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晶晶
(上海外國語大學《外國語》編輯部,上海200083)
提 要 質量原則是語用交際的根本原則,要求說話人不說自己認為不真實的話、不說自己沒有足夠證據的話。不過,這一原則在法律語篇和日常語篇中的體現具有明顯差異。本文對法律語篇和日常語篇進行了比較,分析了庭審轉述的責任性、選擇性、忠實性等方面的特征,認為庭審中各方明顯的對立性和明確的目的性是這些特征的成因。
司法活動是現代社會生活中一個極其重要的場域,轉述行為是司法活動中的一個高頻現象。“轉述”或“引語”在Tannen(1986:31)看來是誤讀,因為該術語會使人將其解讀為“引用的話語”,事實上,當一段話語在不同的背景中被轉述,其本質可能發生改變。本研究依據呂晶晶(2012)將轉述界定為“對敘述的再敘述”,其中的原述話語只是轉述的參照和起點。同時認為,在庭審語篇中,轉述依據形式可分為直接轉述和間接轉述,依據內容可分為事實性轉述和法理性轉述(見下文)。
如果說文學語篇、新聞語篇、學術語篇通常是一種靜態的語篇,法律語篇中的法律法規語篇也是一種靜態的語篇,那么,法庭審判是一種互動性的動態語篇。法庭語篇中轉述的忠實性在話語形式上很難判斷,因為法庭轉述的主要對象是事實,其忠實性是指對事實的忠實性,沒有造假和虛假轉述,但是轉述的范圍和內容卻呈現出很大的選擇性——僅轉述于己有利的事實。這些特點都是由法律審判過程中各方明顯的對立性和明確的目的性造成的。
本文根據作者自建的法庭審判語料庫中的語料,從責任性、選擇性和忠實性三個方面對庭審轉述的語篇特征進行分析。
依據質量原則,轉述者對自己的轉述行為負責,保證忠實于原述話語或事實,而且轉述目的明確。這就是轉述的責任性、忠實性和目的性。
日常語言和法律語言中的轉述人對轉述的責任性、忠實性和目的性都需要考量,區別只在于:承擔的責任是道義責任還是法律責任,忠實于生活事實還是法律事實,實現日常交際目的還是法律目的。具體說來,兩者的差異是:日常話語轉述的言后行為不具有執行的強制性,即使違背忠實性也未必受到懲罰;法庭上原述人和轉述人同時在場,能夠即時對質;法庭上轉述的目的在于求得可見的利益(如經濟利益),其目的的迫切性絕非日常語言可比。
法律言語行為的基本意圖,就是“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調節行為主體的權利和義務的關系”。司法實踐過程就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的過程,事實的固定通過轉述來實現,法理的確定也通過轉述而呈現出來。庭審轉述因為一定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而成為一種原述。①我們通過對真實庭審語料的分析后發現,庭審轉述最突出的特征是,在法庭審理的背景下,法律事實的確定、最后的審判結論都是通過轉述來實現的,同時,所有轉述又因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而成為一種原述。例如:
(1)原告主張第三被告對本案承擔連帶償付責任,沒有證據證明原告所提供的證據能證明第三被告以本人財產對股權回購協議承擔擔保責任。對原告的其他訴訟請求,與第三被告本人無關,所以我方不作答辯。
在例(1)中,被告辯護律師的陳述蘊含著對原告主張“第三被告承擔連帶償付責任”的轉述,最終事實的認定在很大程度上也基于轉述。在這樣的轉述過程中轉述人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這樣的轉述是轉述人原述話語中的嵌入部分,意圖是通過轉述他人信息而為轉述人提供反駁或辯駁的基礎。
不同的場域決定了不同的轉述目的,而不同的轉述目的又通常會導致對不同的內容、視角、形式或方式的選擇,從而組織出不同的轉述話語。這可以通過日常話語的例子來說明:
(2)a媽媽,老師說我們明天春游,請您準備一些零食和零錢。
b“孩子,你怎么可以稱呼自己的爸爸‘老頭子’呢?”“那有什么,我們班同學還有稱呼“老東西”的呢。”
c“今天老師給我們講了機器人,他們居然能夠上到火星去!”“哦,是的,我已經在報紙上看到過了,最早的一次好像是美國的‘發現號’。”
d“你這個小鬼真了不起,居然敢下到這么深的水救人。”“我爸爸說過:‘有志不在年高’!”
從以上日常會話中的轉述中可以看出,由于目的的不同,轉述的功能呈現出了多樣性的特點:a句中的轉述主要是為了傳遞信息,告知信息的來源和內容,這一信息傳遞行為可能的言后之效是聽話人相應的行為;b句是為了通過轉述他人的話語與自己的言語形成對比,從而達到自我維護的目的;c句中的轉述一方面是為了溝通信息,另一方面也通過轉述建立自己在知識上的優越地位;d句中的轉述目的在于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和評價。
與日常話語中的轉述不同的是,庭審轉述的目的更為集中和明確,即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法律資源(如證據、政策、法規)來維護己方的合法利益。例如:
(3)證人秦××的當庭證言的真實性有異議,當庭的證言有自相矛盾,其否認了送給潘××錢的事實,對送電腦是承認的,對銀行卡的事實也予以了否認,但潘××予以
承認。秦××在偵查階段的證言是穩定的,能證實其送財物的事實。,認為在看守所身體不好,壓力太大才編造的,但偵查機關在對其家里做的證言和之前的證言是一致的,取證的時候也不存在壓力和其他的情況,是在寬松的情況下做的,秦××說到又怕自己被關進去,所以和之前說的一樣,現在秦××
仍在取保候審階段,難倒不怕會關進去?秦××所在的單位也有證人證言,。例中劃線部分是公訴人對被告嫌疑人和證人話語的轉述,具有明確的目的性,即證明證人翻證的理由不能成立,應只采信之前的供述,當庭證言則不予采信(例中加粗部分)。
廖美珍(2003)基于對法庭問答的考察提出了“目的原則”。我們認為,與法庭問答相比,法庭轉述的目的性更為明確和強烈:如果說問答使法庭話語的話輪能夠展開,是整個審判得以進行的外力,那么,制約整個審判過程及其走向的內力則是轉述;同時,由于法庭問答多是程序性的,而庭審轉述行為則是法庭博弈的主要手段,幾乎所有事實都基于當事方的轉述來認定和呈現,因此,法庭審判中的轉述言語行為具有比其他轉述行為更為鮮明的目的性,其使用策略、內容與形式的選擇相應地也與其他轉述行為迥異。
1)轉述的形式與功能
近年來的轉述研究(如Holt 2000、Kuo 2001、Clift 2006等)呈現出日益關注轉述行為的實時、互動性的新趨勢,研究者將研究對象轉向互動交際話語,如政治辯論、經歷自述、醫患互動、法庭辯論等,考察這些話語中的轉述區別于靜態語篇中轉述的特點。在形式上,將轉述的范圍擴大到轉述過程中的副語言特征,如轉述人的笑容、手勢、語調、韻律等;在形式與內容的對應上,直接引語不完全是參與性較低、忠實度較高(辛斌2005),而是具有根據情境而出現的多樣性功能(呂晶晶2010)。相關研究也發現特定的交際參與者和交際背景往往伴隨著典型的轉述形式和相應的功能。例如,Kuo(2001)發現,政治辯論中直接轉述往往被用以抬升自己或貶低對手,Clift(2006)發現互動話語中的轉述還是一種說話人相對聽話人建立知識優越性的手段等。
Conley&O'Barr(1999)通過對法庭審判的調查發現,法庭陳述在陳述的視角、方式和結構等方面都呈現出有趣的特征。例如,在陳述的過程中,視角不斷轉換,一會兒是陳述人的視角,一會兒是被告人的視角,一會兒又是第三方的視角。
在所有法庭審判中,起訴人都會通過提供支持起訴的文件、證人和物證等進行非正式法庭陳述。這表明人們對待庭審的一個基本觀念:書面記錄比其它證據可靠,他人話語比自述好,物證能不言自明。(Conley&O’Barr1999)正是因為第三方證據、第三方證言要比己方證據證言更有力,法庭審判過程中,被告的陳述和辯護人的辯護都會反復轉述他人的話語來支持自己的立場。
2)事實性轉述和法理性轉述的選擇傾向性
法律的基本原則是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根據這一原則以及言語行為的合意性原則(胡范鑄2009),庭審轉述可以區分為事實性轉述和法理性轉述。
事實性轉述,就是轉述人對已經發生的事實通過自己的視角進行全面的或片面的、整體的或部分的轉述;法理性轉述,是轉述人對國家法律、法規、政策、文件、精神等進行的轉述。前者如:
(4)我可以跟法庭講,這個黑色塑料袋是×××叫我講的,他除了講黑色塑料袋,還叫我時間往后講一點,衣服穿的再少一點。
這是一個事實性轉述,是被告對自己認為的事實所做的轉述。通常情況下,被告總是優先選擇事實性轉述。對于這一現象的原因,Conley&O'Barr(1999)已經指出:這是因為說話人普遍認為第三方證據、證言要比自己的直接陳述可信度要高。
與被告方對事實性轉述的偏向形成對比的是,法官、檢察官更常選擇法理性轉述來為自己的判斷提供依據。如:
(5)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上海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今天公開審理原審被告×××犯受賄罪上訴一案。
除了法官之外,辯護律師通常也需要使用法理性轉述來為自己的辯護尋求法律依據,這是辯護律師和被告之間最大的不同之一,這是由律師的職業身份和法庭角色決定的。同是使用法理性轉述,被告辯護律師的目的在于引用法理反駁法官、檢察官的判決,為己方的主張尋求法律支持。如:
(6)4月9日、5月20日、5月30日,中央三次有精神下來,我覺得和今天檢察機關講的話完全不一樣,檢察院機關還在憑自己的臆斷、主觀的分析、主觀的判斷來辦案,如果這樣的話莊××案子在你手里是永遠翻不過來的。
例(6)中,律師通過轉述中央精神來為自己的辯護和批駁提供依據。
還有一類轉述介于法理性轉述和事實性轉述之間,通常是被告辯護律師對檢察機關或審判法官的邏輯不嚴的話語的轉述。如:
(7)檢察院說只要×××認定就可以認定犯罪,那么以后所有的行賄案子,只要有人指控,不要其他證據了。
法理性轉述是否合適,通常在于轉述的法條與當下話題是否切合;事實性轉述的有效性不但取決于是否與當下話題切合,還在于其中的事實能否被證據鏈所證明。只有能夠被證據鏈證明并且與當下話題切合的事實,才是經得起糾問、法律能夠承認的事實;同理,只有經過糾問與當下話題切合的法條才是適用的法律。
1)轉述話語中的附加信息
交際的目的在于傳遞或獲取信息,聽話人總希望說話人能夠理性地提供所期待的適量相關信息,這是合作原則(Grice 1975)、關聯理論(Sperber&Wilson 1995)、新格賴斯語用學說(Horn 2005)等語用學理論的普遍假設。然而,我們常發現這樣的現象:針對某一提問,說話人在作出相關應答之后,往往附加一定的額外信息,本文稱為“附加信息”。如:
(8)記者:經歷過這次,你會繼續相信愛情嗎?
李×:我會,我對愛情一直都是很憧憬、很信任的。
記者:物質會是你考慮的必需的方面嗎?
李×:從來不是。在和他結婚的時候,物質、錢從來不是決定因素,我們都從來沒有考慮這個。
從提問者的信息需求來看,附加信息屬于多余信息或過量信息,陳新仁(Chen 1999)已經對此進行過深入討論。但從語用功能綜觀的角度來看,在多數語境中說話人的附加話語和附加信息并非多余,不屬于冗余現象,它們的出現存在多種語用理據。在會話等言語交際中,除了滿足對方的信息需求之外,說話人在很多語境中會主動附加相關話語,意在陳述原因、列舉事實、提供具體信息、進行解釋、凸現態度或認識等。提供附加信息的行為,隱藏著說話人的某種語用動機,比如彌補聽話人的信息空缺、實現交際雙方對特定信息的對稱等(信息功能),以及順應人際關系或實現人際語用緩和等(非信息功能)。(冉永平2008)
2)庭審轉述中附加信息的選擇性
在法庭審判過程中尤其是問答的環節,在轉述話語中添加附加信息是被告最常采用的一種典型語言手段。如:
(9)辯護律師:3月23號被帶走,3月24號被“雙規”,3月24號你在雙規的談話筆錄當中有沒有認罪?
王:沒有。
辯:25號有沒有認罪?
王:沒有。
辯:26號?
王:也沒有。
辯:27號?
王:27號當時已經頂不住了。
辯:這幾天當中你得到休息了沒有?
王:沒有休息。
辯:你一直在哪里?
王:一直在一個房間里,2個保安看著我,2個檢察院的人找我談,半夜里談,白天不讓我睡覺。
辯:剛才法庭說,我們今天審的是你有沒有拿過50萬的事情,所以你只要簡單地回答,你就只要說我被逼的,不要說具體的細節,好嗎?那么到27號你受不了,你承認了。對嗎?
王:對。
辯:28號你有沒有承認?
王:28號承認過一次。
辯:29號呢?
王:沒有。
上例中的劃線部分就是被告提供的附加信息,即針對具體問題做了有效回答之后的額外補充(或者直接提供額外補充信息)。不難理解的是,在庭審中是否提供以及提供什么樣的附加信息,是庭審當事人有選擇性的轉述行為,其主動地提供的附加信息是在一定目的支配下進行選擇的結果。其目的包括:不直接承認自己的罪行,而只是間接解釋背后的原因,根本目的是為了否認和反駁對自己的指控;為了控訴檢方對自己的誘供、逼供甚至虐待,其根本目的也是為了反駁和否認對自己的指控。
在庭審中,說話人在自己的轉述話語中有選擇地提供的附加信息有時甚至是雙方已知的信息,其目的同樣是最大程度地支持自己或明或暗的主張。
庭審轉述的忠實性是指轉述與事實的符合程度。在庭審過程中,轉述的忠實性需要在問答中確立,問答是堅持忠實性原則的最好體現——通過反復問答來核實、呈現事實并對事實負責。而提問的策略選擇,往往決定著案件的走向,這集中體現在辯護律師的“利己性”提問和控方的“糾問”式提問上(限于篇幅,這里只舉例說明前者)。如:
(10)辯護人(以下簡作“辯”):辯護人繼續發問,除了剛才的幾個問題外,辯護人還想簡要地問幾個問題,王××你簡要地回答就行了。第一個問題,我們在筆錄中看到你在承認受賄的那段很短的時間里面,說了受賄的金額有5萬和50萬這兩個金額,對不對?
王(以下簡作“王”):對。
辯:怎么會出現兩個不同的金額呢?
王:因為當時他們嚇我的時候,×××就說你就承認吧,我想沒有的事情怎么承認呢,就隨便講了個數字5萬。
辯:5萬是隨便說的,是嗎?
王:對。
辯:后來呢?
王:后來他說不是5萬,我告訴你是50萬,我說我一生沒有見過這么多的現金,他說你承認了就可以走了,5萬和50萬的量刑是一樣的。
辯:王××,你的意思是說你是隨便說了一個數字5萬?
王:對。
辯:審訊人員說不是5萬,是50萬,對嗎?
王:對。
辯:50萬是審訊人員和你說的,是這樣嗎?
王:是這樣。
辯:好。第二個問題,這個錢在審訊過程中,審訊人員有沒有問過你,這個錢的下落在哪里?
王:問過的。
辯:你怎么說的?
王:我說,我存到銀行去了。
辯:什么銀行?
王:工商銀行。
辯:是不是真的存在工商銀行了呢?
王:因為沒有這個事情的,我也沒有存到工商銀行。為什么要說存到銀行了呢?為了以后有個證明,銀行沒有憑證就說明我沒有存過。
辯:你的意思就是說,你根本就沒有這個50萬存過工商銀行?
王:對。
辯:當時的交代是存到了工商銀行?
王:對。
辯:你的意圖就是說工商銀行存款有記錄的,到時候查無實據的?
王:對。
辯:是這個意思嗎?
王:是這個意思。
辯:我再想問你,從19號“雙規”開始,然后到4月1號逮捕?
王:4月13號。
辯:從逮捕以后,你就否認你的受賄了,是這樣子嗎?
王:對。我從3月27號開始亂講的,4月1號開始,我就否定了。
辯:一直否定在什么時候?
王:否定到現在。
辯:你這個否定,向審訊人員陳述過嗎?
王:陳述過,我向批捕科也講過,向反貪局也講過,跟起訴科也講過,跟一審法庭也講過。
辯:好,暫時問你到這里,謝謝。
辯護律師和被告的這段問答圍繞兩個核心問題展開:一是被告為什么先后兩次承認受賄而且金額不一致,二是被告如何回答審訊人員關于受賄款下落的訊問。對第一個核心問題,辯護律師首先通過自己的詢問和被告的回答共同確認在被告承認受賄的那段時間里先后有5萬和50萬這樣兩個不同的金額,然后問明出現這種情況的經過,并弄清其真正原因是受到了審訊人員的威脅和利誘;對第二個問題,辯護律師首先通過與被告的問答確認審訊人員訊問過錢款的下落,然后問明被告當初承認將所謂受賄款存在某銀行的經過和真實意圖(沒有存款記錄就查無實據)。我們可以從中看出,辯護律師通過在轉述話語中提出一系列對被告有利的問題,來澄清被告為什么會承認自己受賄、先后兩次承認受賄的金額為什么會出現差異,最終意圖是證明被告沒有受賄這一事實。
在庭審中,當事人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或者突出自己的觀點,往往會使用一定的元話語來開始自己的轉述過程。如:
(11)剛才我問的問題是,你對原審法院認定你犯罪的證據有什么意見?
(12)坦率地說,我對審判機關采取這樣的措施是不理解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規定,上訴人×××在庭審中還享有下列訴訟權利。
從形式來看,元話語既可以是詞,也可以是短語甚至小句;從內容來看,元話語與主要的話語不屬于同一層次,但屬于整個話段(utterance)的一部分。一般認為,元話語和話語標記兩個概念有同有異,為幫助說明元話語,我們這里引用適用于元話語的、語用學者們有關話語標記功能的觀點。Sperber&Wilson(1995[1986]等)認為話語標記的作用在于制約聽話人對話語的理解,幫助聽話人以最小的代價獲取話語與認知語境之間的最佳關聯;van Dijk(1977,1979)和Roulet(1984)認為話語標記的作用是將單個的言語行為組合成更大的話語單位,乃至于話語,從而實施其交際功能。Holmes(1984)、Sbis à(2001)等指出,話語標記的作用是限制和調節話語層面上言語行為的施事語力,以完成話語的交際意圖。霍永壽(2005)認為,話語標記對言語行為的調節功能表現在:對言語行為施事語力進行強化或弱化,以達到說話人意定的成事效果,或明確言語行為的類型以使其施事意圖得到顯明。
上述學者對話語標記的理解適用于元話語;同時我們認為,使用元話語的主要目的還在于保證表明或保證的忠實性。如果將話語作為一個言語行為的實施過程來看,它必然有明確的交際意圖,為了實現其交際意圖,需要借助元話語來對話語層面上言語行為的施事語力進行限制和調節,進而提高轉述的忠實性。
在庭審轉述的過程中,被告、被告辯護律師、庭審法官在權力的等級上是不平等的。在保證轉述的忠實性時,他們對元話語調節作用的依賴程度也就不同。其中,法官具有最高的權力,因此對元話語的啟用頻率是最低的;被告在庭審中的權力是最低的,基本是以陳述事實為主,很難有機會直陳自己的觀點;只有辯護律師在轉述中常常需要通過元話語來強化自己的立場,表明轉述的忠實性。如:
(13)我要說的是,他沒有拒絕簽字,他想簽字,但是不讓他簽,剛才的陳述請書記員記錄在案。
(14)我先把話說在這里,因為辯護人見了行賄人之后,馬上××檢察院就去見了行賄人,所以這個案子確實沒有這么簡單。
以上兩例中元話語(劃線部分)的功能是為了突出自己的觀點和立場,強調轉述的忠實性。
還有一類元話語,主要由特定動詞如“宣布”、“判決”、“要求”等構成,這類元話語的主要作用不在于標示或加強轉述的忠實性,而是可以明示言語行為的類型。如:
(15)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五十二條的規定,我們宣布,對于×××的判決如下。
以這類元話語形式實施的言語行為,可稱為明示類言語行為,反之,則可稱為暗示類言語行為。前者多為地位、權力上有優勢的一方所使用,后者則多是弱勢一方使用。張新紅(2000)依據施為動詞的有無把法律言語行為分成顯性、規約性和隱性三類,顯性法律言語行為使用了明顯的施為動詞,而沒有使用明顯施為動詞的是隱性法律言語行為,只是使用某些規約手段的是規約性法律言語行為。“判決”等是Searle(1976)所說的施為動詞,明確地標示所實施的言語行為的類型;此外還有與實施某一特定言語行為聯系緊密的規約化手段,例如,shall在法律語篇中的規約意義是表示命令或義務,其否定形式則表示禁止。(見Troborg1995,陳忠誠1998)這些元話語有助于識別法律言語行為。
從我們的調查來看,除了上述明示言語行為類型的元話語(如例(15)中的“我們宣布”)外,其他元話語(如例(15)中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五十二條的規定”)在庭審中多為律師使用,體現出很大的靈活性和個體特征,用以明示主張或凸顯立場、權力,表明或強化轉述的忠實性。
本文通過對法庭審判中的真實話語語料進行考察,分析了庭審轉述的三個特征,即責任性、選擇性及忠實性。這些特征與文學轉述、學術轉述、新聞轉述等相對靜態語篇相比,表現出很大的區別,這與庭審轉述的獨特性密切相關,其獨特性包括:原述、轉述的同時在場,兩者立場完全對立(被告與原告)或完全一致(如原/被告與各自的律師),對轉述忠實性和有效性進行裁決的第三方——法庭的存在。
注 釋
①胡范鑄《語用學講義》(未刊),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201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