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田昌久(日本京都大學經濟研究所城市和區域經濟教授)
“雁形模式”變陣的影響
藤田昌久(日本京都大學經濟研究所城市和區域經濟教授)
東亞一體化
由于近年來東亞的經濟重心出現了顯著的“漂移”,傳統的“雁形模式”正在“變陣”,逐漸向垂直產業內專業化結構進行轉變。這將對東亞經濟一體化產生重要影響。

歐盟、北美自由貿易區、東亞經濟體的GDP份額
對東亞一體化的研究數不勝數。Kojima(2000)基于國際勞動力分配對亞洲發展的標準“雁行模式”做了一個全面的回顧。它描述了工業化在東亞的傳播方式是,通過像日本這樣的主要國家逐步專注于領先技術工業的同時,將失去競爭優勢的工業割讓給工業化較晚的國家。然而,這種模式由于國際生產分工的發展已經改變,勞動力密集活動的離岸外包和供應鏈全球化,正導致產業內垂直專業化分工。
但是,由于近年來東亞的經濟重心出現了顯著的“漂移”,傳統的“雁形模式”正在“變陣”,逐漸向垂直產業內專業化結構進行轉變。這種轉變將對東亞經濟一體化產生重要影響。
首先,我要用一組數據來說明目前的全球經濟重心發生了怎樣的“漂移”。
從全球產業化角度看,歐洲和北美兩大傳統經濟體盡管仍處于主導地位,但東亞興起成為第三核心,成為工業產品的主要出口者。與此同時,東亞內部的經濟平衡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日本曾是東亞核心經濟體,在1990-2010年期間失去了相當的影響力,GDP區域占比從71%下降到37%,出口從41%下降到17%。相反,中國的GDP區域占比從9%上升到40%,出口從9%上升到35%,超過日本成為領跑者。
同一時期,東盟國家占區域GDP比例從8%上升到12%,而出口方面,由于面對中國的競爭,先是從1990年的20%增加到1996年的26%,而后輕微下降到23%。在過去20年里,韓國、中國臺灣的區域GDP和出口占比基本保持不變。
中國和東盟國家的經濟崛起,可部分歸因于日本對外直接投資的增長。除了聚合力引起要素成本升高和擁堵情況,日元兌美元的幾波增值(1990-1995,1999-2000,2002-2004,2007-2011)也加劇了日本和發展中亞洲國家生產成本的不同。
相應地,日本公司主要在東亞內部開展了國際化努力和分散生產。據《海外活動基本調查》,日本在亞洲的(包括南亞)海外制造業分支機構的數量從1997年的3920個增加到2009年的6154個(增加57%,是全球海外分支機構增加28%的兩倍還多)。同期,日本海外制造業的永久雇員幾乎從143萬翻倍至282萬。相反,據《勞動力調查》統計,日本國內制造業的雇員數量在1997-2007年間減少了283萬(從1445萬到1162萬)。
在國際化生產過程中,之前的一體化生產基于要素密集度不同而分裂為若干個體。這種優化組合行為導致分裂個體根據每個國家的要素稟賦不同而選擇落戶地點。勞動密集的總裝配選擇在低工資的發展中國家,而高端的半成品生產則是在工業化國家進行。東亞國際貿易的經驗研究強調了這種被稱作“分化”的趨勢。
日本和發展中亞洲國家間的垂直產業內專業化結構,與傳統的“雁形模式”產業間勞動力分工是不同的。在近期的專業化結構中,發展中亞洲國家對全球市場的成品出口導致了來自于日本、韓國、臺灣和新加坡的半成品進口,從而使區內貿易值增加。
盡管中國出口結構的多樣化產生了與經合組織國家類似的高精產品,更多高科技產品依賴于亞洲的供應商網絡,但是中國的工業多數是處在垂直專業化的勞動密集型生產階段,因此該區域對外部市場的成品需求并沒有下降,反而在增加。
從空間經濟學的角度,以下觀點是按順序提出的。首先,產業分化受益于日本高成本產生的分散力和半成品運輸成本的下降。在此過程中,成品生產沒有在發展中的亞洲國家間均勻分散,而是集中在有限的具有高度市場潛力的一些地區,發達的基礎設施便利了同外部市場消費者的接觸,也降低了區域供應半成品的接收成本。
此外,由于發展中亞洲國家的本地需求和基于規模經濟發生的聚合力,使成品生產的分散現象加劇。在這些相對年輕且發展迅速國家中,中等收入人口成為消費最旺盛的群體。例如,外國公司在中國選址時受到當地因素的強烈影響,考慮是否存在本國的零部件供應商、基礎設施、人力資本的素質,以增強對外出口的生產成本優勢。
然而,在判斷投資項目的市場潛力方面,本地需求逐漸成為更具決定性的因素,地址的選取將更多受到當地人口的影響。在中國,由于移民控制政策形成的空間分散,公司選址將從沿海向內陸地區轉移。
日本作為半成品供應者的角色可能還不確定。關鍵零部件、材料及機器制造商的聚合力成為鎖定整個日本高端制造業的聚合力根源。然而,半成品生產可能會與成品生產形成聯合聚合力,這不僅緣于日本的要素成本上升,還取決于發展中亞洲國家規模經濟的發展。
關鍵零部件、材料或機器制造商聚集力的最終喪失,將極大削弱日本高端制造工業競爭優勢的源頭,對在廣泛基于技術的大規模生產中已經失去競爭優勢的日本造成了嚴重沖擊。
當然,日本創新立異的半成品高度區分化,如果沒有智囊團的聚合力,許多產品將不能生產出來。然而,如上部分所描述,創新生產力取決于日本能否維持知識多樣化。這將需要在國際范圍內吸引人才。
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日本東北和關東北部地區的高端制造業不斷增多,因為他們看到了這里的巨大優勢,如擁有充足且相對低廉的勞動力和土地,多年來交通基礎設施的發展使該地區到東京大都會區的便利度得以提高,東北大學帶動了學術和研究建設,以及當地居民支持該區工業的熱情度等。

日本巖手縣一名工人正在當地“祖父農場”(Granpa Farm)公司的大棚中工作。“祖父農場”公司是日本政府為了振興這一地區震后經濟而設立的,每天可供應3600棵蔬菜。CFP
正當該地區即將實現日本對東亞高端半成品供應商的重要角色時,“311大地震”災難發生了。顯然,最好的可行性策略就是使受波及地區的工廠恢復運營,盡快回到災前狀態。然而,僅僅回到災前狀態不一定使當地經濟恢復到可持續發展的高度。1995年阪神淡路島大地震對亞洲集裝箱運輸的樞紐之一的神戶港造成了災難性的破壞。當時,全球港口在深水泊位等大型設施方面展開競爭,這使東亞的其他已具備該設施的港口如釜山、上海、高雄等更有競爭優勢。事實證明,神戶港僅靠復原之前的設施不可能獲得已經喪失的領先地位。
因此,應用類似推理,為防止日本制造工業陷入與神戶港相同的命運,認真分析當前全球競爭形勢,超越恢復到災前結構的思維,是十分重要的。一旦日本制造商的海外后備或替代生產開始展開,而后成為替代供應商,那么日本東北和關東北部地區的零部件、材料供應商將不能再使產品需求恢復到災前水平,盡管工廠重建、恢復運營。結果是,不僅該地區且全日本大量工作崗位消失,整個日本制造業內部的聚合力也將受到巨大影響。更重要的是,受波及地區制造工業恢復一旦失敗,將給日本未來蒙上不祥的預兆。
基于東亞一體化過去幾十年的發展,日本的區域政策需要改變策略。
核心大都會區的知識活動與郊區的大規模生產活動緊密聯系,向東亞生產網絡提供了以半成品為主的高端工業產品。然而,由于高要素成本、日元升值以及自然災害的更高風險預見性,日本郊區制造業的工作崗位,如311災難影響的地區,開始處于危險之中。如果這些制造業活動消失,核心都會區的知識活動在失去了周邊制造業基地的情況下,或將不能繼續存在。
為了提高郊區工廠水平競爭力,我們可以借鑒德國的“協調經濟模式”來恢復勞動生產力,即經看重長期利益的大股東同意,工會允許工作條件變更,來換取雇主的雇傭保障和職業培訓。和德國一樣,協調性也是日本公司的行為標志,盡管這已經被全球化背景下的公平交易所取代。工作保障增加也將帶動國內需求,緩解分散力。
區域政策能在三個層面上解決這些問題。首先,提高生活便利設施,可以吸引多樣化的國際人才,使腦力人才的聚合經濟得到加強。其次,應該通過稅務改革來降低生產成本。福島核電站事故后,再次為全球市場電力供應系統的安全和可持續能力投保,也成為迫切需求。第三,應該鼓勵集中在少數供應商手中的產品分散到東亞各國進行生產。
在這個意義上說,日本接受外來直接投資的水平仍然非常低下。日本應該積極接受外來直接投資,尤其是郊區制造業能從東亞國家公司的投資中極大獲益,依靠日本制造的品牌吸引力,實現高端技術創新。(本刊記者吳玲翻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