劃”,但由于其執行者對此并不熱心,相關政策也隨著政府的更迭而不斷變化,致使這一計劃的實施效果并不理想。其結果自然是印度的TFR并沒有像上述三國那樣在短期內出現較大幅度的下降,而只呈現出較為平緩的下降。不難看出,人口控制政策及其實施力度會對相關時期或階段的生育率產生重大影響,使相關國家的低生育率提前到來。因此,雖然計劃生育政策不是低生育率出現和延續的必要條件,但卻是包括我國在內的眾多實施這一政策的國家的生育率由高轉低,并進而步入低生育率階段的加速器。
2.雖然經濟發展水平對我國低生育率的延續起著重要作用,但這一作用不僅沒有上升為主導作用,反而在新世紀以來有所減弱。
如前所述,多數發達國家的生育率由高轉低,是隨著其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而自然出現的,也就是說經濟發展水平在其生育率演變過程中,發揮著主導性作用。然而,對中國等實施了生育控制政策的國家來說,經濟發展水平對低生育率的出現和延續又起了什么樣的作用呢?我們以中國為例,對此做一定量分析。
根據張青對人均GDP與TFR關系的假定,這里擬對二者在幾個階段的相關關系進行對比分析。下文中的Y代表人均GDP,TFR代表育齡婦女生育水平,其中的人均GDP數據來自2012年的《中國統計年鑒》,TFR數據出處同圖1,由此建立如下線性-對數二元回歸模型:
TFRK=A+Blog(YK)
其中TFRK表示第K年的TFR,YK表示第K年的人均GDP,即我國當年的經濟發展水平。
我們先對1991—2011年間的二者關系進行研究,由此得出TFRK與log(YK)的回歸分析結果如下:
TFRk=3.441351-0.217432*log(Yk)
se=(0.297555)(0.032534)
t=(11.56544)(-6.683112)
p=(0.0000)(0.0000) R2=0.701558 d=0.789161
其中擬合度R2=0.701558。顯然,雖然擬合度較差,但p值卻說明不管顯著水平為10%還是1%,這一時期經濟發展水平對我國低生育率的影響都是顯著的,并且二者呈負相關關系,即斜率系數-0.217432度量了人均GDP每增加1倍,TFR大約下降0.0655(0.217432×log2)。
類似地,我們分別對1979—1990年、1991—2000年、2001—2011年間的TFR與人均GDP進行上述回歸分析,其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TFR與人均GPD的關系(精確度為0.001)
由上表可知,當顯著性水平為10%時,除1979—1990年外,另外兩個時段的經濟發展水平均對各自的生育率有顯著影響;而當顯著性水平為1%時,只有1991—2000年的經濟發展水平對生育率的影響是顯著的。再聯系前述1991—2011年的情況便不難看出,改革開放以來國民經濟的快速發展,對我國生育率的影響經歷了一個先輕、后重、再漸次變輕的梯度演變過程,并且雖然其對我國低生育率的延續起著重要作用,但與諸多發達國家不同的是,這一作用在尚未上升為主導作用前,就已在新世紀以來逐漸減弱。這就意味著除計劃生育政策和經濟發展水平外,還有一些其他因素對我國低生育率的延續起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3.其他因素所起的重要作用。
除上述因素外,社保水平、教育水平、文化觀念、科技水平、育齡婦女年齡結構等因素,也對我國低生育率的保持和延續起著重要作用。
較低的社保水平對低生育率的影響。這些年來,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和社會的劇烈變遷,城鄉居民的生活工作壓力不斷增大。然而與此同時,我國的社會保障制度卻因種種原因還不健全和完善,保障的能力、范圍和水平也都較為低下,如困擾我們多年的“上學難”、“買房難”、“看病難”、“養老難”等問題,至今仍是全社會關注的熱點和難點問題。正因如此,這些年來推遲生育甚至不生育的人越來越多,“婚姻高齡化”和“生育高齡化”的現象也不鮮見。這對我國低生育率的延續甚至強化,起了重要作用。
教育水平的提高對低生育率的影響。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我國居民的教育水平不斷提高。據測算,我國每十萬人口中具有大專及以上學歷的,1990、2000和2010年分別為1422、3611與8930人,占比從1.422%依次提高到3.611%和8.93%。隨著高校擴招和考研潮的進一步發展,近年來這一比例還在不斷提高。然而,教育水平的提高一方面使女性的就業情況和經濟收入獲得改善,其長期以來依附于男性的狀況隨之改變,很多人既不愿再淪為生育工具,也不愿因生育而放棄個人發展的機會;另一方面,隨著人們文化素質的提升,原有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和“養兒防老”等傳統習俗也逐漸發生改變。這些因素都會影響我國的生育水平,低生育率自然也就得以保持并有逐漸強化的趨勢。
文化觀念的進步對低生育率的影響。經濟社會的發展,促進了文化觀念的進步。如隨著民主、自由、平等觀念的深入人心和對人性個性的尊重,婚姻家庭關系的不穩定性增大,生養后代需要夫妻雙方更加慎重地考慮。又如,由于觀念的變遷,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追求和享受更加自由和閑適的生活,而生育撫養后代則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到這種生活的效果。這些年來日漸增多的“丁克家庭”,很大程度上就是這種觀念的產物。
科技進步對低生育率的影響。這些年來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使避孕方法和避孕技術更加多樣和進步,其效果也更顯著高效。另外,性別鑒定工具的發展和手段的豐富,以及人工流產技術的進步,也都對生育率的持續走低起了積極的作用。
育齡婦女年齡結構對低生育率的影響。雖然判斷生育水平一般用TFR,但因它不受育齡婦女年齡結構的影響,加之TFR與一般生育率的關系十分密切,且二者呈正相關關系,所以我們用一般生育率來分析育齡婦女的生育水平。一般生育率是育齡婦女年齡結構與育齡婦女分年齡組生育率的疊加,即以各年齡組婦女在育齡婦女總體中的比重為權數的分年齡組生育率的加權平均數。造成人口出生率自然下降的原因一般有二,一是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即處于生育高峰年齡段的婦女人數及其比重出現絕對或相對的變化;二是育齡婦女分年齡組生育率的變動。鑒于對生育水平有顯著影響的是前者,這即意味著全國育齡婦女在育齡高峰期的數量或比重,對我國生育水平產生著重要影響,尤其是處于生育最佳年齡段育齡婦女的年齡結構變動。因此,為研究年齡結構對生育率下降水平的影響程度,以下采用標準化的方法進行分析,如表2所示。在表2中,生育率水平是依據人口年齡結構進行差別分解的,我們考察“五普”到“六普”期間一般生育率的年齡結構與分年齡組生育率,對其變化各起了多大作用。研究結果表明,這一期間育齡婦女生育率下降的2.79‰中,有1.92‰由年齡結構變化引起,另外的0.87‰則由分年齡組生育率下降引起。在此二元標準化模型中,前者解釋了生育率下降的68.8%的原因,后者解釋了31.2%的原因。另外,有研究表明,在2000—2010年期間,育齡高峰期內育齡婦女不同年齡組人數的變動差異較大,即在20—34歲這一生育水平相對較高的年齡段人口中,僅有20—24歲這一年齡段的人口表現為增長,且增幅為31.85%,25—29歲與30—34歲年齡段的人口卻均出現大幅下降,降幅分別是13.73%和22.92%。由上可知,新世紀以來,影響我國低生育率延續的主要因素,已由20世紀90年代的育齡婦女年齡組生育率,轉變為育齡婦女年齡結構。

表2 對一般生育率變動依據人口年齡結構進行差別分解

綜上所述,一個國家或地區自然生育率的高低,總體上決定于其經濟發展水平;政府的人口政策則會對相關時期或階段的生育率產生重大影響,在某些特定條件下甚至可能左右著生育率的變化。具體到20世紀90年代以來我國所出現的低生育率,由上述分析不難看出,一方面,計劃生育政策是我國生育率由高轉低,并進而步入低生育率階段的加速器;另一方面,雖然經濟發展水平對我國低生育率的延續起著重要作用,但這一作用不僅沒有上升為主導作用,反而在新世紀以來有所減弱。除此之外,社保水平、教育水平、文化觀念、科技水平、育齡婦女年齡結構等因素,也對我國低生育率的保持和延續起著重要作用。
事物都有兩面性。低生育率在減輕人口負擔的同時,也帶來諸多問題,如人口老齡化、勞動力成本上升、國際競爭力下降等等。這些年來,上述問題在我國已初露端倪,如不引起足夠重視,將會導致嚴重后果。正因如此,我們應高度關注我國低生育率的各種影響因素,制定切實可行的人口政策和應對方案,確保我國經濟社會的平穩快速健康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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