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專業主義的漣漪——關于“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筆談

潘燕桃

2013年3月21日，《光明日報》發表孟其真撰寫的《圖書館，請擇善而藏》（以下簡稱孟文）一文，對首都圖書館近年來藏書建設與布局的變化進行了批評，建議圖書館界建立一套嚴謹的選書程序，并認為這是納稅人對圖書館的合理要求[1]。3月22日，竹帛齋主（中山大學圖書館館長、資訊管理學院程煥文教授）在他的博客“程煥文如是說”上發表《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對孟文進行了回應和評論，旗幟鮮明地提出“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圖書館在藏書建設上必須保持客觀中立，不受任何思想意識和社會勢力的干擾和影響，不越俎代庖地替任何意識形態、團體和個人判斷藏書的優劣好壞或者收藏與剔除。這是純粹的圖書館精神，這種精神會受到來自意識形態的各種壓力，但是作為圖書館人必須盡最大的努力予以堅持和抗爭”[2]。該博文發表以后立即引起博友針鋒相對的討論。翌日，竹帛齋主又發表了第二篇博文《勿左勿右 客觀中立》，進一步闡述圖書館應該堅持收藏自由和閱讀自由的立場[3]。

竹帛齋主的這兩篇博文，猶如在近年來相對清靜的圖書館學術江湖中投入了一粒理論的探路石，激起了一片漣漪。一時間，平靜的網絡圖林又熱鬧起來了，贊同者、反對者、圍觀者，眾說紛紜，先后有17個博客發表了39篇評論博文，閱讀人次數千，文后評論逾千。贊同者支持竹帛齋主“人有好惡，書無好壞”的觀點，認為：“圖書館員必須價值中立”[4]；反對者認為：“圖書館有理由有權利對書海中的糟粕書垃圾書，說不，例如低俗/騙術/厚黑學/抄襲的書”[5]；折中者認為：“圖書館員必須中立”，但是“采取消極不作為的態度是不可取的”[6]。

老槐（華東師范大學信息學系范并思教授）對竹帛齋主的這兩篇博文和圖林的反響給予了充分的評價：“齋主這二篇小文，語調平和，說理深刻，有些不贊同的觀點，正說明此文的價值。應該整理為一文，讓更多人讀一讀。若將來還有新的《空谷余音》，相信此文會在收入之列的。”[7]

極具學術敏感性和洞察力的《圖書館建設》編輯部，隨即邀請筆者組織筆會進行專題討論，筆者欣然應允并策劃和組織了本期《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專題筆談。

新世紀以來，我國圖書館學理論研究日新月異，新世紀初的平等、開放、免費等公共圖書館理念和圖書館權利思想的傳播徹底顛覆了20世紀80年代以后的市場經濟圖書館思想，埋葬了圖書館有償服務，使公共圖書館重新回到了公共和公益的正確軌道，極大地促進了公共圖書館，乃至各類型圖書館的健康發展[8]。這些圖書館的基本理念和理論通過2006年9月發布的《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2011年2月發布的《關于推進全國美術館、公共圖書館、文化館（站）免費開放工作的意見》和2012年2月發布的《國家“十二五”文化改革發展規劃綱要》等國家政策中得到了比較全面的確認，為保障和實現民眾的基本圖書館權利提供了強有力的政策支持。

然而，平等自由的圖書館理念與圖書館權利思想在我國并未獲得廣泛認同與傳播。誠如竹帛齋主所言：“原以為經過近十年的圖書館權利觀念的傳播，圖書館界對信息自由已經有了比較正確的認知”[3]，事實上，迄今為止，智識自由、收藏自由與利用自由等圖書館理念并未得到我國圖書館界的普遍認同，唯其如是，竹帛齋主的這兩篇博文才會引發網絡圖林如此熱烈的討論。

平等和自由是世界圖書館普遍認同的最為重要圖書館核心價值，亦是圖書館專業主義的核心。早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圖書館學界就開始關注圖書館專業主義（Professionalism in the Library 或 Library Professionalism）。當時有學者提出：專業主義的挑戰在于擴大其參考咨詢的范圍、提高其標準、增值其成效、并且實現其愿望的能力[9]。90年代末期，有學者認為：與會計、建筑以及其他許多專業領域一樣，專業主義的普通形式即是被稱為精英專業主義的模式，主導面向大型客戶提供的服務，控制提供大學課堂的教學，并且指導相關專業事務的進程[10]。進入21世紀，有學者指出：專業主義的唯一特征即是視野（vision），真正的專業人士了解所在專業的現狀，預見未來的發展趨勢，并接受那些有益于行業客戶的合作[11]。

在中國，關于專業主義的相關研究主要囿于新聞學、傳播學、醫學等專業領域，尤以新聞專業主義或者媒體專業主義最受關注，但是，在圖書館學界尚未發現有“圖書館專業主義”的專門研究成果，盡管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徐雁教授曾在兩篇論文中論及“專業主義精神”[12-13]，在一篇文章的末尾提及“圖書館專業主義精神”[14]，但是，并未展開論述。

圖書館專業主義是圖書館職業原則、職業倫理、職業標準、專業要求的總和。圖書館員應樹立圖書館專業主義精神，排除任何個人信仰和觀點、團體和個人立場的干擾，不受任何思想意識和社會勢力的影響，抵制任何意識形態、商業機構、團體個人的各種審查或壓力，無偏見地、客觀中立地收藏信息資源，為用戶提供平等自由的信息資源服務。

國際圖書館協會和機構聯合會（Th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ibrary Associations and Institutions，簡稱IFLA）在推動信息獲取自由和表達自由、圖書館專業主義、圖書館職業道德規范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 1997年在丹麥哥本哈根IFLA年會上成立“信息獲取自由與表達自由委員會”（Committee on Freedom of Access to Information and Freedom of Expression，簡稱FAIFE），專門負責并組織信息獲取自由與表達自由的相關活動[15]；2012年正式頒布了《國際圖書館協會和機構聯合會圖書館員及其他信息從業人員職業道德規范》（The IFLA Code of Ethics for Librarians and Other Information Workers），為圖書館員以及信息從業人員提供了一系列的職業道德指南[16]；FAIFE還收集了世界上40多個國家的圖書館專業組織頒布的職業道德規范或聲明的全文文本，并組織整理為一個專集發布在IFLA的網站上，隨時進行補充或更新[17]。

美國圖書館協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簡稱ALA）一直都在不遺余力地推動圖書館專業主義、智識自由與職業道德，不僅把“專業主義”與“智識自由”列為“圖書館核心價值觀”的主要內容[18]，而且還通過高校與研究圖書館協會（The Association of College and Research Libraries，簡稱ACRL）組織舉辦了一系列的學術活動，如在2013年5月22—23日舉辦了“ACRL職業道德委員會職業道德與專業主義網上論壇”[19]，在2003年ALA年會上創立了“新世紀專業主義與職業道德決策”項目[20]。

圖書館有無專業主義？我們是否需要圖書館專業主義精神？這些都是我國圖書館學界當今和未來值得思考和探索的重大理論與實踐問題。為此，筆者策劃和組織本期專題筆談，以期開展相關討論與研究。承蒙圖書館業界專家與學者的大力支持，本專題共收錄7篇相關討論文章。公共圖書館研究院執行院長、原深圳圖書館館長吳 研究館員在美國探親期間撰寫了《三個故事 一條宗旨——閱讀自由隨筆》，以輕松的語調講述了奧巴馬、程煥文、《金瓶梅》的3個故事，申明了一條并不輕松的閱讀自由的宗旨，一氣呵成，讀之酣暢淋漓。浙江大學公共管理學院信息管理系李超平副教授在百忙當中進一步補充完善了博文《書有好壞 自由閱讀 好書推薦》，引經據典，詼諧地調侃了中外圖書館學界的“中立之爭”，闡明了“書有好壞”的觀點，充滿了思想的智慧。黑龍江大學信息資源管理研究中心主任蔣永福教授在《繼續推進圖書館觀念的與時俱進——讀程煥文兩篇博客文章有感》一文中，以隨筆的形式論述了關于現代圖書館館藏的圖書館觀念必須與時俱進的嚴肅問題，一針見血，擲地有聲，令人受益匪淺。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館長劉洪輝研究館員在舟車勞頓的間歇中完成了《圖書館閱讀自由雜談》，從一個“大眾的書僮”的角度論述了少年兒童的自主閱讀與閱讀自由問題，平實而深邃，字里行間流露出對圖書館事業的熱愛之情，沁人心脾。東莞職業技術學院圖書館俞傳正館員撰寫的《“書無好壞”引發的中立性價值的思考》，從認同、反駁與反思三個角度對“中立性”進行了分析，指出“承認中立原則是我們這個職業的核心價值”，理性而客觀，發人深思。杭州圖書館館長褚樹青研究館員撰寫的《擇善之辯》，辨析了孟文中的“擇善而藏”實為“擇善而讀”，表明了“民主真正的光芒彰顯于思想的自由和閱讀的自主”的鮮明觀點，言簡意賅，真知灼見。四川音樂學院圖書館副館長宋顯彪研究館員撰寫的《“人有好惡，書無好壞”論爭評述》可謂本專題的意外收獲，是在最后統稿階段收到的編輯部轉來的投稿大作，該文分析了論爭所暴露的問題，指出“圖書館員應秉持知識自由信念”，觀點鮮明，論證充分。上述佳作，各有見解，或贊同，或中立，或反對，在輕松的筆觸之間不經意地流露出圖書館專業主義精神。藉此機會，謹向上述專家學者致以衷心的感謝!

本期專題不過是對收藏自由、利用自由與智識自由等學術問題進行研討的開始。如何定義圖書館專業主義？圖書館專業主義的主要內容是什么？什么是圖書館專業主義精神？中國圖書館界是否需要圖書館專業主義？諸此種種問題值得圖書館學界同仁關注和進一步探討。

[1]孟其真.圖書館，請擇善而藏[N/OL].光明日報, 2013-03-21[2013-07-25].http://epaper.gmw.cn/gmrb/html/2013-03/21/nw.D110000gmrb_20130321_1-02.htm?div=-1.

[2]竹帛齋主.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EB/OL].(2013-03-22)[2013-07-25].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8019f0102e2d7.html.

[3]竹帛齋主.勿左勿右 客觀中立[EB/OL].(2013-03-23)[2013-07-25].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8019f0102e2dy.html.

[4]老 槐.圖書館員的價值中立與讀好書[EB/OL].(2013-04-02) [2013-07-25].http://librarysalon.com/space-19-do-blog-id-14236.html.

[5]王梅的圖書館《.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的評論[EB/OL].(2013-03-22)[2013-07-25].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8019f0102 e2d7.html.

[6]中立,該如何做是好？[EB/OL].(2013-04-03)[2013-07-25].http://librarysalon.com/space-119-do-blog-id-14317.htmlyouyuan.

[7]老 槐《.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的評論[EB/OL].(2013-03-22)[2013-07-27].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8019f0102e2d7.html.

[8]潘燕桃.近60年來中國公共圖書館思想研究(1949—2009)[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 2011: 2-3.

[9]Long E C.Professionalism in the Library[J].Med Libr Assoc, 1962,50(2): 203-206.

[10]Abbott A.Professionalism and the Future of Librarianship[J].Library Trends, 1998, 46 (3): 431.

[11]Sears D S.Vision: The Essence of Professionalism and Key to the Future of Law Librarianship as a Profession[J].Law Library Journal,2006, 98 (4): 81.

[12]徐 雁, 蔡思明.時代理念·人文內涵·專業主義精神:論“學習型館員”與“學習型圖書館”[J].新世紀圖書館, 2011(5): 3-8, 90.

[13]徐 雁“.愛館如家，惜書如命”的李小緣[J].山東圖書館學刊,2009(6): 33-41.

[14]秋 禾.清華書林一隱士：畢樹棠（外一篇：《北大書庫“取書手》）[J].爾雅,2012 (4).

[15]Th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ibrary Associations and Institutions.About FAIFE[EB/OL].(2012-10-05)[2013-07-25].http://www.ifla.org/about-faife.

[16]Th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ibrary Associations and Institutions.IFLA Code of Ethics for Librarians and other Information Workers (Short Version) [EB/OL].(2012-12-10)[2013-07-25].http://www.ifla.org/publications/ifla-code-of-ethicsfor-librarians-and-other-information-workers-short-version.

[17]The 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Library Associations and Institutions.Professional Codes of Ethics for Librarians [EB/OL].(2013-07-24)[2013-07-25].http://www.ifla.org/en/faife/professional-codes-of-ethics-for-librarians.

[18]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Core Values of Librarianship[EB/OL].(2004-06-29)[2013-07-25].http://www.ala.org/advocacy/intfreedom/statementspols/corevalues.

[19]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ACRL Ethics Committee Online Forum on Ethics and Professionalism [EB/OL].(2013-05-09)[2013-07-25].http://www.acrl.ala.org/acrlinsider/archives/7200.

[20]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Making Decisions about Professionalism and Ethics in a New Century[EB/OL].[2010-03-12].http://www.ala.org/acrl/aboutacrl/directoryofleadership/sections/ebss/ebsswebsite/ebssconferenceinfo/flyer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