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懷 (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廣東 廣州 510006)
中國文學思想史,概可認為其立足于歷代之主要“文藝思潮”亦同于“文學”。與諸多編訂中國文學史之著者類同,欲于中國文學思潮歷程中求索而得其要略;并集中于文學與藝術兩點,成其為可能貫通的文藝思潮之歷程。另外,雖此書開篇有明說分內、外二篇,實就中國自古之文學思想、文藝思想理論而論也;或為各主張流派之爭與此消彼長之態。反而,愈至后期(元明清),自成一家之流得以凸顯。
青木《中國文學思想史》其特點及主要論點有六。其一,采用總分式結構,例:首章緒論之四大點總起而論二至七章;又如第二章之周漢之文學思想,其目下設“原始審美意識及古代文學觀、詩經所見詩之觀念、孔門之教詩”等子篇;其二,此書亦依時代而分論其說,細分為“上古,中古及近古”,且其汲取每時代之下具代表性之文學流派、文學思潮抑或文學特色加以羅列與分析;其三,重朝代之特色,亦即重區別相異之處。尤以文學與政治之干系為重點論述。政治力量規定其相應的統治性文化(功利主義性的德育教條化之目的)、文學創作之階層。概因最初之文學起于上層,故政治之影響亦不可忽視。然傅斯年言:“我們總不便把政治的時代作為文學的時代?!奔次膶W之斷代,理應依據文學本身的發展演變而來,順政治時間貿然分之則不利于理清文學的發展史。其四,文學、審美與修辭達義之演進為主要潮流。此體現青木采用對比之法。首先其立足“儒家、道家”兩大體系之下文學所異之要點,后有分論輔助之有文學文辭(內容)與達義(思想)之對立、詩歌真情與道義情愫之相爭以及文氣(個性)與文德(文論)之抗衡;當中亦有詞論,概詞與詩之不同,在詞于文辭達義之本質,則歐陽修之復古主張亦僅在于詩,其詞于文辭上難免稍有工匠麗色。其五,文學發展前進內、外在因素:統治集團、民族的習俗追求、創作階層等皆對文學質體選取有所影響,而文學亦有其自身發展不可變之因素。此需引入“文學發展融合觀”之說。從第四點之諸多相對立之爭中,蓋終能歸于折中之道,蓋其皆出于融合之故也。其六為文學觀發展的層級過程。既有非純文學至純文學過渡之變;亦有文——文句——文章——文論——文學體系的深刻化,前三部分亦可歸為“文作”。而文學與審美之關系得益于文論的問世,然其中杰出之文人之貢獻為其關鍵。
而郭紹虞之《中國文學批評史》,亦取歷史分期之法。然其目次細化,則有分專門人物、流派、主張進行專門的論述。其框架可歸結為兩部分:一是“文學”歷朝之演進;二為“文學”次目下各潮流之興衰變化。就此兩部分,概圍繞兩說進行總體統攝即文學觀念與文學思想思想、文學演進與文學復古。郭先生之批評史觀乃執述而不多論之態,更傾向于理清中國文學發展的主線脈絡,相較之下,更為客觀性。
青木與郭之論,其價值立場在于文學發展融合觀。探究其論說邏輯:始論古之文簡,意質精;后之文學流派概圍繞辭與義而爭論,此中折中之說便成,文學之具義理文辭之貌成型。實為對古之文深究熟思所得矣。筆者認為,中國文學發展之流,外有其可變可塑之處,內亦有不變之脊。此之不變因素,青木于《中國文學思想史》前部已論及,即為儒道之折中之道。儒道折中之道,首先深入民眾尤為文人之心,而其創作之追求亦有所定也。儒道中脊之論,也可于另一方面得以佐證:即唐詩宋詞之交時,歐陽修之主張詩作理應簡潔,避免文辭之艷。可見“歐陽修等人提倡韓柳之古文以來,宋人對于文章之主要思想其顯著者有二項:一為將作文之模范本諸周代之經傳;二為上古之文概簡質,尚簡為要”。然歐公之主張為詩論,在宋代之詞為代表之下,歐公之詞亦難避免辭藻之弊。其原因為何?此因一個之力與一代文學主潮之較量!歐之復古詩歌主張,乃一人之說,他人應和而終成一文學流派;然宋詞之興,非歐一人之主打。故于宋詞下,歐就一人之力敵一文學流派。歐時之作詞主張,并非復古。故歐公之詞亦難避免辭藻之弊。另,郭紹虞先生《中國文學批評史》一書,則其上卷多為分說各朝代之文學觀念理論,下卷則是文學融合觀。其論“中國文學之批評,大體上說:北宋以前以文學觀念為中心,南宋以后以文學批評本身的理論為中心……假使說文學觀念的演進期為正,則復古期為反,而本書下卷為合?!笨梢?,文學發展融合之歷程,是順應時代之演進而為。雖有反復期,但究其實質,乃為一種擬古之手段,實非全盤歸古。
再者,青木之《中國文學思想史》定位于文學思想;而郭之《中國文學批評史》則在于文學批評。雖兩者皆為“史”,則書之框架有其歷史之分期毋庸置疑。然其框架構建則有所差異。青木之書重于思想流派之說,雖其為文學主張,然書中論述概圍繞主張流派之下的思想內容著手。郭紹虞先生之《中國文學批評史》則重于文學理論之演進反映文學之發展。可謂“史實”與“論說”之相合。故,青木之書讀之頗有流暢之感,而郭書則給人宏大之貌。
青木之《中國文學思想史》多截取各朝代下主要文學創作主張流派,圍繞各文學主張爭論進行分論。這無疑能夠抓住朝代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學思潮主張,也能夠通過爭論的此起彼消貫穿文學史的發展過程,但是忽略了其間一些邊緣化的聲音。如其在論及清代之文學思潮中,在論及詩壇之自成一家的思潮上時,主要就擬古之與否列說了清代文壇上頗負影響力的人物以及流派進行歷時性的推進式闡述。如:沈德潛之格調說、袁枚之性靈說、乃至后面翁方綱之自成一家之例。但清代文壇就詩歌方面有:清道光、咸豐年間以效仿蘇軾、黃庭堅為主的宋詩派;又有漢魏六朝派即為“湖湘派”,主張復古,墨守《離騷》《文選》、還有張之洞為代表的中晚唐派,加以西昆體等,甚至還有部分落單的詩人,如清代江湜。因而青木之著眼,乃文壇上影響力大的文學流派,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發展的主流,是中國文學史發展清晰的軌跡和歷程。另,之所以認定青木正兒的中國文學思想史概述了中國文學發展的主要歷程,主要原因在于:第一,就剛列舉的詩歌一例,每個朝代均有主流末流之分,然青木就主流派在文學演變上的影響力和主導發展趨向性,著眼于主流文學流派。第二,文學主流之主張一概是承繼前朝各代的文學流派,因而主流之文學主張已然有一個時間歷史上的繼承性,是文學演變之主脈。然末流之聲,亦是一個朝代的文學發展歷程的軌跡,是一個朝代下邊緣性文人群體的文學觀念及其文學追求,若要統觀全貌,末流之聲音當不能少。
而郭紹虞先生之《中國文學批評史》亦秉承了分期之說,然與青木不一的是其論說了文學之覺醒。此亦從文學發展之必然規律與趨勢而定論之。然文學之覺醒最直接的參與者實當為文人群體與文學之實用性特征。在上古之時,文學之功用見于“上以諷諫,下以自慰?!庇角宕?,自成一家之勢成一潮流。概后世之“詩無定法”,如青木之論:“若徒以模擬為事,以此為法,則不謹詩將亡,而法亦將亡矣?!币蚨^的擬古之風并非反古,僅為反對擬古之行,又因詩無定法,則需自我創立新說,自稱一流,且欲他人附和??v觀文學之潮流,類似清王魚洋之神韻說、沈德潛之格調說、袁枚之性靈說,實為類同之主張,其人雖于文之見解亦有所別,然難逃于自成一家為宗旨。此亦道明文學發展之承前啟后之規律,欲徹底創新實難為之。
歷來“文學”一詞皆難定論,然最直觀之法,列盡文學歷程之成說、主張、潮流。又因其終歸于龐雜而宏大,文學發展之歷史事實呈現當為最理想闡釋“文學”的方式。郭《中國文學批評史》言:“在此書中,固然在于材料的論述,然亦時多加以論斷的地方……均不敢自以為是……總想極力避免主觀的成分,減少武斷的論調,所以對古人的文學理論,重在說明而不在于批評。”序這是一種態度,即盡可能如實還原文學之實予讀者,文學發展本身之間就存在其內在邏輯性,其發展的各個階段綜合起來,文學之演進內在邏輯亦自予其間。正如伽達默爾所言:“真正的歷史對象根本就不是對象,而是自己和他者的統一體或一種關系。在這種關系中同時存在著歷史的實在以及歷史理解的實在?!币蚨膶W本身和文學的解釋就是同樣的道理。
欲順中國文學史,其脈絡當居顯要之位,另著者之于文學史價值判斷亦頗影響成書材料選取,故此二者,當為重點論述。然中國文學之豐富亦難一時論說完備,文學發展過程中大小流派差異抑或不同影響力文學人物都會左右文學史的編訂,因此,文學史的編訂工作必然是繁重的。
[1]傅斯年.傅斯年全集[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 2003.
[2][日]青木正兒.,鄭梁生,張仁青譯.中國文學思想史[M].臺北:臺灣開明書店, 1978.
[3]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下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 2010.
[4]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冊)[M].北京:商務印書館,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