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鵬進
(1.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 湖北 武漢 430074;2.杭州市委黨校, 浙江 杭州 310024)
基于學科比較的農村地權沖突研究評述
黃鵬進1,2
(1.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 湖北 武漢 430074;2.杭州市委黨校, 浙江 杭州 310024)
研究目的:了解已有農村地權沖突研究的主要觀點、論證邏輯及對策主張,加強對當前農村地權沖突的認識。研究方法:文獻研究法。研究結果:經濟學、法學、政治社會學與人類學分別運用了不同的分析視角、論證邏輯來研究農村地權沖突,這些研究最后得出的觀點與結論存在較大差異。研究結論:經濟學認為土地產權的清晰界定是減少地權沖突的關鍵,法學主張通過修訂土地產權性質的法律表述、增進法律條文之間的內在銜接來減少地權沖突,政治社會學研究了社會轉型期土地利益群體分化、土地規則不確定性等對于地權沖突的影響,人類學則主要關注地權觀念紊亂對于農村地權沖突的沖擊。總體來看,經濟學與法學的研究具有較大的相似性,主要運用了“侵權—反抗”的分析框架;政治社會學與人類學的研究則可以歸類為“轉型—失范”的分析框架。
土地管理;地權; 綜述;沖突;侵權—反抗;轉型—失范
據國內有關學者統計,隨著農村稅費改革啟動,因農民負擔過重引發的社會沖突已經急劇減少,然而,農村社會中的地權沖突,卻在21世紀以來不斷加劇,并取代稅費沖突而上升為中國農村的主要沖突類型[1]。由于農村地權沖突的極其嚴重性,來自不同領域的學者從自身的學科視角與研究假設出發,對這一問題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研究。本文主要從學科比較的視角,對經濟學、法學、政治社會學、人類學等學科已有農村地權沖突的主要文獻進行梳理,試圖明晰這些研究背后的理論假設、論證邏輯,及其在對策主張上的不同傾向性。這一研究不僅有助于了解當前農村地權沖突研究的層次及水平,也能更好地認識當下農村地權沖突的本質與癥結。
經濟學(主要指產權經濟學與新制度經濟學)對于農村地權沖突的研究一般以“產權”作為分析工具。在經濟學家看來,經濟社會實現良性運行的首要任務是界定“產權”(即財產的權利結構),明確當事人之間的產權邊界[2]。土地作為農村最重要的一項資源,其產權邊界是否清晰將對農村社會的穩定發展產生重要影響。按照這一邏輯,經濟學家主要分析了農村土地產權的界定不清、產權殘缺以及產權制度性保護缺乏等因素,對農村地權沖突的內在影響。
(1)產權不清與地權沖突。現代產權理論的重要代表德姆塞茨與阿爾欽等認為,產權是一種社會契約,清晰的產權有助于形成一個人與他人交易時的理性預期,從而減少交易成本[3-4]。因此,農村土地產權是否清晰界定,對于減少地權沖突有著基礎性作用。美國學者步德茂研究了18世紀中國農村的財產權(主要是土地產權)沖突,他發現隨著經濟與土地的加速商業化,更為嚴格的土地產權界定與經濟理性侵蝕,帶來了地權沖突的成倍增加[5]。陳志武以布德茂的研究材料為基礎,分析了清代人命案與地權沖突的關聯,進而認為土地產權的清晰界定是減少社會沖突的關鍵[6]。楊小凱、文貫中等認為中國農村集體土地所有制天然地存在著產權無法清晰界定的內在邏輯困境,并積極主張土地私有化[7-8]。
(2)產權殘缺與地權沖突。在產權相關研究中,產權還被視為“一束權利”。一組完整的產權可以分解成對財產的占有權、使用權、收益權和處置權,與完整產權相對的是“產權殘缺”,意指完整“權利束”中的部分被刪除[3]。產權殘缺理論構成了經濟學研究農村地權沖突的另一個重要切入點。如劉守英、黨國英等認為當前農村集體土地所有制下,農戶僅獲得土地的使用權,而在占有權、收益權與處置權上是不完整的。這為土地的其他產權主體以“所有者”名義侵犯農民的土地使用權,分享土地的收益權留下了制度空間。因此,要解決當下大量的地權沖突,就是要使農民真正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和處置4權完整的土地產權[9-10]。
(3)“所有權悖論”與地權沖突。“所有權悖論”認為產權不僅僅是一種純粹的私人間合約,任何產權的真正實現都依賴于國家對產權的保護;而國家又不可避免地存有自利性傾向,存在著“憑借其唯一對合法暴力的壟斷地位索價的可能”[11]。因此,“所有權悖論”揭示了國家公權力侵犯土地所有者私權利,從而引發地權沖突的潛在可能。相關研究主要集中于農經史上的土地兼并及其沖突。如王家范、程念琪與秦暉等都認為,中國古代史上的土地兼并多有權力背景,主要由封賜、圈地、投獻、權貴吞并民地等政治因素造成[12-14]。
概而言之,經濟學界提供了這樣一個解釋農村地權沖突的框架——農民土地產權的清晰、完整及有效的制度保護,是減少農村地權沖突的關鍵。但需指出的是,經濟學界關于農村地權沖突的解釋,主要以西方產權理論為基礎,這也遭到了一些“國情派”學者的反對,如賀雪峰認為:“更大的土地權利……可能只是保護了農民中的極少數強勢者的利益,卻損害了占農民絕大多數的弱勢者的利益。”[15]李昌平認為,減少農村地權沖突的關鍵在于擴大農民分享土地增值收益與土地資本化收益的權利,而非抽象意義上的土地私有化[16]。
如果說經濟學將農村地權沖突的根源主要診斷為土地產權的界定,來自法學的研究則主要從法律文本的角度指出了農地產權缺乏清晰界定的憑據。此外,法學研究者還通過對《憲法》、《土地管理法》、《土地承包經營法》以及《物權法》等的解讀,揭示了導致農村地權沖突的諸多法律原因。
(1)土地所有權主體的模糊規定與地權沖突。法學研究者普遍認為當前農村土地所有權主體模糊,主要源于中國《土地管理法》第10條對農村土地所有權的一段描述:“農民集體所有的土地依法屬于村農民集體所有的,由村農業生產合作社、村農業集體經濟組織或者村民委員會經營、管理”。部分學者認為,這一規定帶來了農村集體之間的矛盾,即在實踐中土地所有權到底屬于行政村,還是自然村(村民小組)是含糊不清的[17-18]。此外,雖然法律規定土地依法屬于農民集體所有,但法律同時還規定了農業生產合作社、集體經濟組織和村民委員會僅擁有經營和管理土地的權利,這意味著他們也并非就是土地的合法所有者,能夠從土地的所有權中收益[19]。
(2)法律抵牾與地權沖突。一些研究從地權沖突的具體實踐環節,研究了土地承包、征用及流轉等相關法律規定之間的矛盾。如在土地承包方面,《憲法》與《土地承包經營法》之間就存在著特殊群體有無承包權的沖突,《土地管理法》與《物權法》在土地所有權權益上也存在著“集體組織導向”與“集體成員權導向”的差異[20-21];土地征用方面,葉芳詳細分析了土地征用過程中“權力”與“權利”兩大法律體系的矛盾,這種矛盾分別表現為土地征收權與不動產權、土地規劃權與土地發展權之間的沖突[22];土地流轉方面,楊華認為目前農地立法中《土地承包經營法》、《物權法》對土地承包經營權的定義存在缺陷,對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的形式與生效時間的規定也存在不一致,這些都是土地流轉環節引發地權沖突的重要原因[23]。
(3)地權沖突的法律解決。大致著眼于以下思路:其一,完善土地方面的相關立法:如胡勇呼吁盡快出臺與《土地管理法》、《土地承包經營法》等配套的實施辦法和實施細則,尤其對涉及爭議較大的法律條文,要以實施辦法的方式予以明確[24];其二,從地權沖突的解決機制入手,完善地權沖突的法律解決:蔡虹詳細分析了“協商”、“行政裁決”、“訴訟”等3種方式在解決地權沖突中各自的特點、適用范圍及其利弊,并就完善以上3種方式,促進三者之間的有效銜接提出了建議[25]。
總之,來自法學的研究主要認為,政策法規對于土地所有權主體的清晰界定,以及彼此之間的有效銜接,是減少農村地權沖突的前提。但法學界“基于文本尋找解釋”的研究思路,決定了其無法對現實當中大量存在的違背規范性土地承包、流轉契約合同的沖突現象做出解釋。其實,正如伯爾曼所言,“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形同虛設”[26],一個社會要使法律真正具備約束力與規范性,還需要法律與政治的適當分離這樣一個前提,而這通常是政治社會學關注的議題。
政治社會學多將農村地權沖突視為“土地價值凸顯后的利益爭奪與博弈”,側重于沖突行為發生的社會基礎分析。具體而言,這些研究主要包括如下方面的主題:21世紀以來導致地權沖突大量產生的社會結構性因素有哪些?支配土地利益分配的既有規則為何失靈?當前大量的農村地權沖突為何難以化解?等。
(1)利益凸顯/分化與地權沖突。一旦土地具有豐厚的收益,爭奪這些收益的沖突便會產生,這是政治社會學分析地權沖突的基本視角。賀雪峰認為,當前中國農村存在兩種不同性質的地權沖突,一是在沿海發達地區和城郊地區的土地征收沖突,表現為爭奪土地用途改變而產生的級差地租收益;二是一般農業型地區的土地權屬沖突,表現為土地種植收益增加后引發的土地權屬爭奪[27]。陳柏峰認為當前社會上存在著“擴大地權”、“穩定地權”與“變現地權”等多種訴求表達結構,這些訴求之間存在著直接的利益對抗性,它是農村土地利益群體發生分化的必然結果[28]。臧得順則認為一個“謀地型鄉村精英”群體的形成與大肆攫利,是導致當前農村地權沖突的結構性誘因[29]。
(2)規則不確定與地權沖突。政治社會學研究地權沖突的另一重要視角,是思考支配土地利益分配的既有規則為何失靈。張靜認為,當前農村地權沖突之所以突出,在于中國社會仍是一個以“利益政治”形塑,而非“法律衡量”為基礎的秩序。國家政策、村干部決策、集體意愿與當事人約定等都可以左右土地利益的分配,由此也帶來了土地利益分配規則的不確定[30]。曹正漢通過對珠三角洲灘涂糾紛案例的研究,表達了與之類似的觀點:土地權屬的界定具有不確定性,在于當前中國仍是一個政治與法律未有明確分化的社會[31]。此外,熊萬勝通過一個中國村莊地權沖突的縱向歷史考察,認為有無占主導地位的社會勢力,是能否降低土地規則不確定性和減少農村地權沖突的關鍵[32]。
(3)歷史遺留土地問題與地權沖突。政治社會學研究地權沖突的第3個重點,是將歷史遺留土地問題作為一類特殊的地權沖突類型加以研究。所謂歷史遺留土地問題,是由于土地制度調整、土地政策自身的瑕疵以及基層治理實踐中的不當行為,基層治理主體在以往的治理實踐中留下了大量沖突隱患。這些隱患由于土地價值的凸顯而浮出水面,并演化成為當下現實的地權沖突。如陳丹和陳柳欽注意到“復雜的土地制度沿革”、“長期模糊管理的慣性”以及“歷史上土地政策的漏洞”等“歷史因素”對當下農村地權沖突的影響[33]。何·皮特認為,隨著土地商品化與土地價值的凸顯,更多歷史遺留方面的地權沖突將會浮出水面,并對中國社會的穩定構成挑戰[34]。張艷麗認為歷史遺留土地問題在本質上是新舊兩種土地產權秩序交替時所產生的社會失范,政治手段是解決此類沖突的主要途徑[35]。
總的來看,政治社會學視角下的農村地權沖突,主要側重于分析沖突行為發生的社會基礎。同時這些研究還共同引入了“社會轉型”這一理論資源,作為理解社會基礎變遷的總體框架。在這些研究看來,社會轉型既是一個利益增損的非帕累托改進,也會使一個社會的規則體系遭遇“失范”危機,同時,正是兩種土地產權秩序的轉型交替導致了歷史遺留土地問題在當前的集中爆發。當然,政治社會學視角也存在不足,表現在這些研究大多將理性經濟人假設作為研究的前提。實際上,來自人類學的一些研究已經表明,農民并非是一個徹底的理性經濟人,農村既有的傳統慣習以及農民地權觀念自身的演變,也是引發地權沖突的重要原因。
人類學研究的特點在于,通過透視特定場域中人們的日常行為、習俗及事件,實現對“他者”意義世界的理解,并強調生活共同體內部的共享觀念對于人們日常認知及行為的影響[36]。因此,人類學視角下的農村地權沖突研究,傾向于將國家法與民間法的內在矛盾,以及農村社會地權觀念系統的紊亂作為解釋地權沖突的原因。
(1)嵌入鄉土社會的“祖業權”與地權沖突。“祖業權”是祖輩遺留財產歸家族(宗族)內部成員及其子孫共同所有的一種非正式產權形態,它隱含了家族(宗族)成員對祖業(主要是土地)的獨占與共享觀念。張佩國認為在通常情況下,村社成員對于各自的祖業產權邊界有著穩定的認知,一旦戰爭等因素造成村落破壞、村籍喪失,土客之間爭奪土地所有權的沖突就會增多[37]。而撇開戰爭因素,一個穩固的村落共同體,也會因為家族人口的繁衍和親族后代間血緣關系的疏遠,出現祖業權的爭奪與沖突[38]。此外,一些研究還注意到,雖然中國歷經土地改革、集體化以及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等土地制度調整,但是祖業權觀念在一些宗族性地區仍舊十分強烈,農民對于土地的祖業權認知與集體所有制所對土地權屬的界定之間發生了劇烈沖突[39-40]。
(2)“法律(政策)下鄉”與地權沖突。不少研究注意到 21 世紀以來,在土地價值不斷上漲的背景下,土地政策法規與村莊傳統慣習之間的沖突明顯增多。這些沖突主要集中于3大方面:一是土地物權化使農戶獲得更大的土地支配權,從而導致與傳統村社土地支配權之間的沖突增多[41-42]。其二,國家關于“現有土地承包關系要保持穩定并長久不變”的政策表述,與部分農民受平均主義觀念約束要求定期調整土地的訴求發生了沖突[43]。其三,政策規定與村莊傳統習慣在面對外嫁女(含離婚與改嫁)、外來戶等特殊群體是否應享有土地承包權、收益權問題時發生了明顯沖突[44-46]。
(3)產權的私有化想象與地權沖突。申靜和王漢生認為,在當下農村,農民在以一種“類所有者”的身份行使他們對土地的使用權,這種使用權利的“類所有權”性質得到了社會的廣泛認可,并使農民具備了占有土地產權的實踐基礎[45]。劉守英也認為最近30年中國農村土地制度的調整有兩個基本趨勢,一是“強調和強化農戶的主體地位”,二是“延長土地承包期,穩定農戶對土地的預期”,這兩個趨勢實際上都促成了農民將土地想象成為一項私有財產[46]。此外,一些田野調查也注意到,當下“農民普遍感覺土地變成私有了”[47-48]。正是農民對土地的這種私有化想象,一種強烈保護與伸張自身土地權利的意識在農民中間迅速蔓延開來,并與中國集體土地所有制這一基本土地制度發生了直接沖突。
總的來看,人類學視角下的農村地權沖突,某種程度上被解釋為了國家“大傳統”(國家法)與村莊“小傳統”(民間法)二者關系的失衡與緊張。在一個常態化的社會,這兩種“傳統”分別作用于不同領域,并彼此相互銜接,共同維持著社會的基本秩序。但在社會劇烈轉型期,這兩種“傳統”間的銜接關系容易被打破,甚至相互傾軋,從而導致農民土地產權認知觀念系統的紊亂,而這正是人類學所揭示的當下農村地權沖突產生的原因。
上述有關農村地權沖突的評述主要基于學科比較的視角。以此為基礎,對這些研究作進一步的提煉歸納,又可以將之區分為兩種框架類型,一類是“侵犯—反抗”類型的研究,另—類是“轉型—失范”類型的研究。
經濟學與法學視角下的農村地權沖突研究屬于“侵犯—反抗”類型,具有如下三個方面的共同特征:(1)這兩個學科視角下的農村地權沖突研究,都采用了一種沖突主體二元化的分析思路,即一方是強勢的政府、開發商或村級組織,另一方是弱勢地位的農民。沖突主要表現為,強勢一方對于弱勢一方的利益侵犯,及弱勢者對這種侵犯的反抗。(2)這兩個學科的論證邏輯基本一致。經濟學認為,農村土地產權的界定不清與產權殘缺等因素是導致地權沖突的根源,但土地產權上的這些瑕疵實際又是由土地產權的國家法律制度安排不夠完善造成的。正是法律制度沒有對農村土地產權進行嚴格的界定,才導致了經濟學關于土地產權界定與地權沖突二者關系的論述。 (3)這兩個學科的研究都具有一定的價值偏向。無論是經濟學還是法學關于農村地權沖突的研究,實際上都隱含了一定的價值色彩,即認為政府、開發商或村級組織對農民土地的剝奪,是一種不合理的“侵犯”。
與之相反,政治社會學、人類學關于農村地權沖突的研究基本都歸屬于“轉型—失范”類型。這一視角認為中國農村地權沖突之所以大規模爆發,原因在于中國正處于急劇的社會轉型期。社會轉型的最大沖擊就是一個社會已有的規則與價值體系被瓦解,而新的規則與價值尚未確立,從而使一個社會的整合出現“失范”。這種“失范”反映在農村土地問題上,就是整個社會缺乏一套確定的土地規則體系,農民對于土地的產權認知陷入紊亂。此外,這兩個學科還具有如下兩點共同特征:其一,更側重于地權沖突過程的“深描”和沖突機制的“理解”,在揭示農村地權沖突的原因時引入了土地利益、政治權力、文化習慣、生存倫理等更為豐富的解釋變量;其二,這兩類研究保持了較為中立的價值色彩,看到了社會轉型期農村地權沖突爆發的客觀必然性。
除了上述基本視角與基本觀點,本文認為農村地權沖突這一主題還有如下后續研究的空間:
(1)研究清晰界定農村土地產權的路徑。經濟學家與法學的大量研究,已經表明建立清晰的土地產權結構是解決當前農村地權沖突問題的根本出路。但是,現實情況卻要復雜得多。為了減少農村地權沖突,當前許多地方開展了“土地確權”,對農村集體土地權屬進行重新界定登記。表面來看,這些舉措都有助于推進土地產權的清晰化,從而減少農村地權沖突;然而從實際后果看,這些舉措不僅沒有減少地權沖突,在實施過程中甚至將更多潛在的地權矛盾激發了出來。因為產權一旦清晰,就意味著土地收益的永久化,那么基于土地預期利益的產權爭奪必然會在土地產權清晰化這一關鍵節點上急劇升溫。因此,如何在盡量減少地權沖突的前提下,相對平穩地推進土地產權的清晰界定,是一個值得研究的重要課題。
(2)比較不同性質的地權沖突類型及其差異。國外學者在研究地權沖突時,使用了land conflict、land dispute以及land violence等詞匯,并對這些詞匯的內涵進行了較為清晰的界定和區分。但在國內,雖然大量農村地權沖突的研究也使用了“土地糾紛”、“農地糾紛”、“地權沖突”、“土地群體事件”等概念,但這些使用都比較隨意,沒有對概念進行界定和區分。實際上,當下農村的地權沖突,有些是個體間的契約合同糾紛,能夠在已有法律框架之下獲得解決;有些是因為法律條文的模糊與瑕疵,通過法院或政府對相關條文進行再解釋也能夠得到妥當化解;還有些地權沖突,是社會結構性失衡的結果,具有烈度深、影響面廣等特點,這就需要國家在土地政策上做出調整。總之,只有對當前農村地權沖突進行性質分類與比較研究,才能更加全面地認識農村地權沖突。。
(3)引入宏觀的政治社會轉型視野。當前一些農村地權沖突方面的研究,已引入了社會轉型的宏觀視野,但仍留有進一步挖掘的空間。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農村改革,底線是保留農村集體土地所有制,因為這一土地制度直接關系社會主義的基本意識形態。但是,隨著農村土地物權化改革的啟動和農村社會結構自身的變化,農村集體土地所有制在制度表述與具體實踐上出現了明顯背離。這種背離嚴重擾亂了整個社會關于農村土地產權的認知,是造成農村地權沖突增多的重要原因。因此,要研究農村地權沖突,除了關注土地產權制度改革、社會結構轉型外,還必須考慮中國宏觀政治結構轉型,要更多地考察國家、集體、農民三者關系的變遷以及政治意識形態等因素對于農村地權沖突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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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discip linary Review on Land Ownership Conflicts in Rural China
HUANG Peng-jin1,2
(1. Center for Rural China Governance of HUST, Wuhan 430074, China; 2. The Party School of CPC Hangzhou Municipal Committee,Hangzhou 310024, China)
The purpose of this paper is to summarize the viewpoints, argumentation and conclusion of the literature on land ownership conflicts in rural China, aiming to strengthen the awareness on the issue. Method of documentation is employed. The results indicate that significantly different results and conclusions are made by scholars from economics, law,political sociology and anthropology. Economists pay attention to the definition of land property rights as the precondition to reduce these conflicts. Jurisprudential scholars consider the ambiguous expressions of law are the essential reasons for the conflicts. Researchers from political sociology focus on the impacts of the differentiation of land interest groups and the uncertainty of land rules on the land ownership conflicts. Anthropologists pay attention to the influence of distorted ideology on land property rights. The paper thus concludes that studies based on economics and jurisprudence are quite similar regarding the “infringement-resistance” framework, meanwhile studies from political sociology and anthropology are similar due to using the “transition-anomie” framework.
book=7,ebook=215
land administration; land ownership; review; conflict; infringement-resistance; transition-anomie
F301.2
A
1001-8158(2013)07-0079-07
2012-04-17
2013-05-15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社會變遷視角下當代中國農地制度發展與改革研究”(11ASH002);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一般項目“社會變遷視角下當代中國農村土地制度研究”(09YJA840007);華中科技大學自主創新研究基金項目(人文社會科學)“當代中國農地制度的演變與發展研究”(2011WB009)。
黃鵬進(1981-),男,湖北大冶人,博士研究生,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政治社會學與農村土地制度。E-mail: pjhuang05@126.com
(本文責編:戴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