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 為
彩票銷售人員“空投”彩票行為如何定性
文◎余 為*
*四川省金堂縣人民檢察院[610400]
2003年6月,程某從他人處接管了省福利彩票發行中心(以下簡稱“福彩中心”)402700142號投注站的經營權,開始代理銷售福利彩票,其接管行為得到了福彩中心的認可。2003年9月1日,程某又與福彩中心簽訂了經營402700142號投注站彩票代理銷售協議書。根據協議規定,程某應將兩個投注站電腦彩票實際銷售金額的90%交予福彩中心,其余的10%作為程某經營該投注站的包干費用。從2003年11月起至2004年2月,程某為了達到中獎的目的,在上述兩個投注站利用自己經營彩票的權利,采取不交納投注資金的方式購買彩票達30余萬元。其間累計中獎兩次,共獲得68650元。之后,程某將該款用于歸還應繳納的銷售彩票款,但一直未得到印證。截止案發,程某共欠省福彩中心資金近24萬余元。
第一種處理意見認為,程某屬于受托從事彩票銷售、經營的非國家工作人員,利用其經營彩票投注站的職務便利,采取“欠款買彩票”的方式購買了30余萬元的彩票,嚴重侵犯了國家對福利彩票事業的管理秩序,其行為已構成挪用資金罪。
第二種處理意見認為,程某與省福彩中心屬于代理民事法律關系,其也可以作為普通彩民去購買彩票。程某未按照與福彩中心簽訂的代理經營協議按時繳納彩票銷售款屬于民事違約糾紛,不應認為是犯罪。
筆者同意第二種處理意見,即認為程某的行為雖然對國家福利彩票事業造成了極大的破壞,挫傷了彩民購買彩票的積極性,但結合當前刑法關于犯罪的構成要件以及罪刑法定原則來看,其行為不能納入刑法予以評價。理由如下:
本案中,行為人因其利用自己經營的彩票投注站肆意大量“空投”彩票,最后打出票面為30余萬金額的彩票而沒有將該彩票銷售款上繳給福彩中心。從行為結果來看,其侵犯了30余萬元國有財產的所有權。單從結果論,行為人應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否應該運用刑法加以處罰,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實際生活中,有投注站經營權人同樣基于本案中行為人的目的而利用自己經營、管理的投注機肆意大量投注彩票,有幸運的中了獎,之后將其應支付的彩票銷售款在福彩中心結算日前或發現漏洞之前補上,也存在雖然沒有中獎,但是通過借款或其他方法將彩票銷售款在相應的時間內補上的情形。從這個角度來看,行為人雖然實施了違約行為,卻沒有產生具體的現實損害結果,所以該行為很難得到有效規制。若行為人未中獎,最后也沒有歸還相應購彩款,那就可以認定其給國家造成了嚴重的實際損失。若中獎并歸還了彩票銷售款或未中獎但通過其他方法將購彩款按時上繳,則可以認定其行為沒有造成現實的損害結果。因此,看不出該行為法益侵害的嚴重性和動用刑法評價的必要性。
在行為人未上繳彩票銷售款之前,福彩中心對行為人具有相應的債權請求權。至于在上繳期間,行為人如何使用或占有該款項根本不予過問。換句話說,哪怕行為人將彩票銷售款拿去用于違法犯罪只要其按時上繳,就認為沒有對福彩中心的權益構成侵犯。顯然,第一種意見是以實際損害結果來認定的,而該行為從犯罪構成來看,并不構成挪用資金罪。
彩票是國家為社會公益事業而特許相關專門機構壟斷發行,憑人們自愿選擇購買,并按照事先制定公布的游戲規則獲得中獎期待權并于中獎后發行機構見票即付的證券。彩票在中獎之前只是一張有圖形符號的紙質物品,若沒有中獎的彩票其價值微乎其微;若中獎,假如獎金為500萬,是否就認定給國家造成500萬的損失?這顯然是錯誤的。因為投注站經營者也有作為彩民的權利,若因其特殊身份購買彩票中獎與其他彩票中獎不一致的話,顯然有失公平。從本案來看,占有或挪用資金的前提是先擁有資金,即在行為產生之前就已存在,而本案的特殊性就在于行為產生于資金之前。就是說,行為人先實施了一定的行為,便產生了資金,資金是因行為人行為而產生,而不是行為人占有或挪用了原先存有的資金,故此行為不符合挪用資金罪的構成要件,也不符合占有的前提條件。
本案中,行為人的真正目的是想通過持有彩票并期待其所持有的彩票能夠中獎,用于歸還彩票銷售款和占有余下的中獎獎金。在中獎之前,其占有彩票只是達到其目的的手段。在中獎之后,行為上沒有支付相應的彩票銷售款,但不能因此就認定其主觀上具有非法占為己有的故意,該案自始自終并沒有出現現實的資金被行為人占有的情形,因為這對于福彩中心來說,行為人所打印出來的彩票上記載的金額在出票之前只是其潛在的收入,出票后才是其應收入款項。自行為人打出彩票之時起,其只對福彩中心負有票面金額的債務。在結算日之前行為人將其所打彩票金額支付就使該債務消滅,若沒有按時結算或支付,則其行為就構成對福彩中心債權的民事侵權行為而不是刑法上所稱的非法占為己有。
從彩票投注站經營權取得來看,經營權人 (銷售人員)先將擬經營彩票投注站的申請及相關資料報省福彩中心審核,經過福彩中心審核通過后再與其簽訂銷售合同。因此,彩票投注站經營權人屬于合同一方當事人。由于對該銷售合同的性質認定在理論界及實務界存在較大分歧,若將其歸為不同的性質的合同將直接導致是否入罪以及刑事犯罪主體的不同。有觀點認為這個銷售合同屬于行政合同,理由是作為合同的一方的福彩中心屬于國有單位,且福彩中心承擔著對彩票的發行、監督、管理等行政職能工作。投注站經營權人作為合同的另一方,只能服從福彩中心監管,故主體上存在不平等;其次是合同內容上,銷售合同主要內容是彩票銷售人員負責銷售彩票并按規定得到報酬,其只是協助國家行政單位完成工作任務,不具有對合同討價還價的平等權利。因此,雙方所簽合同屬于行政合同。也有觀點認為這個合同就是一個民事合同,因為在實際生活中,行政單位作為合同的一方當事人并不意味著該合同就是行政合同,同時合同的內容也不能夠體現該合同是屬于行政合同,作為合同一方當事人的福彩中心并不是給作為合同另一方的投注站經營權人下達具體行政任務,且投注站經營權人也沒有什么行政權利,其只按照彩票銷售規則和市場需求來銷售彩票,就如商店經營人員銷售自己商品一樣,彩票此時對于經營權人來說與其商店中的商品無異。
從投注站經營權人與福彩中心所簽合同的性質來看,二者之間并沒有行政隸屬關系,即使投注站經營權人需要接受福彩中心監管、那也是行業的特殊要求,是行業性質決定的,與行政隸屬關系有本質的不同;相反二者之間是委托銷售的委托的一方與代理銷售的受托一方。其關系本質上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法律關系。其在主體性質上是獨立自然人,其所經營的投注站也不是單位更不是福彩中心的派出機構,相當于個體經營戶。因此,投注站經營權人作為一個完全民事主體有自由為民事行為之權利,其既可以經營投注站,又可以作為普通彩民在自己經營的投注站里投注彩票。
行為人作為合同的一方當事人,當然具有民事、刑事責任能力。雖然作為合同的另一方的福彩中心屬于國有單位,銷售彩票所得資金屬于國有財產,但這并能說明合同另一方當事人即行為人是受福彩中心委托管理經營國有財產的人員。因為該合同只表明彩票投注站經營權人有合法經營投注站的資格,并且是其按照約定取得報酬依據。該合同并不能表明福彩中心將彩票委托給投注站經營權人管理,更不是將彩票拿給投注站經營權人保管。且“國家工作人員”是指行為人與其所服務的單位之間至少“存在人事上的行政隸屬關系或者工資關系或者類似工資關系。相反,這里的彩票投注站經營權人對彩票銷售款的暫時保管是其合同約定的投注站經營權人因其合同目的所衍生出來的工作內容部分,不是合同之目的,亦不是福彩中心與投注站經營權人所簽合同之目的。合同真正的目的指向為代理銷售彩票,而不是委托發行彩票和管理彩票及資金。同時,雙方之間的關系也不屬于委派關系。根據刑法第93條第2款規定中的“委派”應當具備以下幾個條件:一是委派的主體特定,必須是國有單位,包括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且須以單位名義進行;其二是委派的方式有效,三是委派的內容合法;四是委派關系隸屬性;五是委派目的的特定性,委派的目的是為了到被委派單位從事管理性公務。從合同內容可得知,彩票投注站經營權人與福彩中心并不符合隸屬性和從事管理性公務的目的要求。故代銷合同雙方之間的關系并不屬于委派關系,彩票投注站經營權人并不具備國家工作人員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