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本刊特約記者 陳 敏
不同—的“賤狗人生”專訪劉同
文 _ 本刊特約記者 陳 敏
劉同,現任光線傳媒資訊事業(yè)部副總裁,歷任《最佳現場》《娛樂現場》《娛樂任我行》等多檔王牌娛樂節(jié)目制片人。《職來職往》點評嘉賓、作家、職場達人,因其觀點獨特,點評直接平等,成為眾多年輕人的職場偶像。
“我叫劉同,現在住在北京四環(huán)旁邊一個叫沿海賽洛城的樓盤里。7年前也曾經幻想以寫字為生。但無奈學識有限,北京太大,我寫出來的那些字都不夠成為我容身的磚瓦城墻。還好,我生性貧賤,嘴貧性格賤,從不抱怨自己的遭遇,所以投身傳媒這一行,至今。”
這段話來自劉同的第7本書《誰的青春不迷茫》,剛出版。
10年前,他從湖南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寫完第一本小說,在各個論壇求出版,20元一本打印裝訂后四處投遞,還乘火車送到出版社,人家就一句話:“放那兒吧。”
9年前,他在北京給朋友寫信:“辭職‘宅’于出租屋,錢包癟癟,書稿不斷被否定,被傷害至心驚肉跳。沒日沒夜啃書準備考研,眉毛突然開始掉,或許是‘鬼剃頭’……”
8年前,他進入光線傳媒,和五六個人同住在小屋,每天上網找笑話,給人家寫脫口秀。中午12點前念給同事聽,他們笑了就過,沒笑,就托人買個盒飯,自己接著寫。往事只有同事的媽媽還會提起:“那時你好可憐。”
7年前,他跳到一家傳媒公司做娛樂節(jié)目主編,第一天就是開會,領導們都在,聽他匯報改版思路。他準備了報告還未發(fā)言,老板就對總監(jiān)說:“如果你要騙公司的錢,你就直接告訴我缺錢,不要隨便在街上找一個……你們想聯合騙公司的錢嗎?”劉同沒有拍桌子,只是回家哭了一場。他開始滿負荷運轉,從選題策劃、拍攝、審稿,到寫臺詞、配音、錄制,每個環(huán)節(jié)精益求精,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常常迎著朝陽下班。一年后,這檔節(jié)目很紅,他去老板辦公室辭職,離開時揚眉吐氣。那一年,過的時候很黑暗,過去之后很燦爛。就像他自己說的:“讓夢想成真的最好辦法就是醒過來。”
之后他重回光線傳媒,相繼擔任《最佳現場》和《娛樂現場》的制片人、光線傳媒藝人關系部總監(jiān)、電視事業(yè)部營銷總經理…… 罵人、夸人,從不掩飾,不想浪費時間。當時還是新人的柳巖曾跟他請假,他說:“如果你覺得節(jié)目對你不重要,你就走。”后來他才知道,那次柳巖是因胸部腫瘤要開刀,他為此內疚了很久。
兩年前,劉同接受了求職類電視節(jié)目《職來職往》的邀請,去當點評嘉賓,“就是幫忙站個臺”,沒想到紅了。他評點犀利清晰,觀點獨特又文藝,若干次為了他人淚灑現場,很多年輕人“粉”他。
2012年8月,他在《娛樂現場》中推出了一檔脫口秀《劉同坦白講》,這一次,他是為自己寫腳本,爬山虎終于探出墻頭。他形容一桌喜宴的價格“相當于一個iPad3,而且是貼了膜加了殼越了獄的。”“馬景濤的笑都是狂笑,哭都是痛哭,咆哮只需一瞬間。”“如果你小時候長得讓人捧腹大笑,長大了讓人垂涎欲滴,這也是最好的逆襲。”“安全感就像個鬼,我一直聽說,卻從未見過。”觀眾笑,他不笑,永遠穿襯衫,干干凈凈。他不再需要染得五顏六色的頭發(fā)、耳釘或者奇裝異服,他本人就是賣點。
現在劉同是光線傳媒資訊事業(yè)部副總裁,作為業(yè)余愛好成果的新書也上了暢銷書排行榜,和柴靜的《看見》、韓寒的《我所理解的生活》上下爭鋒。
在約定的咖啡館,劉同左手拿水,右手拿快餐,走了進來。黑呢衣,牛仔褲配馬丁短靴,干凈利落。已是下午1點半,他還沒吃午飯:“現在不吃,開會再吃。先聊,我已經習慣了。”
起初的疲憊很快在聊天中蕩然無存。他曾恃才放曠,如今自嘲還是有點“二”,像一條很賤很賤的狗,總也打不倒。他說:“從前總把人生過得像電視劇,每集都想要一兩個高潮,最后自己獲勝,熱血飽滿。現在不用找對手,只要做好了自己,突破了自己,就不可能還有對手—你想想周伯通的左右互搏。”
做娛樂節(jié)目熱鬧忙碌,水一樣的日子嘩嘩流瀉,近乎浮躁,所以劉同也喜歡安靜,試圖看清喧嘩外的去向。
下班了他不愛去外面瘋,而是寫點字看會兒書。他喜歡劉亮程:“這個新疆作家小學都沒有畢業(yè),當過十幾年的農機管理員。他寫自己生活的村落、一棵樹的成長、一條狗的成長、一個煙囪的煙早晨被什么風刮到哪一邊,真棒。”
他有了假期很少去旅行,而是回老家,陪父母。他在湖南郴州長大,對鄉(xiāng)村小鎮(zhèn)總有難以釋懷的熱愛。在家鄉(xiāng)最快樂的一次,他坐著快艇去了四面環(huán)水的小島,在島上住了一晚。他形容說,月亮把整個島照得像白天一樣亮,螢火蟲到處飛。有棵高大的桂花樹,老鄉(xiāng)們就在樹底下吃狗肉喝蜂蜜酒,把酒言歡,唱歌。他在吊橋下面,吹著風,看漁火。
他原名劉童,希望與眾不同。后來,他把那個小縣城里游蕩懶散的孩子放進心里,成為一個專注投入的成年人,無論做電視還是寫書,他用力,緊繃。
“你覺得孤獨就對了,那是讓你認識自己的機會;你覺得黑暗就對了,那是你發(fā)現光芒的機會;你覺得迷茫就對了,誰的青春不迷茫。”
新書里有他的心跡,還有他的攝影:一個白色水杯、一片漣漪散開的水域、一棵果實青澀的橘子樹、一朵凝然不動的云、一角被花葉點綴的天空、一輛停靠的單車……都很安靜。
不曾在青春迷茫時發(fā)力狂奔,碰得頭破血流,不會懂得那份安靜意味著什么。
新書的封面是他的背影,立在白茫茫的雪地,正在端詳這個世界的美。
《讀者·原創(chuàng)版》:看主持人李響寫你的一篇文章,說你高中時是問題小孩,后來是怎么走出來的?
劉同:我讀高中時,父母不管我,老師不問我,女同學不理我,男同學也不理我。我每天穿同一套衣服,鞋子破了也沒有換的,總覺得被排擠。有一天上學時,我問自己,哪一個17歲的人會像我過得那樣糟糕?我突發(fā)奇想地把所有的問題都列在紙上,然后發(fā)現一個規(guī)律,原來第七個問題的答案就是第六個問題本身,以此類推。比如同學不理我是因為我的衣服很破,而這是因為父母不給我零花錢,父母不給錢是因為我根本不受老師重視……最后所有問題都指向我糟糕的成績。而這點,從前根本不曾困擾我,困擾我的都是表象。我試圖讓成績稍微好一點,這樣是不是可以解決全部問題?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的實驗結果怎樣?
劉同:我從高一數學教材的第一章第一小節(jié)開始一頁一頁地讀,慢慢地我的數學成績上來了,老師第一次表示關心:“你有什么問題就來找我啊。”后來考語文,作文只扣了一分,成了范文。女生們都覺得,劉同你好棒啊(笑)。
《讀者·原創(chuàng)版》:實驗成功后的感覺改變了你的人生軌跡?
劉同:其實很多年來我都在找自己的存在感。男同學,你們去哪里打球?女同學,你們需要我遞黑板刷、打水嗎?我特別希望被某個團隊接納。但是你以低姿態(tài)讓人接受,別人還是看不起你。當女生稱贊你的作文寫得好棒,男同學覺得你的為人不錯,當你發(fā)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好時,哪怕沒有外界的肯定,也不會寂寞。
考上大學后,我決心進一步樹立自己的形象,不許那么唧唧歪歪的,和每個人講話不許超過10句。要酷,要酷!別人問我意見,我就說嗯。軍訓一個月我一直在準備軍訓后的自我推薦演講。那天上臺后,我滔滔不絕地講了20分鐘,所有人都被驚倒了。而且,大一時我長得還不錯,他們就覺得我挺有魅力,既然造成假象,便就此努力下去了(笑)。
《讀者·原創(chuàng)版》:從一個自卑的小孩到自信,你很喜歡思考。
劉同:中學時沒人搭理,只好自己想問題。后來有一次,我去某個學院宣傳一本新書,臺下人很少,也沒有人提問。我就讓他們寫紙條交流。我看完一張紙條,說:“這個很自卑、不知道怎么跟人交流的同學,請舉手。”結果,臺下很多人都舉起了手。我說,你們看看周圍就會發(fā)現,我們之所以不好,主要是因為我們覺得自己不好—這純屬臆想。
《讀者·原創(chuàng)版》:2003年你從湖南師范大學中文系畢業(yè),參加了湖南電視臺的招聘,在三四百人中間拿到筆試和面試綜合第一名的成績,你怎么做到的?
劉同:大學期間我一直在各個地方實習,大一在電臺,大二在報社,大三大四在湖南臺總編室做小助理。當時電視臺招人,我覺得自己一沒錢二沒資源,可能進不去,卻考上了。后來我總結,我是所有人里面看起來最像適合這個崗位的人。我的說話和辦事方式,都像老編導,沒有廢話,還挺上道。所以,我建議大家在大學時去喜歡的單位實習,沾染一些氣質。
《讀者·原創(chuàng)版》:在湖南臺做娛樂節(jié)目記者兼外景主持,一年后你就辭職北漂,一度非常艱苦,后悔嗎?
劉同:不后悔,我發(fā)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么脆弱。在湖南做節(jié)目時,爸爸約人吃飯都約在晚上7點,然后讓服務員打開電視找到湖南臺,說,這是我兒子做的一檔節(jié)目。得瑟吧?家人都覺得我一年能掙一百多萬,但其實我每個月只掙900元,一年掙一萬多,交完房租,過年不剩錢,而親戚們都等著我回去封紅包呢。我真是挺丟臉的。那年我就沒回家,后來辭職北上考研,希望找份更好的工作。
《讀者·原創(chuàng)版》:這些年你一直很努力。這種狀態(tài)中,你覺得特別美好的東西在哪里?
劉同:大學時總是用手寫稿,一個字錯了,整整一頁重抄。當時勸慰自己,如果有一天我拿到諾貝爾文學獎,這些手稿會很值錢吧?還有,我考研失利后就剩兩百多元錢,眉毛和頭發(fā)都快掉光了。壓力太大,我給我爸打電話,一接通我就哭。因為之前我拒絕了他們的工作安排,執(zhí)意自己去闖……后來到了光線傳媒,大半年時間我天天找笑話和好玩的圖片,寫脫口秀。那時我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因為我是講笑話的。
這些往事,今天敘述起來,多么可愛,多么有趣。你過去的苦難都是你未來的勛章。
《讀者·原創(chuàng)版》:去掉光環(huán)和地位,你滿意現在的自己嗎?
劉同:我很滿意,也特別喜歡自己。幾年前我的同事陸續(xù)跳槽,賺的錢是我的兩三倍,我很焦慮啊。后來,我試著幫朋友的文化公司做策劃,賺了筆錢,但感覺好累。我突然發(fā)現,錢不是我最想要的,我不再想違背自己的意愿。
有句話很俗,自由不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不想干什么就可以不干。比如,我不喜歡互相扯頭發(fā)、搞小三的家庭矛盾節(jié)目,雖說這個有收視率,但我可以做另一檔同樣有收視率的節(jié)目,而且傳播正能量。我現在就有拒絕的權利。
《讀者·原創(chuàng)版》:如果一件事情,你百分之百盡力了,還是沒有做成,你會怎樣想?
劉同:我在廣告部待過一年。有一次坐了6個小時的火車,轉了2個小時的汽車,到了客戶那里又等了2個小時,聊了不到5分鐘就被打發(fā)走人。早餐、午餐都沒吃,就在路邊買了一籠包子,蘸著辣椒醬吃,我還是很開心。盡力了還失敗了,也就釋然了,說明它原本就不屬于我。現在,對一個中年男人而言(好多人都叫我大叔了),沒有什么事情是經過了長時間努力而猜不到結局的,如果太費勁,一開始就該拒絕。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在臺前做節(jié)目
時愛憎分明,做管理時有什么不同嗎?
劉同:一樣,都是對事不對人。我曾經去老板那里埋怨我的某位搭檔,講了一二三四,結果老板打電話喊我的搭檔來,讓我當面再講一次。我好尷尬,剛才畢竟有些添油加醋的夸張,但是示弱了也是孬種。我只好硬著頭皮講,然后兩人爭辯,很快有了結果。那次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我覺得這種當面對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坦白講,一個人成熟有幾個標志:罵人不再帶臟字;仇人已經可以無視;做事客觀,對事不對人;明白人生是直播而不是錄制。
《讀者·原創(chuàng)版》:你才32歲已經是公司高管,在工作中有很被動的時候嗎?
劉同:是這樣,我現在做事情事先都會想得比較清楚周到,分析出個一二三來,而不是猜測。比如電影《杜拉拉升職記》上映期間,老板問:“你覺得《浮沉》這本書怎么樣?”我說:“好,我稍后回您。”掛掉電話我想,老板可能也想拍一部職場電影。那么《浮沉》是不是最好的職場小說?公司客戶有沒有那么多?我就咨詢各類朋友,然后告訴老板,現在最好的職場小說是哪兩本,分別有哪些受眾,如果拍電影,哪些客戶會投資,包括作者聯系方式、確定版權還未售出等等……那年我28歲,我一定趕在老板之前想清楚所有的問題。后來,這件事被老板當成范例宣講。
《讀者·原創(chuàng)版》:新浪的“年度名人微博影響力”排行榜,你排第38名,這個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劉同:話語權。我可以說我愛說的話。當然,它也讓我更在意言辭。別人都說我是在用生命寫微博。呵呵,我每條微博要寫一兩個小時,我必須保證從個人的角度百分之百正確。我媽說過的,沒有人天生正確,但有些人會越來越正確。
《讀者·原創(chuàng)版》:現在你工作很忙,還要擠出時間寫作,今后還會寫下去嗎?
劉同:很多人是因為《職來職往》熟知我的。其實,我寫書寫很多年了。哪怕前幾本發(fā)行量不大,能夠出版,我已經很感激。我總覺得電視是門遺憾的藝術,我是做日播節(jié)目的,每天都有一期,來不及回望,一期過去了,什么都沒留下。我就計劃每年寫一本書。人們說,這樣沒有價值沒有意義啊。但對我而言,我留下了一些印記,影響了一些人。
我一直寫,寫到今天。沒有那么低賤的過去,就沒有今天的我。我希望一直這樣,像蜷縮在角落里等待著被發(fā)現的賤狗,不抱怨,不自憐,碰個杯,就把人生各種滋味一飲而盡。
圖/劉同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