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面對一條蛇？

沈嘉祿

周日，去4S店給車子做保養，車鑰匙一交去樓上休息室喝茶。屋里已有六七人，空調暖和，有茶有咖啡，特別適宜男人瞎聊。我帶了一本《收獲》長篇專號，金宇澄的《繁花》看到一半，興頭正濃。但是這幾個男人聊天的興頭比我更高，分貝不知不覺提高，句句直搗耳膜。

他們在談趙紅霞。一戴鴨舌帽的人說：這個重慶女人結棍的，一記頭拿六個廳局級干部弄倒，肉彈出膛，所向無敵！

一個剃板刷頭的男人說：擺平一個再來一個，有步驟、有計劃，一切按部就班，一個小女人哪能有這個水平？今朝才曉得背后有一個總指揮，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另一個穿皮茄克的男人說：施美人計現在不稀奇，稀奇的是肖老板派了一個女版007，針頭攝像機，你一點也逃不脫。

板刷頭說：我在網上看到有人寫了《趙紅霞列傳》老好白相的：渝州女趙紅霞，家貧賤，親零落，幼喜評書，雖不入監雍府學，然亦淺識經史，多慕義士鴻儒……

皮茄克打斷他：文縐縐的阿拉聽不懂。能拍成電影就好了。女主角年輕漂亮，床上功夫了得，這是色情片的框架。官員臺上正人君子，床上禽獸不如，出了事體，重慶當局居然風平浪靜，這是政治黑幕片的素材。

板刷頭講：王立軍、薄熙來曉得手下頭的人出事體了，不但不追究，反而護著，有些人還官升三級，委以重任。

鴨舌帽講：這就叫，憲法不用用家法。他們號稱打黑，就是不打燈下黑。部下出了事體，關起門來罵一頓，就沒事體了。

皮茄克講：重慶方面前幾天發布消息講，市紀委在對雷政富違紀違法問題深入調查中，發現一個進行敲詐勒索犯罪團伙的線索，敲詐勒索犯罪團伙嫌疑人肖燁等已被批捕。因不雅視頻被敲詐的數名黨政干部和國有企業負責人因違紀被免職，并將根據調查情況依法依紀嚴肅處理。最妙的報道是：重慶兩會期間，有８名涉案黨政干部、國企負責人請假。

鴨舌帽從沙發上跳起來：請假？他們有什么資格請假？至少是停止他們會員資格！還有什么“因不雅視頻被敲詐”，好像這些官員成了受害者。這種講法輕描淡寫，讓群眾哪能放心？

我知道這幾位的目光時不時投向我，但我不參與，我要自律。再說我看書正在興頭上。金宇澄寫到一節：“當時是跟幾個投資開發老總，住縣招待所，縣領導住三樓，一批女工作人員也住三樓。二樓空關。四個來賓住底樓。當夜開舞會。一個一個女工作人員，上來拉來賓跳舞，非跳不可。……縣領導對女青年講，提問題，搞咨詢，不可以吵吵鬧鬧，擁進房間，要一個一個敲門進去，對上海老總仔細談，單獨談了，就有效果，聽到吧。”金宇澄再寫下去：“這個縣領導是有名的老色鬼，住在三樓，旁邊房間的女人等于三宮六院，這批笨女人其實再賣力也進不了編制，全被耽誤了。”

書是看不下去了，我就閉眼打腹稿，某報約我寫蛇年的應景文章，我對這路文章素來沒有興趣，但在別人的地盤混，得聽人家的哨子。于是從蛇想起，思緒就到了伊甸園。夏娃受蛇的誘惑，從樹上摘下一個蘋果吃了，然后給亞當吃，兩人頓悟而臉紅，有了羞恥感，遂采來無花果的葉子遮住私處。但亞當與夏娃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被耶和華趕出伊甸園，成了人類的祖先。這是原罪說的依據，但人享有自由意志難道不好嗎？但是，人又是忘恩負義的，你啟蒙了我，我卻承認你被上帝懲罰的事實，讓你永遠在陰暗角落里“蛇行”。現在地球人都知道，蛇其實是人類的啟蒙者，是生物界的伏爾泰和盧梭。但令人泄氣的是，為何現實中還有許多人不知羞恥呢？是他們吃蛇太多了吧？阿門！

在道德全面淪喪的今天，我們如何面對一條蛇？居然成了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