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洪輝 (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 廣東 廣州 510110)
除了短時間擔任圖書館專業教職外,我一直在公共圖書館工作,是一位從業二十年的公共圖書館員,雖然工作崗位、工作職位、工作單位和職稱時有變化,但圖書館員的身份一直沒變,并以此為終生職業取向。對朋友、讀者、學者、記者等業外人士自我介紹,我通常會說:我是圖書館員,大眾的書僮。于是,先是廣州少年兒童的書僮,再是廣州市民的書僮,現在是廣東人民的書僮。以書僮自喻圖書館員的職業,從本專業的角度看,并不很準確,但對專業之外的人來說,這是個易于理解的對圖書館員的譬喻。只是懇祈讀者諸君和學界業界同仁千萬不要聯想到現在流行的“公仆”的自謂,我是誠心服務大眾,真正踐行“書僮”的職守,是言行一致,知行合一的。
以書僮自喻,有自謙、自警和真誠服務等含義。公共圖書館是利用公共財政建設并維持運行的,圖書館員的薪水來自公共財政,圖書館員對圖書館館舍、設備設施及所藏一切資源擁有的只是管理和增值的責任和義務,為讀書人真誠服務是這個職業的基本要求,這是不言自明的簡單道理。由此看來,公眾是圖書館的主人,讀者享有自由利用圖書館資源的權利,閱讀自由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書僮”無權決定“主人”讀什么書,怎么讀,在哪兒讀……;“主人”無需為自己的讀書另外付費,更由于“主人”眾多,他們存在年齒不同、興趣迥異、體質差別……所以,公共圖書館要高揚“免費、平等、公正”的大旗,為所有的人提供便利的服務,閱讀自由顯然是其中的應有之義。這或許可以是對“書僮”的簡單詮釋。
書刊影視作品是分級的,有些確實是“少兒不宜”,對圖書館的閱讀自由我也“分級”地說幾句。
我任廣州少年兒童圖書館館長期間,曾應約為重慶少年兒童圖書館撰文《以培養自主閱讀者為己任》,提出少年兒童圖書館最重要的任務是培養少年兒童的自主閱讀能力,使他們成為自主閱讀者,這其實是個人對廣州少年兒童圖書館根本任務的昭示,也是對少年兒童圖書館員的職責的一種理解。
“天地君親師” 是中國傳統道德倫理的核心,少年兒童閱讀的選擇權往往被“親”和“師”代庖,加上教育方式和考試制度形成的巨大壓力和過重負擔,少年兒童自由閱讀時間很少,閱讀內容也始終難以自主選擇。沒有選擇的自由,就很難養成閱讀習慣,有鑒于此,我當時認為怎么強調少年兒童的“自主閱讀”都不為過。
在具體實踐中,對少年兒童出版物的廣泛收集和全面呈現是圖書館保障讀者閱讀選擇權的基礎。于是我在藏書建設中提出“對國內出版的所有少年兒童出版物實現完備收藏”的要求,復本量則根據閱讀需要調整。我是1999—2005年在廣州少年兒童圖書館任職,當時國內的少年兒童出版物約有8000~12000種,除去大量重版,估計每年也就3000種左右原創作品,而我們的年度購書費達到300萬,要保證出版物品種的完備收藏是很容易做到的。圖書宣傳和呈現的方式也以“新書推介、經典推介”和圖書的分類推介為主,以“推介”代替“推薦”并刻意避免館員以成年人的好惡來確定“好書”、“壞書”。這樣做是對少年兒童讀者的充分尊重,對培養少年兒童的閱讀興趣和習慣也是有益的。
(1)不同的興趣和愛好可以得到廣泛的閱讀支持,求知欲可以在閱讀中得到滿足。少年兒童處于成長階段,其興趣、愛好和尋求新知識的取向是不斷變化的,圖書館兼收并蓄、廣泛搜集、長期收藏,成為課外求知的最好場所,于是讀者量大增。
(2)中國少年兒童在成長過程中,受教師、家長和社會各界灌輸式的培養、指導太多,自主選擇的權利空間太少。圖書館在承擔社會教育職能的時候,應該有意識地把選擇的自由交給少年兒童,以彌補他們缺失的自主選擇的權利。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們在廣泛的選擇中,發現自己的興趣、特長,尋找到個體的發展方向,以避免學校教育造成的千人一面,知識結構完全相同的狀況。
(3)閱讀興趣、閱讀習慣只有在自主選擇閱讀品的情況下才更容易形成,在自主、自由、自在、自適的狀態下,自然而然地養成。很難想象用強迫或半強迫的方式可以培養出閱讀興趣和習慣。中國式義務教育普及之后,沒有培養出國民的閱讀習慣和普遍提高全民的閱讀興趣,其中的原因值得圖書館員深思。
從道理上說,圖書館給少年兒童提供廣泛的閱讀材料,營造閑適自在的空間環境,尊重他們自由選擇的權利……似乎就可以了。但是,中國社會處在改革之中,社會價值取向也變動不居。所以,在當時的少年兒童服務中,有些宣揚少年英雄,宣揚 “揭竿而起”,或其他與司法文明相沖突的正規出版物,竊以為和已經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相違背,擔心誤導未成年人,還是把一些出版物悄悄列入“家長或教師指導閱讀”之列,以示“少兒不宜”。
“竹帛齋主”煥文兄于2013年3月22日和23日連續推出博文《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和《勿左勿右 客觀中立》,祭出“閱讀自由”的大旗。圖書館員對中國的出版政策和出版物進口的規定是了解的,在這樣的政策下,圖書館堅持“藏書自由,閱讀自由”原本是毋庸置喙的。這種自由權利,在諸多的信息自由法案、知識自由法案、圖書館權利法案和圖書館員道德規范中,均被屢屢提及,這里就不再贅述。但既然問題提出來了,不妨說說自己的想法。
(1)藏書自由是閱讀自由的資源保障。圖書館收藏越全面,供讀者選擇品種就越多,閱讀自由就越有保障。圖書館員不應受政治觀點、宗教信仰和其他任何個人偏見及社會觀念的影響,客觀中立地選擇書刊入藏。否則,你的個人選擇,就等同于事前替讀者作出了閱讀出版物的審查和選擇。
(2)在出版物劇增的現實條件下,圖書館難以做到全部收藏,經費和存儲空間都不允許。出版物選擇入藏是不可避免的。圖書館對地方文獻、重點學科和重點主題文獻的收藏選擇等,都有專門論述,不多言。圖書館在選擇收藏時,要注意同一學科和主題的不同觀點的文獻無偏見地選擇,中國近現代人文社會科學觀念的變化巨大,對某些歷史事件和人物的褒貶臧否往往有霄壤之別,如何客觀地選擇文獻,對現時的圖書館員是一個巨大考驗。
(3)能在市場采購到的書刊已經是審查篩選過的,圖書館不能也不應該再進行主觀的審查式的選擇。在價值多元、文化多樣和觀念多變的今天,對過于單一過于強大的觀點,保持一份清醒,通過全面的文獻(包括邊緣化的作品、異見作品)收藏來達到某種平衡和糾偏。
(4)圖書館員無法逾越出版制度的藩籬,但對于“有關部門和有關領導”的過度關心和柔性干預,要秉持職業操守和道義予以抵制。某次國際圖書交換,外事部門宣稱:一些圖書不宜,原因是涉及他國之間的領土劃界的表述。我們也偶爾會聽到領導指示,稱某某書不宜在圖書館收藏。這一類的指令,如無“紅頭文件”明令禁止,不妨姑且聽之。
在圖書館工作的實踐中,我們也像哈姆雷特念叨“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一樣,面臨“選還是不選!”的問題,但最終還是會“客觀中立”,盡量不選。
行文至此,想起三件2009年上半年在洛杉磯親歷的小事,呈獻給大家。第一件事是與同事方家忠參觀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東亞圖書館,在圖書館收藏的“文革”資料架前,看到他的訝異表情,我囑他有機會可以去看看國會圖書館的此類收藏,同時提了一個問題,“如果中國人要研究 ‘文革’問題,將來要到美國尋找原始資料,我們這一代圖書館員情何以堪?”;第二件事是應邀在洛杉磯郡的館員培訓課上介紹廣州地區圖書館發展狀況,算是一次講座,最后的提問中,有一位館員問到“你們的讀者有閱讀選擇的自由嗎?”,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持續質疑,我用蹩腳的英語好不容易說明了“能進入中國市場的圖書,我們都會不存偏見地提供給讀者”。但中間有些問題是說不清楚的,我只能是把圖書館員從這個問題中“擇”出來,我知道,提問者其實還是對我的解釋心存疑問的;第三件事是陪同我們四處訪問并負責具體安排我們在洛杉磯的行程的美國同行Robert,講座后的一天,他略帶激動地對我說起美國一些社區禁止圖書館采購《And Tango Makes Three》這本書,并詳細介紹了書中所描述的故事,同時對某些美國人罔顧完全真實發生的事情,干涉圖書館和讀者的自由表達了不滿,他還談到美國圖書館協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簡稱ALA)的原則立場和行動。從此,我開始關注ALA的“Banned Books Week”的活動。這三件小事,希望能在藏書自由,閱讀自由上,引發一些見仁見智的思考。
[1]勿左勿右 客觀中立[EB/OL].[2013-06-06].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8019f0102e2dy.html.
[2]人有好惡 書無好壞[EB/OL].[2013-06-06].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78019f0102e2d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