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立,秦 鑫
(大連大學 語言文學研究所,遼寧 大連 116622)
明清小說中的醫者形象研究綜述
王 立,秦 鑫
(大連大學 語言文學研究所,遼寧 大連 116622)
就目前研究而言,明清醫者形象被大體分成兩類。主要集中在庸醫之名的界定和造成庸醫大量出現的社會政治原因方面,多按照醫生有無醫德而定其是否為庸醫,并未對庸醫形象做系統明確的描述分類,造成庸醫形象模糊不清。良醫、神醫形象研究論文較少,其形象更缺少確定性,而醫者形象多數作為研究的部分內容或被捎帶涉及。應超越單篇文本,進行全面系統整理分析,增強問題化意識并重視這項綜合性很強的專題研究。
醫者形象;庸醫;良醫;明清小說;研究史
陳邦賢指出,醫學史是一種專門史,研究的須分三類:第一類關于醫家地位的歷史;第二類關于醫學知識的歷史;第三類關于疾病的歷史。研究這三類的史料,當研究每一個時代環境的背景和文化的現狀。……醫學是文化的一種,當然離不開環境的影響和人類生活的改進[1]1-3。金仕起《古代醫者的角色——兼論其身份與地位》認為,當年陳邦賢以醫者地位的歷史為醫學史三大課題之一,強調了解醫者所處時代的環境背景與文化現狀,和他對醫學知識進展的關切是一體的。然而,單就醫者地位的研究言,陳先生所論基本上仍以傳統少數杰出醫者之影響與醫事制度之演變為重點。事實上,陳先生后近60年來,傳統醫療史的研究在諸多實際動機導向下,在取經上雖迭有進展,課題上亦不斷有所開拓,但就有關傳統醫者活動之研究業績言,其大體仍依循陳先生論述之規范,而集中在個別醫學人物的行誼、貢獻與歷代醫政制度的演進兩方面。至于視醫者為人民群眾之一,根據其專業特性,考察其角色身份與地位變遷的著述尚不多見[2]1-2。醫學史中的醫者形象是包含多方面的,考察時不僅要考慮醫者本身的身份和地位,還要將其置身于時代和文化的背景當中去。而從新世紀多重理論思潮帶來的多學科交叉整合、跨學科方法視域看,醫者形象在明清小說研究中很值得關注。
“庸醫”一詞,最早見于孫思邈《千金要方》序。明代徐春甫《古今醫統》曾對醫生分類定義:“精于醫者曰明醫,善于醫者曰良醫,壽君保相曰國醫,粗工眛理曰庸醫,擊鼓舞趨,祈禳疾病曰巫醫。”[3]馬伯英認為:“嚴格說來,這類時醫、福醫與售假藥、施騙術,根本不懂醫藥而羅致錢財的江湖醫生還有點不同。雖不精于醫,多少還懂一些針灸、湯丸。倘此出于‘儒醫'之手,至多也是‘藥誤'、‘醫療事故'而已。這類事例甚多,未見斥為‘庸醫'。”[4]484庸醫之名并沒有覆蓋所有“粗工眛理”者,當儒醫有藥誤和醫療事故時則往往不會被冠以“庸醫”之名。與此種觀點不同,前文涉及的幾篇論文卻將“庸醫”范圍擴大了。
于天池認為,明清時期醫生已漸趨成為一種開放的職業,特別在文化程度較高的江南地區,只要能讀書識字、誦讀湯頭歌訣,即能懸壺于世、開局行醫。在國家與社會缺乏有效的權威宰制下,導致行醫者構成日益復雜。多數醫家操持醫業純粹是為謀生,醫術上沒有任何保證,難免給醫病關系的惡化帶來影響。在一個多數醫家并不以治病救人為宗旨的時代,醫家的社會形象勢必大打折扣。明清之世醫家的社會形象已非常之差,痛斥乃至丑詆醫者的文字比比皆是[5]。馬金生也有類似觀點:明清時期伴隨著行醫渠道的日趨多元化,為生計而操持醫業者大有人在,無論是科場蹭蹬的士人,還是販夫走卒之流,只要粗通文字、稍識藥性,皆有從醫的可能[6]53。他們意在說明從醫標準下降以后,醫生隊伍的成分混雜,從而造就出一大批庸醫。這種觀點主要是就從醫者的身份和知識水平來理解庸醫。那么如果將醫者置于小說當中,從其行醫的種種表現來看,庸醫又有新的特征,而他們給庸醫的定義多是從道德層面來判斷的,有無醫德直接成為判斷庸醫標準。
劉曉林挖掘了《金瓶梅》眾多醫者形象并將其劃分三類,但這三類醫生無一不是干名采譽、道德敗壞之徒,身上沒有半點為醫道德,有的只是世俗卑鄙。在他們身上集中體現了當時社會中的種種罪惡品質:一方面具有無窮貪欲,聲色貨利,無所不貪,飄風戲日,無所不為;另一方面又自欺欺人,攻人夸己,論黃數黑,矜功自伐。這些人直為盜世之惡徒[7]。近代《醫界鏡》所著力揭示與批判的,即多這樣人物。醫家為獲取豐厚的酬勞,要么借助士紳的影響迅速成名,要么自抬身價故作高深,人為地制造出一副緊張忙碌的景象來蒙蔽病人眼睛。他們在面對病家時往往萬分謹慎,在診療過程中“擇病而醫”,有時甚至不惜將女兒嫁入病家來平息糾紛[6]54-57。而朱慧、楊芳將《醫界鏡》表現的醫界混亂現象概括得更為具體,醫者要么不學無術,抱殘守缺,只憑主觀臆測,常抱著僥幸心理為人治病;要么坑蒙患家,攻伐同道,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要么矯情飾行,虛張聲勢,千方百計在表面做文章;要么制假售假,背信棄義,將醫德置于腦后,大發不義之財[8]。論者還指出,造成明清時期庸醫大量出現的原因,與當時社會狀態及統治者的意志有密切關系。與元代儒生受到極端貶抑而大批從醫的狀態不同,明清時期的文人地位得到改變,他們又回到了先前以文致仕的生活軌道,加之統治者對醫學和醫療事業的不重視,醫生的社會地位又回到了從前的“賤工”行列:“除耕讀二事,無一可為者。商賈利,易壞心術。工技役于人,近賤。醫卜之類,又下工商一等。”[9]8-9同時,醫者受到資本主義萌芽影響,價值觀也為之一變,他們開始追逐享樂和金錢,于是在這個時期就出現了一大批名不符實的醫者。
除以上行為的庸醫外,一些論文當中還涉及到這樣一類醫者,他們和那些在文學上受到八股取士束縛的文人一樣,酸腐之極令人發指,看病開方開口便言王叔和、張仲景、孫思邈、朱丹溪,引經據典證明自己深得神醫要義,全然不顧病者具體情況與古方是否相合[9]18。此外,江湖醫生中對醫術知之甚少或一竅不通,借醫術騙取錢財者也應歸入庸醫一類。谷峰認為《紅樓夢》“胡謅妒婦方”的王道士,本為道士,卻在江湖上買藥騙錢,一貼膏藥,包治百病[10]31。
而一些晚清作品中的醫者形象則與前期不太相同。晚清國運危機,文人想在文學中的醫者身上找到治愈社會而非病者的藥方。醫者行醫活動通常作為整個作品的線索,作者借助醫者眼光審視整個社會。譚光輝指出:“在老殘那里,行醫救人倒是次要的,在他的整個行醫過程中不曾碰到什么他治不好的疑難雜癥,基本上是藥到病除,唯有社會之病難于醫治。”[11]馮鴿也指出晚清以降,啟蒙者常把自身視為醫生,把國家比喻成一個久病之體。棄醫從文的魯迅,解釋自己從事文學創作之緣由的話很有名:“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也是以疾病來喻國家民族。如是論述20世紀上半期比比皆是。愈立國要先立人,因此國家之病,就是國人之疾。救國先要救人。“醫者”通過“醫人”尋求“醫國”之術,形成了具有鮮明啟蒙色彩的思想解放運動[12]。醫者形象被認為理應具有雙重身份,他們不僅要醫治人的疾病,還要找到醫治社會之病的良方。
對古代庸醫形象進行研究,更能使人們正確理解中醫文化的真正內涵,而不被假象亂象所迷惑,從側面反映出良醫等優秀醫者的光輝形象,從而豐富醫者形象體系。
單獨系統研究明清小說中的良醫、神醫、儒醫形象的幾乎未見,目前只涉及到對其名稱進行界定、或從中醫及醫案角度來重新闡釋古代小說的線索或人物。
王煒、裴傳永指出,春秋戰國時期,“良醫”已成為一個較流行的概念,此間儒、墨、法及雜家多部經典都曾加以使用:“中國古代對良醫的認定,經歷了從獨尊醫術到兼重德藝的歷史演變。醫德內涵的持續注入與擴充是秦漢以后良醫論發展的主基調。醫德內涵的注入與擴充絕不是偶然的,它肇源于前秦儒家特別是孔子以仁為核心的倫理思想體系,而漢以后歷代統治者對封建倫理的闡揚和眾多醫家的自覺實踐,則為這種注入與擴充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與能量。”[13]
鄭瑞俠認為,在早期的文學作品中,神醫形象通常帶有巫師痕跡。隨著社會的進步和發展,春秋戰國時期,人們開始排除一些直接與鬼神交通的巫術手段,盡力擺脫對鬼神的過分依賴,即韋伯的所謂“除魅化”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我國古代行醫者逐漸將眼觀轉向現世和對自身生命的深入認識,醫、巫形象逐漸分離。神醫形象最大的特點就是充滿神秘性。首先,各門派的宗師往往具有傳奇性的經歷或特異功能,甚至魔法幻術;其次。神醫的出身十分傳奇,他們的師承來歷和技藝承襲多屬機緣巧合,充滿神秘色彩;另外還有些醫師既不是神仙化身亦非神仙弟子,但其師承來歷和技藝承襲也被描述得相當曲折。而這些醫者形象的描述也被明清文學作品所吸收。被稱為神醫的人,身上總帶有著些許的神秘色彩[14]。
臺灣學者林富士指出瘟疫對醫者是極大的挑戰:“中國的醫家普遍認為這是最為‘難療之病'。不過,瘟疫往往也是促使醫學典范崩潰或轉型的主要動力。”[15]12時疫成為醫者崛起的一種動力。他還認為,“研究道教史的學者則大多會提及道教在醫療文化上的表現,并且認為,相對于較早(上古)的‘巫醫'和稍晚(宋元之后)的‘儒醫',在中古時期(約當六朝至隋唐)有所謂的‘道醫'或‘道教醫學'。”[15]280-281
關于儒醫,陳清光認為,儒醫是我國文學史、中醫藥史上的一朵奇葩。歷代大醫多通儒,而歷代文學家亦兼通醫理。《紅樓夢》是一部中國傳統文化的百科全書,其涉及中醫藥各個環節,深刻體現了中醫與傳統文化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16]。詹丹也從《紅樓夢》醫案描寫著手,認為章回小說由于大多篇幅浩大,反映的人事和生活面更為廣闊,必然會涉及到人物的疾病與醫治問題,《紅樓夢》:“一方面承繼已有的傳統,表現人的疾病與宗教道德問題的關聯性,顯示出道德勸解的作用,例如寫賈瑞、秦鐘甚至是秦可卿之病與死亡等(類似的分析文章已多,這里不再討論);另一方面,也努力把疾病和醫治問題,與人物的思想性格、廣闊的社會生活背景,更緊密地聯系起來,努力將整體化視域具體化、個性化,以充分顯示題材所于蘊含的思想文化的豐富性與復雜性。也正因為這一整體化視域是充分具體化、個性化的,所以,關于病癥本身以及醫治的方案乃至醫生形象,都納入到作者的表現范圍,使中醫藥這一傳統文化特色,在小說中得到了較多反映。”[17]這一研究非常有意義,也會推進明清其他小說的相關研究。谷峰認為,儒醫,指有儒學背景的醫生。多由科場失意,或因自己及親人之病而棄儒習醫,當然,也有謝官后習醫,甚至宦余行醫的。……宋代以后,儒醫逐漸成為時尚。范仲淹“不為良相,即為名醫”的故事廣為流傳,科場失意者每以此為箴言。忍舍仕途而習醫。封建社會儒家思想占絕對的統治地位,醫而知儒講儒,以儒論醫,幾成為“良醫”的標準。……儒醫具備相應的知識素養和學習能力,崇尚經典,重視倫理道德,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古代的教育體系以儒學為綱,學習知識的過程中貫穿著儒學的影響。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講,則知識淵博而習醫之人,或多或少會有一定的儒醫的烙印。儒醫盛行,賦予中醫學更多的文化內涵[10]31。
臺灣學者龔鵬程則提出有的作品則未必然:“從《聊齋》來看,蒲松齡并無‘儒醫'之觀念,對醫生也未必有好感。因此,卷十四《岳神》說:‘或言閻羅曰東岳天子日遣使者男女一萬八千眾,分布天下,作巫醫,名勾魂使者。'把醫生形容成勾魂使者,謂醫生經常‘出為方劑,暮服之,中夜而卒'。顯然謔而且虐。……這也都是挖苦醫者的話。可見在他那一輩文人社群中,醫生評價并不高,文人也很少從事于此。”他認為文人寧愿從商也不愿從醫,“業儒未成,去而為吏之外,更多的,其實是去經商。”[18]
邱仲麟認為醫者是傳統社會重要的技藝人,在明代的文集中存在大量醫者的傳記資料,其中不乏對于當時醫者與醫習的評論,他按照當時士大夫對醫者的分類和分品,對醫者醫療風習進行批判,并就文集、筆記中所呈現的醫者形象討論士大夫眼中的理想醫者形象。[19]傅維康辟單節列舉了清代喻昌、傅山、張志聰、葉桂等25位著名醫家,介紹其生平著作及行醫事跡,為研究古代小說醫者形象提供很好的材料。[20]卜開初對古代名醫進行了較系統的梳理,上迄神農嘗百草,下至醫林詩才,這些醫者不僅精通醫理自創神藥,且大多高風亮節,富有詩才,從多方面展示了古代小說豐富的醫者形象[21]。相對來說,這類正面的醫者形象,人們研究得不多,也較為不充分。其實,從古代俠文化與慕俠心理的角度,研究神醫、良醫俠義行為敘事,還是有著較為廣闊的探討空間的。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研究者關注到的名醫之流一般傾向于男性醫者,而對于女性醫者卻很少提及。徐建云認為,一些名醫詞典,如宋代周守忠《歷代名醫蒙求》、明代李濂《醫史》、還有清代《古今圖書集成·醫部全錄·醫術名流列傳》、近、現代陳邦賢、嚴凌舟編著《中國醫學人名志》、李經緯主編《中醫人名詞典》、李云主編《中醫人名詞典》等專門著作,也往往只有幾個或十幾個女醫的介紹,且都是片言只語,語焉不詳,大多數女醫連生卒年也不得而知。……雖則在古代歷史文獻中有關女醫的資料的確甚少,但就忠實于歷史來說,同樣也不能掩去他們獨特的光彩。女醫們的貢獻無疑應載入史冊,古代女子接受文化教育機會少、重男輕女陋習等是造成女醫甚少的主要原因[22]。與其類似,李志生指出,從唐代開始逐漸形成一種觀念:熟諳以四部經典為主的醫書,是成為“大醫”、“儒醫”首要條件;同時還須兼通經史等其他文化知識,且行止亦須無瑕。唐宋后在這一正統觀念支配下,女性醫護者被置于劣勢地位。古代婦女受教育機會和程度遠遜于男子,女性醫護者主要以技藝實踐見長,醫學理論及通經博史并非其優勢;下層女性醫護者游走于戶外,也與儒家提倡的“男女有別”觀念相左。由此,男性建構起來的強調醫書兼通經史的觀念,也成為男性士大夫歧視女性醫護者、女性醫護者被邊緣化的理論基礎[23]。王慧芳、樓紹來認為,出家修道是隋唐婦女學醫行醫常攀登的一條崎嶇蹊徑;家庭淵源、前人經驗和本人勤勉、揚長避短是古代婦女成醫的主客觀條件;時代潮流、行醫救國思想是推動她們奮起學醫的社會動力[24]。對女性醫者適當關注,可以使醫者形象更加完整。對良醫、名醫等形象進行探究,不僅是古代文學研究的需要,更能有力推動古代中醫文化的健康發展。
華夏自古巫醫不分,醫學起源也混沌不清。陳邦賢指出:“中國醫學的演進,始而巫,繼而巫和醫混合,再進而巫和醫分立。以巫術治病,為世界各民族文化低級時代的普遍現象。”[1]7馬伯英也提到:“我們當然不能將醫學起源時代的‘醫學'定義在科學時代的涵義上……同樣,人們也無法以希波克拉底文集、在中國或以《黃帝內經》這些明確的醫學論著作為醫學起源的最早唯一起點。因為此前的醫學活動,畢竟已存在了千百萬年。從歷史的高度來看,我們認識到,不能將巫術醫學或迷信醫學完全排除在醫學范疇之外。巫術醫學是醫學文化中的一個重要現象,特別是在醫學起源階段,起過重要作用,占據過相當長的時期。”[4]178-179在此過程中,出現了巫醫這樣一類人。長期以來,由于大家了解的學術之外的原因,人們總把巫醫看成是一種野蠻、愚昧信仰的產物。其實人類學家指出在許多民族中,早期巫醫有著巫師和醫者的雙重身份。他們既從事巫教活動又治療疾病。由于生產力低下和思維能力有限,當人類面對未知自然現象時,會將其歸于鬼神,而這種鬼神世界觀也支配人類對疾病現象的解釋和治療。進入文明時代,巫與醫逐漸分離,巫醫逐漸成為腐朽沒落、封建迷信的工具[25]267-273。
而林富士指出,中國醫學與巫覡文化之間關系非常密切。雖有些學者不贊同“醫源于巫”的說法,但大多數醫學史家對上古巫者(或巫醫)與醫藥關系也不得不有所交代。不過,一般的醫學史著作大多認為,從春秋戰國起,巫醫分離,專業醫者出現,醫者在醫巫斗爭中取得了勝利,中國醫學從此擺脫巫術(鬼神信仰)糾纏,得以獨立發展。或許因這個理由,他們對戰國之后巫者的醫療活動以及醫學與巫術之間關系,便幾乎絕口不提。然而,若干研究卻指出,在春秋戰國之后(至少兩漢時期),巫者仍是中國社會不可或缺的療病者,以鬼神信仰為根基的巫術療法也仍盛行于各個社會階層,而中國的傳統“醫學”也一直無法完全去除巫術的成分。因此,春秋戰國以后的中國醫學史,似乎不宜將巫覡的醫療活動和其知識傳統排除在外。[15]388-389而這同時也說明,即使人類進入文明時代,中國傳統醫學仍與巫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不能將巫術完全歸類到封建迷信中去。巫者在中國社會中基本上扮演著交通鬼神、替人祈福解禍的角色,但其具體的技能和職事內容,則常常因時代、地域和巫者個人背景的差異而有所變化。其中有些巫者即以醫療為其專業[15]400。
宋兆麟還指出,如果根據馬列主義觀點具體分析,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就一定能找到人類文明和發展醫學的脈絡:“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人類已經運用各種已經獲得的知識為自己的健康服務,確實是能動地征服自然之舉。其中的火療法、熏療法,運用了不少物理學和化學知識,當時名曰驅鬼,其中實有消毒和治病的內容。……火療法和熏療法至今仍是充滿活力的精華。放血法、針刺法則是最古老的外科學,運動療法也是健身的重要手段,有關藥物知識就更加豐富多彩了。其中許多有益的科學知識已被繼承下來,并且得到了充實、提高和發展,這就是我國的傳統醫學——中醫學。”[25]268應當說,這種看法較為公允,只有正視古代巫與醫的復雜而密切的關系,了解傳統中醫大約吸收了巫術相當部分的精華,才能建構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醫學演變史。
此外,一些研究者主要從明清小說中尋找中醫例證,借小說來闡釋中醫中藥的神奇。李姝淳認為,《三國演義》是一本描寫王侯將相群雄混戰的歷史演義,但是,我們仍可從中找到中醫藥的痕跡。《三國演義》寫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書中出現的疾病也有時代特點,主要是外科刀劍傷和內科的情志病,雖書中涉及的中醫中藥內容不多,卻可從細微處識得中醫中藥的奇妙之處[26]。夏琰、戴銘指出,比較《紅樓夢》豐富細致的醫藥場面描述,“二拍”偏于單薄,但作為明代簡介社會資料,對于當時及前朝的醫藥情況還有許多蛛絲馬跡可探尋。《初刻》涉及到的醫藥文化包括了藥物、流行病、病因病機、診治、醫事組織等[27]。林孝蓁認為中醫藥在古代社會生活里,一直扮演了極大的推手,凡人皆有病痛,既有病痛則離不開醫方處藥,而文學作品一向反映社會生活背景、飲食文化,所以文學品中也能見到中醫藥思想的線索,因此透過涉醫文學的作品,不僅可以作為醫藥史料的價值及借鑒作用,更可藉由作者的描述來了解該時期醫學學術理論的發展與醫學知識傳播的局限[28]。申粒蒂、張桂軍指出,《聊齋》涉醫篇章二十余篇,醫藥知識以各種形式層出不窮,其中有經濟實用的民間藥方,也有大膽神奇的醫學幻想,有傳統經典的針灸之術,也有一些夸大、無據的傳言迷信[29]。田若虹較為系統地考察了晚清陸士諤(儒林醫隱)的“醫界小說”,將其與社會、歷史、劍俠小說等相提并論,總結了其醫學觀及其醫學論著[30]。而劉曉林專著《明清小說與中醫文化》,對于明清部分小說相關片段,特別是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筆記小說醫者活動敘事,進行了醫學與文學的跨學科發掘[31]。
上述研究主要是從古代小說中挖掘與醫學、養生有關的醫藥、醫理,從醫學的角度說明了傳統中醫角色的良莠并俱,儒醫良醫的可取之處。在進行古代醫者形象的研究中,似乎應加強跨學科的探討,庶幾可能對醫者形象的類分、多種類型關系,及其同傳統文化多個分支的聯系,有較為客觀的把握和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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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ew of Doctor Images in Ming-Qing Novels
WANG Li,QIN Xin
(Institute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Dalian University,Dalian 116622,China)
In terms of the studies nowadays,the doctor images in Ming-Qing novels are divided into two categories.The research mainly focuses on the defnition of quacks and a host of social and political reasons.The judgment for quacks is that whether they have the medical ethics,and the quack images are ambiguous,because there is no clear description and classifcation of the quacks.There are few studies on good doctors and highly skilled doctors,and their images are lack of certainty.In most cases,doctor images are simply taken as a part of the research or slid over.Thus,we should make a comprehensive analysis instead of sticking only to one single text,enhance the problem consciousness,and attach importance to the comprehensive research.
Doctor images;Quacks;Skilled doctors;Ming-Qing novels;Research history
I206.2
:A
:1008-2395(2013)04-0023-06
2013-04-05
王立(1953-),男,博士,大連大學語言文學研究所教授,東北師范大學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主題學研究;秦鑫(1987-),女,大連大學語言文學研究所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文學研究。
基金課題:2012年度遼寧省社科規劃基金支持項目(L12BZW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