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華 官欣榮
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問題研究
張惠華 官欣榮
隨著我國社會轉型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是一個重要和現實的問題,日益引起社會的密切關注。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難以融入城市社會,既有自身的原因,也有經濟、社會、文化等多方面的原因。實現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是一個長期而艱巨的任務,在此過程中不管是政府、城市市民還是少數民族流動人員,都需要作出努力。
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和諧社會
張惠華,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助理研究員;
官欣榮,華南理工大學法學院教授。(廣東廣州 510006)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進行了重大的經濟改革、社會結構調整,緣于地區經濟發展不平衡以及對城市生活的憧憬,大量少數民族人口流入城市經商、務工。據統計,我國目前每年約有一千萬少數民族人口,從西部邊疆農村農牧區流入東部沿海大中城市,呈現出一場蔚為壯觀的人口大遷移。[1]少數民族人口頻繁流入大中城市,使城市人口呈現流動性和多元化的特點,這進一步增加了統戰工作中處理城市民族關系的難度系數。從理論和實踐上看,由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引發的矛盾與糾紛,因蘊含著濃厚的政治民族色彩,具有極強的擴散性和傳染性,容易被某些不良用心者所利用。如果處理不好,可能發生多米諾骨牌效應,引起社會恐慌,威脅到城市甚至危及國家民族關系的長期穩定發展大局。比如2009年廣東韶關“6·25”事件、新疆“7·5”事件等。在這樣的背景下,如何使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適應城市、融入社會,也日益成為學界研究的熱點。已有研究表明,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不再是暫居于城市,而是傾向于長期居住,同時有舉家遷移的傾向。[2](P10-13)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作為一個特殊群體,其生活環境、文化習慣等方面與城市居民存在巨大差異,這給社會融合帶來了一系列新問題、新情況,使社會融合面臨著更大的挑戰與考驗。目前國內外關于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研究多是從流動動機、民族特點與關系、城市社會管理等角度出發,僅有少數學者從城市適應與社會融合的角度研究。
一般認為,社會融合的概念是由涂爾干在研究自殺現象時首先提出來的,他認為較深的社會融合程度可以有效地防止因社會服務不足等原因所引起的自殺現象。[3]然而,有點惋惜和遺憾的是,涂爾干并沒有給我們清楚地解釋出什么是社會融合的內在含義,以至于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社會融合的概念才真正進入西方社會學研究者的視野。與此同時,社會融合水平的高低也經常被用于衡量社會是否健康發展的重要指標,其重要性得到了正確的認識和對待。1995年召開的哥本哈根聯合國社會發展首腦會議指出:“社會融合的目的是創造一個人人共享的社會,尊重所有公民的基本權利與自由、尊重文化與宗教差異、保障弱勢群體的特殊需要、維護少數群體的民主參與權和社會管理方面的權利等。”[4]社會融合目的的提出,道出了其精神實質,但對于其具體涵義,現在仍然無統一的解析。2003年歐盟在關于社會融合的報告中說到:“社會融合是一個過程,它保障弱勢群體能夠獲得機會和資源,可以參與經濟、社會福利等生活,社會融合可以獲得基本權利。”[4]這一定義界定相對概括抽象。但總體上來看,社會融合應是一個具有包容性和價值感的積極過程,其宗旨是能夠確保機會均等、人人都能分享社會發展的成果。
從我們查閱到的文獻來看,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是一個內涵十分豐富的過程,它涵蓋著流動人口在城市生活、文化適應、語言溝通、感情認同等多方面的融合。“在關于流動人口融合研究的類型化模型中,恩澤格爾等人提出的研究模型最為清晰具體,主要是社會文化適應性、政治參與度、經濟收入高低以及主體社會對流動人口的包容度等。”[5]需要指出的是,雖然恩澤格爾的研究成果有很強的參考價值,但在理解和解決中國問題時,我們應結合本土社會的具體國情,合宜地做出變通或調整,以防水土不服。
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產生的動因比較復雜,難以一概而論。這里從經濟融入、社會融入、文化融入、個體的生存發展狀況等多角度進行分析,盡可能全面地了解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現實困境及緣由。
(一)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現實困境
社會融合主要涉及社會文化適應性、政治參與度、經濟收入高低以及主體社會對流動人口的包容度等,我們可以此為視角來描述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現實困境。
首先,經濟融入是社會融合的起點。在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中,大多數從事務工、經商活動,他們的城市就業帶有鮮明的民族特色且集中于本民族已開拓成熟的行業,如餐飲服務和商品銷售領域。其中在餐飲服務中,回族流動人口主要經營清真面館,維吾爾族流動人口經營燒烤,壯族流動人口開米粉餐館等;在商品銷售中,少數民族主要經營茶葉飲品、藏藥、銀飾等。可見,同一民族流動人口從事相同或類似行業造成其經濟活動內容單一,職業發展性差。同時,因自身的文化程度、專業技能的缺失以及社會資源的缺乏,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就業非常困難。雖然有一部分人在城市中找到了工作,但工資拖欠與克扣問題卻屢見不鮮。就業困難和收入低使得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生活時常陷于貧困,極大地影響其發展潛力與社會融合能力。
第二,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城市生活適應性差。城市生活適應作為社會融合體系中一個細微維度,體現在城市日常的生活中,這主要表現在子女教育、婚姻選擇、人際交往等方面。一是在人際交往上過度依賴本民族成員,對其他民族不信任,導致社交圈子窄,其他社會成員與之較難交往;二是對族際通婚的排斥,阻礙少數民族通過婚姻實現社會融合的目標;三是在子女的學習教育上,少數民族小孩基本上來自農村農牧地區,漢語文化基礎差,使得少數民族兒童成為城市優質教育資源的邊緣人。
第三,文化融入程度低是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較為嚴重的障礙,主要表現在宗教信仰、民族節日、語言文字3個方面。首先碰到的是語言問題,這成為大多數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在社會交往和交流溝通上的障礙。另外,城市是否能接受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宗教信仰、獨特的民族節日,并且支持少數民族宗教文化(如宗教場所的興建、飲食供應)及其風俗習慣,這直接影響到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對城市的文化接納程度。
最后,民族感情與身份認同脆弱,使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容易產生心理落寞感。陌生的環境、生活飲食不習慣、巨大的文化隔膜、語言不暢等種種困境,容易使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內心產生迷惑、排斥甚至不安的感覺。更可怕的是,在部分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中存在違規違法現象,這些“問題群體”容易被某些媒體和輿論感性地放大,導致城市居民對整個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產生不良印象。如有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亂丟廢棄物、亂建違章建筑甚至隨地吐痰、大小便等不雅行為,嚴重影響城市環境衛生;某些少數民族商販隨地擺地攤、無證經營以及違規摩托車拉客等影響城市正常管理。因部分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違法亂紀帶來的社會治安狀況惡化,與當前“維穩”的政治口號極不協調。正如有研究者所言:“部分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進城后,找不著事干,沒有合法的來源,從事違法犯罪,損害了少數民族的形象,帶來負面影響。 ”[6]
(二)阻礙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緣由
少數民族流動人口成了城市社會中的弱者與邊緣人,根本原因應該是城鄉差異、民族文化的沖突,具體來說主要包括如下幾個方面:
1.城市服務觀念落后,難以適應新情況、新問題。當前我國現行的社會保障、戶籍管理、勞動就業制度以及與此密切相關的社會保險、子女就學、基層社區的選舉權與被選舉權等諸多方面,均以本地戶籍為前提條件,沒有城市戶籍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被排除在城市社會福利政策和權利之外,這種典型的城鄉二元體制帶來極大的不公平。例如,從城市就業上看,我國許多城市在勞動就業方面,都偏向于城市居民,以保證其享有就業優先選擇權,并將相對較好的職業留給擁有本地戶口的居民,外來務工人員被明確地排除在這部分職業的范圍之外[7]。這種就業地方保護主義把少數民族流動人口排除在很多正規職業之外,大量流動人員只能從事苦、累、臟、險、毒等工種的工作,而且在職業獲得上主要通過熟人(老鄉、朋友、親屬)等方式取得第一份工作,就業機會少,使其最終容易陷入貧困之中。
2.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自身的文化水平以及職業技能缺失。部分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自身的人力資本能力較差,缺少專業技術和競爭能力。[8]在今天這個知識日新月異,活到老、學到老的學習型社會中,少數民族流動人員與城市居民相比,文化水平偏低、職業技能不足,他們在城市中就業與創業的難度系數更大,很多人在殘酷的市場與就業競爭中只能處于不利的位置。
3.城鄉差異以及民族文化的沖突,是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順利實現社會融合的根本性障礙。有研究者指出,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面臨多方面的交流與適應困難:從家鄉生活到城市生活的適應、從民族語言到其他語言的適應、從傳統教育向現代教育的適應。[9]在城市生活融入的過程中,民族文化間產生摩擦與沖突已經成為事實,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在適應城市方面面臨的壓力更大。[10]由于在風俗習慣、宗教情感、道德觀念上與城市原居民存在難以逾越的鴻溝,某些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在異樣的城市環境中顯得一臉茫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而是依然固守原來的行為準則與處事方式,文化觀念沖突與行為的碰撞在所難免,而這可能會脆化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輿論支持與社會同情性理解。
4.城市居民的偏見與歧視,是城市居民與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難以交融的重要體現。歧視通常源于偏見,一時難以改變,而偏見經常源自刻板印象,即使明顯歪曲了現實,也很難被改變。[11](P319)城市居民對少數民族流動人口懷有標簽化和污名化的傾向,先入為主地認為他們不文明、缺少教養、不遵守規則等等,有意識與他們保持一種隔離與斷裂的狀態。毫無疑問,人為地將對方與自己隔離開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使得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受城市主體社會的排斥,游離于城市的邊緣。雖然城市中先富裕起來的少數民族基于民族、老鄉、宗教等因素,可能會對新進入城市的少數民族人口產生某種認同,但在城鄉二元體制的浸淫下,這種認同被城里人與農村人、漢族人與少數民族的差異所替代。生活在歧視與偏見的社會環境中,機會對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來說越來越渺小,使得他們難以謀求自己在城市生存與發展的空間,而文化之間的矛盾與沖突使問題顯得更加突出。
實現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是一個長期而艱巨的任務,在此過程中,不管是政府、城市市民還是少數民族流動人員,都需作出努力。
(一)提升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自身素質與社會適應能力
第一,如前所述,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受教育水平和職業技能普遍偏低,這限制了他們進入城市后的職業選擇和未來發展的潛力,他們大多只能進入單一和附加值低的民族餐飲、土特產銷售和民族特色工藝品加工等行業就業。這些行業的共同特點就是利潤低收入低,這進一步限制了他們的消費水平、人際交往范圍與自身教育的投資。首先,政府應該拿出一部分財政支出用于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職業技能培訓。同時,城市的教育資源與設施,應該無條件向所有人開放,并積極利用各種職業技能學習,全力營造良好的學習氛圍,提升少數民族農牧民自身的技能水平,加速他們在城市的就業和發展,并為其不斷融入城市社會提供可能性。其次,鑒于流動人口在就業信息來源上主要依靠老鄉、親戚、朋友等狹窄的社會關系,從而影響其群體信息封閉程度的狀況[12],黨政部門在少數民族進入城市后,就應該主動通過綜合協調服務平臺,為他們提供真實優質的信息服務。
第二,提高個人的城市適應能力。習慣了鄉野生活的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對于現代城市以及其生活方式缺少應有的認知,加上自己生活方式的不同和部分城市市民的歧視與排擠,他們對城市中的人和事具有強烈的防范心理,缺乏信任感,難以真正融入城市生活。為此,流出地政府和民族社團組織理應率先做好宣傳教育工作,在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集中的城市,通過發冊子與傳單等方式,介紹當地的城市文化特點、居民的偏好、人情禮節等,同時做好面對文化沖突、焦慮與不適的心理輔導。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在進入城市后,應該積極主動地調整心態,努力適應城市的生活節奏和工作方式與習慣。
(二)制度和政策層面進行調整與重構
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往往與西部邊疆民族地區有著親緣、血緣、鄉緣、族緣等千絲萬縷的聯系,一旦他們在城市生活中受到歧視性對待,產生的不滿情緒就會很快傳播到民族地區,這不僅影響城市民族關系和諧與社會穩定,還會危及西部民族地區安定。另外,現實中少數民族的習慣和宗教信仰不被尊重,一部分人容易把現實的失落歸于社會,產生一種被剝奪感與嚴重的心理失衡,并使之泛化。在正常的社會交往中,經濟糾紛和人際關系中的摩擦,本屬于簡單的民商事糾紛,在民族歧視的情緒沖動和感染下,可能上升到影響民族關系團結的政治層面。
因此,調整乃至修改阻礙少數民族流動人口融入城市社會的各項制度與社會政策,是建設和諧社會、維護社會穩定的必然趨勢。法律作為社會治理的利器,在保護少數民族權益方面的作用不可替代。因此,我國需要加強對少數民族流動人口子女教育、少數民族突發事件應急處理、少數民族殯葬等問題的規章制度的建設,提高立法的位階,增強法律的執行效果;同時,應為他們提供便利的法律援助服務,如方便他們尋求同胞和家鄉政府的幫助,尋求新聞媒體的介入,尋求既熟悉民族習俗又懂法律人員的援助等。
少數民族流動人口作為社會的建設者和參與者,他們應該與城市市民享受平等的待遇,平等地擁有社會福利保障、教育、就業、個人發展、居住、遷徙、財產和社會福利等方面的市民待遇。追求社會公平正義,實現發展成果人人共享的社會,也是和諧社會的價值取向。因此,維護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權利與尊嚴,是實現和諧社會公平正義的體現。
隨著我國的社會轉型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合是一個重要和現實的問題。霍拉斯·曼有一名言:“建共和國容易,而培養具有共和國精神與氣質的公民卻任重道遠。”[13]我國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進城容易,但使他們真正融入城市、實現本土化卻困難重重。因此,實現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是一個長期而艱巨的任務。在此過程中不管是政府、城市市民還是少數民族流動人口,都需要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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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保林】
C9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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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3)07-0214-04
華南理工大學人文社科基金項目“城市少數民族流動人口社會融入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