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量負極詞用于問句的雙向關聯(lián)分析*

蔣 勇 周云亮

（復旦大學中文系，上海200433）

提 要 極量負極詞常用于否定句和問句，它在用于問句時表示反問，暗含否定含義。從雙向關聯(lián)的角度可以解釋極量負極詞用于問句時的修辭動因和否定含義的推導。問話人使用極量負極詞是想要獲得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和加強語氣；聽話人是在啟動了量值與概率構成的單調(diào)函數(shù)關系和最佳相關的語境假設的前提下才領會了問句隱含的否定意義。

一、引 言

極性詞是指具有極性敏感性的詞語，即它們的語境分布受到肯定和否定情態(tài)限制的詞語。極性詞一般分為正極詞和負極詞①。正極詞典型地分布在肯定句中，負極詞典型地分布在否定句中。Fauconnier（1975a，b）、Israel（2011）等發(fā)現(xiàn)許多極性詞語都具有極量意義，具有極量意義的負極詞稱為極量負極詞②，不僅能分布在否定句中，而且能分布在疑問句中，如：

（1）你就是再美十倍，也怎及得上我姑姑半分？（金庸《神雕俠侶》）

（2）有人說男人一旦變心，九頭牛也拉不回，難道女人變心，九頭牛就拉得回來嗎？（新浪博客，20070916）

例（1）、（2）的疑問句分別允準微量負極詞“半分”和宏量負極詞“九頭牛”。極量負極詞能被問句允準的原因至今尚未得到充分解釋，在漢語的相關研究（如沈家煊（1999）、殷樹林（2006）等）中幾乎沒有提及這一現(xiàn)象。本文先簡要介紹西方語言學對這一現(xiàn)象的解釋和存在的不足，然后整合關聯(lián)理論和雙向優(yōu)選論來構建雙向關聯(lián)模型，以解釋極量負極詞能被問句允準的原因和它是如何傳遞否定含義的。

二、西方語言學的解釋及其不足

西方語言學對極量負極詞的研究主要著眼于負極詞和其允準語境之間的關系。

1.句法學的解釋

Progovac（1994）認為可以用疑問語素Q來解釋極量負極詞在疑問句中被允準的原因，她認為疑問語素Q是一種可以成分統(tǒng)轄負極詞的標記，在英語中這樣的疑問語素是主助倒裝，所以極量負極詞“l(fā)ift a finger”可以在例（3）a中被允準，而不能在例（3）b中被允準：

（3）a Did Mary lift a finger to help you？

b*Mary lifted a finger to help you？

但在漢語中很難發(fā)現(xiàn)這樣的疑問語素，所以他的解釋不能說明極量負極詞在漢語疑問句中被允準的原因。

2.語義學的解釋

語義學關注極量負極詞的所有允準成分共有的邏輯語義特征，這以Ladusaw（1979）的下向蘊涵論為代表。Ladusaw認為負極詞的允準成分具有下向蘊涵的屬性，負極詞必須在句子邏輯式層面處于下向蘊涵算符的轄域內(nèi)才合法。下向蘊涵算符具有顛倒蘊涵關系的邏輯屬性，準許從母集的情況衍推子集的情況。一般而言，肯定命題允許上向蘊涵的推理，如例（4）a，而否定成分能顛倒衍推方向，允許下向蘊涵的推理，如例（4）b。（符號“→”代表單向衍推關系）

（4）a他給她送了玫瑰花?！?他給她送了花。（上向蘊涵）

b他從不給她送花。 → 他從不給她送玫瑰花。（下向蘊涵）

Ladusaw認為由于反問句的否定答案蘊含一個否定命題，所以反問句也和否定句一樣，具有下向蘊涵的屬性，可以允準負極詞，但是他沒有解釋否定含義是如何推導出來的。

3.語用學的解釋

語用學派主要從梯級含義的角度來分析極量負極詞與允準成分之間的關系。他們認為允準語境能輔助極量負極詞傳遞全量否定的梯級含義。Fauconnier（1975a、b）提出了極性詞的梯級模型和“梯級顛倒”等重要概念，認為負極詞通常表達極量（宏量或微量）語義。如：

（5）難怪華人管女兒叫千金，這樣銀鈴似的笑聲的確千金不換。（亦舒《七姐妹》）

例（5）中，“千金”是宏量詞語，代表價值極高的交換物。如果把表示各種不同價值的詞語代入命題函數(shù)“X不換”，就會生成一組梯級命題，含“千金不換”的命題為話語命題（text proposition，tp），其它命題如“銀不換”、“銅不換”為語境命題（contextual proposition，cp）。這組命題構成語用梯級，其中含極量詞語的話語命題傳遞的信息量最大，它蘊含其它語境命題的信息量，所以可以tp單向衍推cp。如在例（5）中，交換物越貴重，越不容易換到等價商品，如果用千金都不能換取銀鈴般的笑聲，則用任何價值的交換物都換不到銀鈴般的笑聲。

Fauconnier（1980）總結出兩條梯級推理原則：

A.否定微量→否定全量

B.否定宏量→否定全量

Fauconnier（1980）認為負極詞在問句中使用時表示問話人的質(zhì)疑：如果問話人對語用梯級中的極端命題都感到質(zhì)疑，則他也對梯級中的其他命題感到質(zhì)疑。Krifka（1995）認為問話人使用高風險的問句（問句的肯定答案概率極高，極有可能被反駁），故意放縱對手來反駁他，顯示對否定答案的自信。Borkin（1971）認為反問句仍然可以被視作求信問句，問話人使用帶有極量負極詞的問句，預設含有其他量級詞語的選項問句的答案是已知的，且為否定的。如：

（6）A：他給過你經(jīng)濟援助嗎？

B：沒有。

A：你跟他關系這么好，難道他一個子兒也不給你？

在例（6）中，在使用含極量詞的問句時，問話人A已知B的朋友沒給過B較多的援助，但不相信好友之間會不給一點援助，所以是在求證。但這樣的問句不都是為了求信。如：

（7）許多腐敗案都在國企發(fā)生，這些腐敗案的發(fā)生，影響是極其惡劣的，難道與央企的婆家國資委就沒有半點關系？（人民網(wǎng)強國社區(qū)，20100905）

例（7）中，問話人對答案明顯持肯定態(tài)度，問句并不是為了求信，問話人使用帶有否定成分的問句既可以用于求信，也可以表示反問，需要根據(jù)語境來判斷問話人的意圖。

Rooy（2003）接受了Borkin的觀點，并引入了Shannon的信息熵這一概念，以說明在問句中使用極量負極詞是為了增加問句答案的信息熵。信息熵表示信源的平均不確定度，可以用信源各個離散消息的自信息的數(shù)學期望來定義。對于有n個信源的情況，信息熵H（x）計算公式如下（單位：bit）：

H(x)=∑P(ai)*I(ai)（i=1，2，3，…，n），其中I(ai)=-log2[1/p(ai)]

I(ai)是P(ai)的單調(diào)遞減函數(shù)，概率越大的事件，不確定性越小，發(fā)生后提供的信息量越小。李文聰（2012）把概率和自信息的關系引入Fauconnier的梯級推理原則，推導出基于概率的梯級推理原則：先驗概率較小的事件的自信息蘊含先驗概率較大事件的自信息，得到兩條推論：

A1：肯定先驗概率最小的事件則也肯定集合中所有其他概率的同類事件。A2：否定先驗概率最大的事件則也否定集合中所有其他概率的同類事件。

我們以一個具體的例子來看信息熵：設某地二月份天氣概率分布統(tǒng)計如下：晴天的概率P(a1)為1/2，陰天的概率P(a2)為1/4，雨天的概率P(a3)和雪天的概率P(a4)為1/8。這四種天氣的自信息量分別為I(a1)=1bit，I(a2)=2bit，I(a3)=I(a4)=3bit。該信源的熵為H(x)=1/2*1+1/4*2+1/8*3+1/8*3bit=1.75bit。

圖1：典型是非問句的信息熵圖像

典型是非問句（只有肯定或否定兩種答案）的信息熵圖像如圖1（橫軸：肯定答案先驗概率；縱軸：信息熵）：由圖1可知，當肯定答案和否定答案概率相等時（x=0.5），是非問句的信息熵最大。Rooy指出，優(yōu)化問句用途的方法之一是讓問句的所有可能回答都產(chǎn)生相等信息量。誠然，問話人使用極量負極詞有時是為了獲取進一步的信息而問的（如例（6）），但有時不是（如例（7）），他的解釋無法說明極量負極詞在后一種情況下被允準的動因。而本文主要論述極量詞在不含否定成分反問句中的使用，因此Rooy的理論對此情況的解釋缺乏足夠的說服力。

三、雙向關聯(lián)模型

本文整合關聯(lián)理論和雙向優(yōu)選論的主要思想，構建雙向關聯(lián)模型。

1.雙向優(yōu)選論及其不足

雙向優(yōu)選論是由Blutner（2000）在單向優(yōu)選論基礎上提出的。Blutner把博弈論納什均衡③中雙向優(yōu)選的思想用來分析講話人的言語表達和聽話人對含義的推導過程，包括言語產(chǎn)出優(yōu)選模式和言語釋義優(yōu)選模式，采用雙向優(yōu)選的評估機制，目的是達到形式和語義的最佳組合。雙向優(yōu)選論可以解釋非標記形式和常規(guī)意義的匹配以及標記形式和非常規(guī)意義的匹配，但并沒有超出Levinson（1983）等的一般會話含義理論的框架，因為一般會話含義理論本來就包含雙向選擇的思想，即：講話人遵守合作原則使用優(yōu)選的表達形式，聽話人以合作原則為啟發(fā)式的推理路徑做出最佳解釋。另外，雙向優(yōu)選論還存在這些問題：（a）它帶有一般會話含義理論的痼疾，無法解決自然語言中的歧義和語義定位問題；（b）它帶有博弈論的致命缺陷，無法解決一個根本問題：有時局中人的可選策略是無限的，因此對比各策略優(yōu)劣的工作是無法窮盡的，但人們往往瞬間就做出了選擇。言語交際正是如此，選擇話語和理解話語都不需要進行窮盡性比較；（c）它否定了一種形式可以表達多種意義和一種意義有多種表達形式的語言事實。

2.雙向關聯(lián)模型的基本觀點

為了克服Blutner雙向優(yōu)選論的不足，本文把Sperber&Wilson（1986/1995）的關聯(lián)理論引入雙向優(yōu)選分析，構建雙向關聯(lián)模型。關聯(lián)理論認為人類的認知傾向于朝向最大相關，而人類的交際由于受到說話時間和講話人、聽話人的能力的局限等因素的限制傾向于朝向最佳相關。言語交際的參與者是根據(jù)認知努力和語境效果這兩個參數(shù)來衡量言語表達形式和意義的相關度的，言語交際的參與者總是希望通過最小的認知努力使得話語獲得最大的語境效果。如果命題在一個語境假設中語境效果大（或所需處理努力?。敲疵}在該語境中就具有關聯(lián)性。話語的關聯(lián)程度就取決于話語所具有的語境效果和處理話語時所作的努力這兩個因素的平衡。新信息和現(xiàn)有的語境假設相互作用，可能產(chǎn)生三種語境效果：產(chǎn)生新的語境含義；新信息加強現(xiàn)有語境假設；新信息與現(xiàn)有語境假設互相矛盾，并排除現(xiàn)有語境假設。

我們可以從最佳關聯(lián)的角度來看待言語交際中的雙向優(yōu)選過程，構建雙向關聯(lián)模型，能夠解決雙向優(yōu)選模式遺留的問題。雙向關聯(lián)模型的基本觀點如下：

（a）聽話人不會對比某個表達式的各種釋義，而是根據(jù)最佳相關的語境假設推導話語含義。最佳相關的語境假設是聽話人最先想到的語境假設，聽話人通過啟動最佳相關的語境假設在語境中解除了歧義。如果某個最先想到的語境假設能夠滿足關聯(lián)期待，實現(xiàn)某種語境效果，那這一語境假設就成為最佳相關的語境假設，聽話人的釋義活動就告一段落。只有在最佳相關的語境假設失效的情況下，聽話人才可能啟動新一輪語境假設，對話語進行重新分析。

（b）一個最佳的表達式是與講話人的能力和意愿相一致的。若某表達式能達到講話人預期的效果，它就成為最佳表達，講話人就不再對比其他表達式的語境效果，選擇表達式的活動就暫時終結。

（c）一種表達形式在不同的語境中借助語境信息可以表達多種意義，一種意義可以有多種表達形式與它對應，講話人根據(jù)期待的語境效果來選擇表達式。

四、極量負極詞被問句允準的原因

下面用雙向關聯(lián)模型分析含極量負極詞的肯定型反問句④的表達及其否定語義的推導。

1.問話人在問句中使用極量詞語的修辭目的

帶有極量負極詞的反問句常用于論證講話人的觀點或批駁對方的觀點等。如：

（8）萬鐘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鐘于我何加焉？（《孟子·告子上》）

（9）若偉大領袖毛澤東在世，誰敢動中國一根汗毛？(西陸軍事網(wǎng)，20100919）

問話人在問句中使用極量負極詞是想誘導出否定答案，以便為他的觀點提供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在例（8）中，萬鐘的俸祿對于人有所增益是先驗概率最大的事件，作者是想通過先驗概率最小的否定答案來證明不顧禮義廉恥的人獲得再多的利益也對自己沒有幫助；在例（9）中，敢動X一根汗毛是先驗概率最大的事件，但一旦根據(jù)事實證明了先驗概率最小的否定答案，就能證明毛主席對外的震懾力之大。雖然這樣設計反問句時引出肯定答案的風險最高，用其它量級詞語引出肯定答案風險較低，但用其它量級引出的否定答案的說服力較低。

問話人使用極量負極詞通常是為了獲取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因為含有極量負極詞的反問句的否定答案表達了語用梯級中先驗概率最低的事件：極量負極詞既增強了命題的自信息，又提供了最大的互信息，即通過梯級含義解除所有其它梯級命題的不確性。

2.問話人不選其他量值詞語的原因

（10）在“謝師宴”名稱、菜式設計等方面花樣翻新，也可以說是用供給來創(chuàng)造需求，但這不過是人家的營銷策略，哪里有半點尊師重教的意思？（南方日報，20120817）

在例（10）中，作者的含義是“謝師宴”跟尊師重教壓根不沾邊。由于用其他量值的詞語如“一些”、“許多”等引出的否定答案不能提供支持講話人觀點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不能起到完全否定的作用，不能有力地表達強烈批評的語氣，所以不能成為優(yōu)選項。

3.問句中詞語的極量值的選擇

量值與事件的先驗概率之間的單調(diào)函數(shù)關系制約問句人對負極詞的極量值的選擇：構成單調(diào)遞加函數(shù)關系時，可以使用詢問宏量值來傳遞全量否定的含義；構成單調(diào)遞減函數(shù)關系時，可以詢問微量值來傳遞否定含義。微量負極詞和宏量負極詞在問句中使用都是為了通過否定構建先驗概率極小事件的命題，表達事件具有出人意料和令人驚訝的特點。如：

（11）這兩個項目八竿子打得著嗎？（網(wǎng)絡文章《我為什么不要應屆畢業(yè)生》）

（12）這個人是人還不是人？有絲毫良知嗎？（瓊瑤《青青河邊草》）竿子的長度與夠得著的先驗概率構成單調(diào)遞加函數(shù)關系：竿子越長，越可能夠著。例（11）的否定含義是最有可能搭上的八竿子都沒打著，那么說明任何較短的竿子也同樣打不著，比喻這兩個項目毫無關系。人最有可能具有絲毫的良知，例（12）的否定含義是這個人不具有起碼的良知，它傳遞的梯級含義是他不具有任何良知。

4.使用極量詞語構建反問句的合適性條件

反問句作為問話人的博弈策略可以用于完全信息博弈語境或不完全信息博弈語境。⑤在完全信息博弈語境中，問話人、應答人等會話參與方掌握的信息都是完全的。例如：

（13）你要說這些貪官們……他們在哪里不是人五人六，他們可曾有半點共產(chǎn)黨人的氣味？（人民網(wǎng)強國社區(qū)，20080401）

在例（13）中，問話人在使用反問句時知道答話人會如何反應，答話人也會按照實際的情況做出反應。有些論辯語境就是這樣的語境，論辯雙方需要讓對方相信自己是根據(jù)實情進行詢問和回答的，使用虛假的問句和回答可被會話參與方根據(jù)事實立刻證偽。在這種情況下，僅當問句的否定答案與實情相一致時，問話人沒有被證偽的風險，有理由使用極量負極詞來進行反問，通過否定回答獲得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如果問話人使用的反問句的否定答案不符合實情，問話人使用極量負極詞來構建反問句無異于謊言，應答者可以使用肯定回答以及舉出其它證據(jù)予以反駁，在論辯中挫敗問話人。由于應答者有肯定回答的權力，所以問話人對極量詞語的選擇受到約束，如：

（14）妻子：結婚這么多年，你為我花過一個子兒嗎？

丈夫：那你身上的衣服是誰買的？

例（14）中，妻子在反問句中使用微量負極詞“一個子兒”本來是要說明丈夫?qū)λ龢O為吝嗇，但由于她身上的衣服是丈夫買的，所以丈夫借此反駁來證偽妻子的觀點，即使丈夫真的沒有在妻子身上花多少錢，只要這件衣服是丈夫買的，妻子這樣使用極量詞語都會導致論戰(zhàn)失敗。

所以使用極量負極詞來進行反問并不適用于所有的語境。如果僅有部分否定事實為真，問話人只能使用其他量級的詞語進行反問，這時使用極量詞語只會導致論戰(zhàn)失敗。如：

（15）國家稅務總局辦公室副主任的職位再高，也只是寫寫領導講話稿、寫寫匯報材料、寫寫經(jīng)驗材料的文字活兒，哪里有許多油水？（何能高《胡長清：墜落的政壇流星》）

在例（15）中，作者想否定的是做國家稅務總局辦公室副主任有許多額外收入，并不是想說沒有任何“油水”。如果用微量負極詞“半點”替代“許多”就顯得不合適，因為有一點額外收入的可能性極大，那樣會給人一種在撒謊的感覺，得不到想要的表達效果。只有在想要表達完全否定時，問話人才會在問句中選擇使用極量負極詞。

不完全信息博弈語境是指提問者與應答者不完全掌握博弈信息的語境。如果問話人了解的信息（完全的）高于應答人，那么這個時候?qū)τ诖鹪捜藖碚f，信息是不完全的。例如：

（16）她突然撲在楊過身上，情花的千針萬刺同時刺入她的體內(nèi)，說道：“過兒，你我同受苦楚。”忽聽背后公孫谷主“啊喲”一聲驚呼，道：“你……你……”隨即冷冷的道：“那又何苦如此？你身上挨痛，他的疼痛便能少了半分嗎？”（金庸《神雕俠侶》）

在例（16）中，有人幫忙緩解半分疼痛本來是先驗概率是極大的事情，但說話人公孫谷主是了解情花的毒性的，知道小龍女使用的辦法自然不會減少楊過的痛楚，因此公孫谷主確信這樣反問可以獲得更大收益，小龍女極易得出否定答案（因為肯定答案的信息量極低）。

有時問話人還可以在對方不知道實情的條件下實施欺騙策略，讓對方或第三方誤以為問句的否定答案是符合實情的，從而以最大的被反駁的風險換取最大的博弈收益。

5.含有極量負極詞的反問句的否定含義的推導

聽話人能推導反問句的否定答案的原因是他啟動了最佳相關的語境假設：論辯者有想證實自己觀點的動機，不會證偽自己的觀點，而且語境能夠提示問話人的立場。即使問話人要通過肯定答案支持某種對立的觀點，這樣的問句也是不合適的，因為肯定答案的信息量極低。這些常識性的語境假設成為聽話人的啟發(fā)式的推理途徑，聽話人不會把這樣的反問句理解為求信問句，不會選擇肯定答案。如果問話人真心要求取信息，他會選擇更有價值的其它量級的詞語來設計問句。⑥

（17）寶玉道：“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帳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帳話，我早和他生分了。”（曹雪芹《紅樓夢》第三十二回）

在例（17）中，設“從來”包含的時間跨度是近二十年，假定林黛玉在任何一個年份說過這些混賬話的先驗概率為0.05，于是她在第一年說過的先驗概率為0.05；前兩年說過的先驗概率為0.0975（第一年說過、第二年說過、兩年都說過三種情況之和），以此類推，隨著年份的增加，說過這些混賬話的先驗累計概率逐年增大，自信息相應地逐年減少，而沒有說過的先驗累計概率就逐年減少，自信息相應地逐年增加，可以用圖2（橫軸代表年數(shù)，縱軸代表自信息）中的單調(diào)遞加函數(shù)圖像來呈現(xiàn)表達二十年中說過的命題的自信息量集，用單調(diào)遞減函數(shù)圖像來呈現(xiàn)表達二十年中曾說過的命題的自信息量集：⑦

圖2：二十年中說過與沒說過某句話的自信息量曲線

從圖2可見，二十年中曾說過的先驗累計概率最大，因此“從來說過”的自信息最小，它被其他梯級命題的信息所蘊含，只要以往任何時候曾說過都蘊含在二十年中曾說過。否定答案傳遞的自信息和互信息極大，能解除語用梯級中所有選項問句的不確定性，例（16）中的否定答案解除了二十個時段的不確定性，而肯定答案傳遞的自信息極低，只能解除一個選項的不確定性，對證明問話人的觀點作用極小，所以聽話人能夠推導出否定含義。

五、結 語

問話人為了獲取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在問句中棄用其他量值的詞語而選用極量負極詞。問話人在選擇詞語的極量值時受到量值與事件的先驗概率之間的單調(diào)函數(shù)關系的制約。同時由于答話人可以根據(jù)實情做出肯定回答或否定回答，所以問話人在設計反問句時也受到實情的約束。聽話人啟動最佳相關的語境假設，推導出問句的否定含義和梯級含義。

注 釋

①Israel（2011：38-41）指出，還存在準極性詞和臨時極性詞。

②不是所有的負極詞都含有極量意義，如“問津”、“作美”、“好意思”等負極詞就不具有極量意義。

③博弈論基本概念，指的是這樣一種策略（或行動）集：在這一策略集中每一個局中人都確信，在給定競爭對手策略的情況下，他選擇了最好的策略。納什均衡是從雙向優(yōu)選的角度研究局中人策略的，語言交際與博弈具有一定的類似性。

④本文主要分析是非型反問句和特指型反問句的情況，把形式上不含有否定詞的反問句稱之為肯定型反問句，形式上含有否定詞的反問句稱為否定型反問句。

⑤在博弈論中，完全信息博弈是指局中人都擁有所有其他局中人的特征、策略及得益函數(shù)等方面準確信息的博弈；不完全信息博弈與之相對，其中問話者和應答者對于信息的了解情況有多種可能，這里主要分析問話者完全了解信息，而應答者不完全了解信息的情況。

⑥這里應區(qū)分答案和應答。聽話人明白講話人的反問句預設否定答案，但可以根據(jù)反證的情況使用肯定應答予以反駁，使問話人想得到最有說服力的證據(jù)的期望落空。

⑦具體數(shù)據(jù)略，這里用統(tǒng)計方法只是為了直觀說明，實際上人們僅需大致地把握時間與事件概率之間的映射關系就能衡量先驗累計概率的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