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與超語言學理論中的對話思想

張浩　王愛秋　陳宇博

【摘要】復調小說理論和超語言學理論是巴赫金提出的兩個重要理論。對話是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和超語言學理論的思想基礎和理論核心。從這一層面上看，對話使巴赫金的復調小說理論和超語言學理論緊密聯系在一起。本文試圖通過對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和超語言學理論中的對話思想進行研究，從而進一步探析巴赫金的對話思想。

【關鍵詞】巴赫金；復調小說；超語言學；對話

一、引言

巴赫金（M.M.Бахтин，1895-1975）是20世紀偉大的哲學家、文學理論家、語言學家和社會學家，他的學術創作涉及哲學、文學、語言學、社會學等人文學科領域。巴赫金在1929年發表的專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作問題》（1963年更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中首先提出了復調小說理論，又在該書討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語言一章中提出了超語言學理論。這兩個理論的提出對日后人文科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我國學者王銘玉（2010：154）指出：“復調概念遠遠超出了狹隘的小說敘事學的概念，因為巴赫金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解讀，有他自己的美學語境，他從小說語言入手，關注小說語言的人文精神”。復調小說理論不僅作為一種文學理論而存在，它也體現出巴赫金的語言哲學思想和他所追求的人文精神。超語言學作為一種新的語言哲學思想，突破了人們研究語言的傳統思維，開拓了人們研究語言的視角。對話思想是巴赫金思想的核心，也是巴赫金的復調小說理論和超語言學理論的核心，它把二者緊密聯系在一起。

二、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中的對話

“復調”是一個源自希臘語的音樂術語，表示兩個或兩個以上獨立的音調和聲部構成的樂曲。巴赫金提出的復調小說是對該音樂術語的比喻用法。通過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巴赫金發現了其中的“復調”現象，進而提出了復調小說理論。巴赫金（1988：29）指出，“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調……眾多的平等地位的意識連同它們各自的世界，結合在某個統一的事件中，而互相間不發生融合?！痹趶驼{小說中作者不去刻意通過詞匯描寫體現主人公的形象，小說人物之間的對話以及人物內心的沖突構成復調小說體現人物形象的主要方法。復調小說的創作模式有別于傳統獨白型小說，小說弱化了作家的主體意識，突出主人公的自我意識，復調小說是由擁有諸多獨立，平等意識構成的整體。巴赫金認為復調小說突破了獨白型小說的模式，它可以觸及獨白型小說無法展現的“人的思考著的意識，和人們生活中的對話領域”（巴赫金，1998：361）。復調小說作為一種新的小說體裁，豐富了人類的藝術創作思維。

復調小說理論的思想基礎是對話思想，在復調小說中的對話主要體現為對話的平等性、對話的不可完成性和復調小說整體的對話性。

1、對話的平等性

復調小說顛覆了傳統獨白小說創作中作者主體、主人公客體的模式，它是由諸多擁有獨立、平等意識的主體相互作用而形成的整體，以展現主體各自的內心世界。復調小說中的主人公“不僅僅是作者議論所表現的客體，而且也是直抒己見的主體”（巴赫金，1988：29），主人公的意識不像傳統獨白型小說中完全受作者意識支配，而是存在于各自獨立的主體之中，主人公是具有同作者地位平等的、可以表達自己獨立思想的主體，即作者與主人公在小說中是一種平等的對話關系。這種作者與主人公的“對話的雙主體性決定話語的意識形態對話本質”（張冰，2010：124），決定了小說對話的平等性。

2、對話的不可完成性

巴赫金（1988：343）認為，“存在就意味著進行對話的交際。對話結束之時，也是一切終結之日。因此，實際上對話不可能、也不應結束”，即對話具有不可完成性。巴赫金的這一觀點在他的復調小說理論中得到充分體現，即對話的不可完成性決定了復調小說結構上的不完整。復調小說的整體結構“好像用水火不相容的不同組織原則，把駁雜不一的材料拼湊在一起”（巴赫金，1988：31），“從一般的亦即獨白型的觀點，這部小說沒有寫完”（巴赫金，1988：76）。由于對話內在的不可完成性，復調小說可以展示出一個由諸多對話關系組成的未完成的復調世界，最終可以達到超語言形式、超情節的完整統一。

3、復調小說整體的對話性

“復調小說整個滲透對話性”（巴赫金，1988：75），對話在復調小說中居于中心位置。在復調小說這種全面對話型的小說中，其內在的所有成分之間都存在對話關系。這種對話關系體現為“大型對話”和“微型對話”兩種形式?！按笮蛯υ挕笔侵刚麄€小說布局結構上的對話，體現的是“作者與主人公、主人公與主人公平等自由的交往關系”（蕭凈宇，2007：107）；“微型對話”是“大型對話”在小說中的具體體現，是小說深層的、主體之間及主體內心思想的對話，體現了作者、主人公對世界的認識。復調小說“到處都是公開對話的對語與主人公們內在對話的對語的交錯、呼應或交鋒”（巴赫金，1998：359），這種從結構到內容上到處存在的對話體現了復調小說整體的對話性。

三、巴赫金超語言學理論中的對話

20世紀初，“哲學的語言學轉向”對哲學和語言學的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當時以索緒爾為代表的普通語言學理論在語言學領域占有主導地位。索緒爾認為語言“只是言語活動的一個確定部分，而且當然是一個主要的部分。它既是言語機能的社會產物，又是社會集團為了使個人有可能行使這機能所采用的一整套必不可少的規約。”（索緒爾，1980：30）普通語言學認為語言是一個靜態的，不受個人意識影響，有固有秩序的體系，是言語活動必不可少的規約。普通語言學將語言與言語分離，認為語言學的研究重點是語言的內部結構和規則。而言語僅是個體行為，不是語言學研究的真正客體。

巴赫金（1998：242）認為，“語言只能存在于使用者之間的對話交際之中。對話交際才是語言的生命真正所在之處”，即語言研究不應僅限于靜止的語言體系本身，還應包括言語交際中動態的話語。言語在具體的實現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與交際主體的意識和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因此，研究語言應充分重視影響語言使用的各種因素，基于此，巴赫金提出了一種有別于普通語言學研究的語言哲學——“超語言學”。

巴赫金的超語言學理論主要體現在其著作《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語言創作美學》中。超語言學“研究的是活的語言中超出語言學范圍的那些方面（說它超出了語言學范圍，是完全恰當的）（巴赫金，1998：239），它不是在語言體系內研究語言，而是在對話交際中研究語言，與意識、語境、社會文化等方面緊密相關。超語言學的研究對象是“對話關系（其中包括說話人對自己語言所采取的對話態度）”（巴赫金1998：241）。但在普通語言學中，無論是在語言系統的同一層級，或是不同層級的語言單位之間都不包含巴赫金提出的這種對話關系，因為普通語言學把對話語視為一種語言現象，研究其句法及詞匯語義方面的特點，并未涉及交際主體的作用。對話關系存在于話語領域之中，因為“話語就其本質來說便具有對話的性質”（巴赫金，1998：242）。在超語言學理論框架下，對話是言語交際的最基本單位，承載著交際雙方的意圖。語言的生命體現在對話交際中，對話關系體現在各領域的交際中。話語關系的載體可以是完整的語篇，也可以是一個詞，只要這個載體是某個主體的一種表達思想的符號，與另一個主體的聲音可以構成對話沖突就存在對話關系。對話關系“存在于話語領域之中，因為話語就其本質來說便具有對話的性質”（巴赫金，1988：252）。雙聲語是在具體的對話交際過程中產生的一種體現對話關系的具體言語形式。雙聲語是具有雙重指向的話語，這種雙聲語能夠充分反映語言的對話本質，具體是指“他人的話被我們納入自己的語言之后，必定又要得到一種新的理解，即我們對事物的理解和評價”（巴赫金，1998：258），這種雙聲語是超語言學的主要研究對象之一。

四、復調小說理論與超語言學理論的“對話”

對話“浸透了一切蘊含著意義的事物”（巴赫金，1988：77），它是復調小說的本質，也是語言的本質。復調小說和語言共有的對話本質讓復調小說理論和超語言學理論緊密相連，正如馮憲光、馬睿（2001：224）所說：“如果不理解文學語言是對現實生活中活生生的話語的描摹，不理解文學語言的對話關系，不理解文學語言的雙聲語特征，就不會理解巴赫金的超語言學。”

復調小說的語言是對話性的，語言的對話本質在復調小說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雙聲語在復調小說中是“微型對話”的一種體現形式，這種“不同指向的雙聲語，由其是形成內心對話關系的折射出來的他人的語言”（巴赫金，1988：279）形成了復調小說中占優勢的語言；復調小說創作中，重視主人公之間的對話關系，這種對話關系決定了復調小說的對話特點。巴赫金（1988：362）指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復調小說“是對語言而發的論及語言的語言，被描繪的語言和描繪的語言，平等地在同一平面上匯合在一起。它們互相滲透，從不同的對話角度相互交錯”。而雙聲語和對話關系是巴赫金超語言學理論的重要研究對象，復調小說為超語言學研究雙聲語和對話關系提供了豐富的材料。由于復調小說和語言的對話性，能使語言的新因素和新功能伴隨對話體現出來。

對話是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及超語言學理論的共同思想基礎，是巴赫金超語言學理論和復調小說理論的核心。巴赫金的超語言學理論沖破了傳統語言學理論的束縛，不局限于研究靜態的語言體系，而是研究在交際中形成的動態話語。復調小說在語言方面充分體現出巴赫金的語言哲學思想，復調小說并非注重小說整體結構與語言規則的完整統一，而是注重小說主體之間思想上的一種平等的對話。復調小說體現的是平等的、未完成的不同意識之間的對話。巴赫金并未對復調小說理論和超語言學思想理論進行系統詳細的闡釋，正如對話的開放性和不可完成性一樣，留出一個的空間，讓人們不斷去對話、探索。

五、結語

巴赫金的對話思想是人類思想的寶貴財富。在文學領域，復調小說作為一種新的小說體裁，運用對話思想促進了小說創作的發展，豐富了人類的藝術創作思維。在語言學領域，以對話思想為核心的超語言學理論促使更多的人進行動態話語的研究，探尋語言結構之外影響語言的因素。時至今天，巴赫金的對話思想仍在許多領域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和啟示意義。對話思想啟示人們應重視跨學科，多視角研究問題。透過巴赫金復調小說理論及超語言學理論的對話本質，我們發現，巴赫金是“通過對話的思考來探討人的本質和人的存在方式”（程正民，2001：48），巴赫金認為對話是人類存在的本質，其對話思想體現出的是對人的個性和價值尊重，流露出的是一種追求平等、開放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