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寶勇
光緒三十二年七月(公元1906年8月)趙爾豐被委任為川滇邊務大臣,對川滇邊藏區進行政治、經濟、文化等綜合改革,力圖“以雨露之恩施之,去其苛政,蘇其民困;興學以破其愚,墾田以養其身,通商以裕其利,興工以富其業,而外開鐵路以通內地。”[1]學界對其改土歸流、教育等領域改革的研究比較多。史料表明,在當時多重社會因素的推動下,趙爾豐實施編輯出版新政,對川滇邊藏區編輯出版本身的規范發展和興學治愚政策的推行,以及整個治邊新政的實施都具有重要影響。本文嘗試探究當時出版新政產生的歷史動因、其推行過程中的多重訴求,并分析其對于當前西部少數民族地區發展穩定的現實啟發意義。
川滇邊藏區推行編輯出版新政是在當時復雜的國際輿論環境、改土歸流的需要,以及川滇邊藏區的實際社會需要等多重因素共同推動下應運而生的。
自18世紀中葉,英國就企圖與西藏地方當局建立聯系,進而入侵西藏,法國則利用教會勢力深入川滇邊藏區。與此同時,沙俄也試圖侵占西藏地區。而當時昏庸的清政府則采取投降政策,致使藏族人民內憂外患。英、俄勢力借機挑撥離間,在西藏上層領導層煽動分裂情緒。在這一背景下,需要通過出版新政的實施,推動出版業的發展,引導正面的輿論宣傳,從源頭上控制當地藏區的社會輿論導向。
川滇邊藏區長期處于寺廟統治之下,普通藏民受教育程度低,對于漢字、漢族文化不熟悉。趙爾豐在川滇邊實行新政過程中需要當地藏民準確認知其治邊新政的內容和意義。但是,在新政推行過程中發現,由于文字不通,當地藏民受教育程度偏低,存在很多困難。“語言不通,設漢官仍須用通事傳話,一有無心之誤,則民情不能上達,若再有文字錯譯,則民冤更不能伸矣。”[2]“政令推行,端賴文化。關外系屬夷地,文字向與漢人不同,聲教故難遍及。近年興辦學堂,教以漢字,無非令其同文,使告示頒布,群皆通曉,以免翻譯之錯誤舞弊。”[3]印刷出版新政有利于川滇邊藏區改土歸流的推行和邊疆的穩定,官方意志是推動當時印刷出版業發展的中堅力量。同時,印刷出版獲利除去開支,盈余部分可以支持川滇邊改革的推行。
印刷術誕生的直接動因是不同地區間商業和貿易的頻繁交往加快了知識的世俗化進程,精英文化逐漸轉向大眾文化,世俗讀物的大量需求催生印刷術的誕生和發展。[4]清末,川滇邊藏區漢藏交往日漸頻繁,刺激了藏族普通民眾對于外部世界的認知欲望,也刺激了藏民對漢語世俗讀物的需求,“各處學生凡知漢語識漢字者,無不樂購漢字之書”。[5]趙爾豐在川滇邊實施改土歸流以后,寺院的經文刻板,已經很難滿足當時社會需求。社會需求是刺激當時印刷出版業發展的內在動因。
綜上,在內、外刺激因素的共同推動下,趙爾豐出版新政適時出現。該新政力圖通過改革印刷出版業的性質、拓展印刷出版物的內容,滿足當時的社會需求,推動當時印刷出版業的發展和改土歸流的順利實施。
趙爾豐印刷出版新政的直接影響是推動了當時川滇邊藏區印刷出版業的規范發展。具體體現在印刷出版設備與管理的現代化、印刷出版人員的專業化、印刷出版內容的多樣化,以及印刷出版管理的初步市場化等特征,極大地推動了川滇邊藏區編輯出版業的整體良性發展。
針對當時川滇邊藏區印刷主要依靠土司擁有的雕版印刷設備,印刷的內容主要是經文的現狀,官府提供資金資助,購買先進印刷設備,實行商業經營,由滬購買機器、鉛字運到巴塘,租房設局,補充當地印刷資源的不足,推動當地印刷出版業的發展。“這些技術方式的變革、被采用場域的變化與閱讀者主體的變化、文化的生產和再生產機制等等, 密切相關”。[6]趙爾豐引入活字鉛印設備對于川滇邊藏區傳統雕版印刷形成巨大的沖擊,對于當地社會文化發展的推動意義也可見一斑。
印刷出版人才是推動印刷設備使用效果的根本因素。趙爾豐因地制宜地利用有經驗的喇嘛繼續管理印刷事務,保持當地印刷事務的順利開展。“惟此項經版非熟悉經典之喇嘛不能管理,茲查寧塔家卻汪扎巴乃系原管之人,應責成該喇嘛專管此事。……該喇嘛辦事勤勞,亦不準無故更換”。[7]刷印局中“只設委員一員、司書二名,經管一切事宜,如果將來印刷事繁,再行添設”。[8]!!
刷印局不僅印刷經文,還印刷教科書、婚書、公私文牘、章程、告示、糧稅串票等其他印刷品。如由于川滇邊藏區的特殊性,婚書的內容、格式較內地也有所調整,故需要結合藏區的實際情況,印刷漢藏文相結合的婚書。檔案記載“惟所呈川省所制婚書,在內地行銷則可,于邊地則不相宜,且定價值又復昂貴,萬萬不能銷售,且漢蠻文字不同……,刷印漢蠻文字,由官蓋印,兩姓聯姻之時,照式填寫……”,[9]再如“川滇邊務大臣飭令巴塘刷印局排印丁口糧稅冊二千張遞送甘孜地區,以備急用”。[10]!!
在實施川邊新政前,當地的印刷設備多數由寺廟里的喇嘛管理,所有權屬于當地具有影響力的土司。印刷品收費混亂,權貴印刷不收費,普通老百姓印刷經文成本比較高。趙爾豐進入川滇邊后,開始收歸官方管理。“查此項經文刻板,各屬寺僧每年均赴更慶印刷,付給版價。現在該版歸官,自應由官收價”。[11]“奏設刷印官局,雖系官辦,仍是營業性質”。[12]保持商業性質,并重視印刷經營,類似于當前“事業單位,企業化管理”模式。同時強調,“以后無論何人購買經文,由該喇嘛照舊收取工資紙價,每年終由該喇嘛納官租銀二百兩,以作德格公款。……此外,如有盈余,即作為該喇嘛工資,官不過問。惟刷經紙張由該喇嘛自行照價購買,不得如前勒令百姓供給官紙”。[13]對于擾亂正常出版物價格者,實行懲罰。“惟喇嘛卻汪扎巴管理經版,刷印經文,所用紙墨自行購買。去年乃敢串通萬令所用通事舞弊,譯出告示令民間上納紙張,殊屬可惡,即應將經版另租他人管理”。[14]這樣,將印刷品價格回歸到正常的市場需求,適合普通老百姓的消費需求。又允許印刷業獲得合理收益,以調動其積極性。
趙爾豐認識到出版業對于當時川滇邊藏區社會整體發展的重要性,試圖通過出版新政,讓出版物為當時社會發展起到更廣泛的推動作用。
趙爾豐在川滇邊實行改土歸流前,當地印刷品主要是各種經文。“關外向無刊刻木板刷印漢字書籍之事,亦無販賣漢字書籍之人”。[15]趙爾豐尤其重視學堂教科書的印刷,讓更多的藏族民眾認識漢字,在川滇邊藏區傳播知識,開通社會風氣,傳播現代文明。“可以知道禮義廉恥,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兄弟,一家和藹,人人敬服。且讀書有成者即可作官,次者即可教書,為人之師,或自行貿易,不受人欺侮”。[16]研究認為,印刷讀物對于社會受眾的社會化具有重大而獨特的影響,“社會化的范圍不再局限于人們的生活所在地。印刷讀物輸入了異地的規范、榜樣和廣闊的外部世界。它幫助人們擺脫狹隘的地方觀念,敲響了社會變革的鐘聲”。[17]漢語書籍的印刷和推廣,利于漢、藏民族之間的交流,促進相互了解和信任,維護社會穩定。這也正是趙爾豐改土歸流改革所需要的社會輿論環境。
此前當地印刷業多為寺院掌握,貴族印刷經文不收取費用,而普通市民印刷物品收費高昂,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普通民眾對于印刷品的接觸。出版新政推行后,“所有刷印學堂書籍,按照紙、墨、工匠薪費核算,定價售賣,俾令銷路得以暢旺”。[18]這樣力圖使普通藏民有更多機會接觸印刷出版物,提高受教育程度,也大大拓展了社會受教育范圍。同時,也可以消除社會不公平,減少社會矛盾的發生,穩定社會。
針對印刷業務,官方資助原始資金,發放工資,盈余部分全部歸公,支援當地基礎設施建設。印刷出版新政還頒布《刷印官局章程》。第一條,“茲設刷印官局,則版權既專。將來有利,亦應歸官,以期彌補刷印各項費用”。[19]趙爾豐準確抓住當地印刷出版業的市場潛力,為治理邊疆提供財力支持,盈余資金用于當地基礎設施建設。趙爾豐令管理雕刻經版的喇嘛年終“交納版租銀二百兩作為德格公款之用……崗拖修路、造船銀兩,即在此款內開支。”[20]將經濟收益充實川邊改革的經濟需求,推動邊疆社會和諧發展。
趙爾豐出版新政具有專業訴求、社會訴求和經濟訴求,而這些訴求都為根本的政治訴求服務,這樣的治邊邏輯對于當時川滇邊藏區的社會穩定和發展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1]李紹先.趙爾豐與川邊藏區近代教育之興起[J].文史雜志,2003(3)
[2][16]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編輯組.示諭僧俗百姓制定德格地方章程仰一體遵照[G]//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中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617
[3][5][8][12][15][18][19]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編輯組.籌設刷印官局片[G]//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708
[4]洪纓.指向認知個體的印刷出版物信息傳遞研究[J].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6)
[6]雷啟立.晚清民初的印刷技術與文化生產[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8(5)
[7][11][13]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編輯組.札德格委員仍以喇嘛卻汪扎巴經管經版印刷[G]//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中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558
[9]清末川滇邊務大臣檔案:清007-001-00160,四川省檔案館收藏
[10]清末川滇邊務大臣檔案:清007-001-00640,四川省檔案館收藏
[14]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編輯組.札德格委員因卻汪扎巴刷印經文舞弊另招妥人經管[G]//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885
[17]李明偉.印刷傳播與印刷時代的社會化[J].國際新聞界,2007(7)
[20]四川省民族研究所,《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編輯組.札德格委員每年所收版作為德格公款[G]//清末川滇邊務檔案史料(下冊).北京:中華書局,1989: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