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紀委大案室秦主任的大豐田吉普車帶著泥水隨著車流像牛車一樣走走停停,一個多小時才來到江邊的海外集團總部。司機把車停在大廈門口,秦主任和一起來的副處級檢查員老齊和剛從部隊轉業到市紀委的科級檢查員小杜下了車。小杜抬頭望了一眼海外集團三十八層的紅色大廈,高聳入云,似在霧中雪中晃動。大廈門口高德正的秘書小跑兒著來迎秦主任他們幾個。秘書個兒不高,很瘦,一張小臉兒白得透明,一身筆挺西裝透出隱約的傲氣。看到秦主任忙伸手想和秦主任握手,秦主任的那雙又粗又大的手緊緊地抱著黑皮公文包,板著臉從他那幾乎蓋著半拉臉的大墨鏡的上框盯了秘書一眼,秘書頓時兩腿拌蒜,緊張地把秦主任請到直通高德正辦公室的專用電梯上,自己蔫兒退了。電梯到了大廈最高層。整個三十八層都是海外集團老總高德正的辦公區,辦公室有二百多平方米,地上鋪的是繡著牡丹花圖案的羊毛地毯,走上去又軟又厚,大大的老板臺上只有一部電話,臺面已收拾得很干凈。墻上掛的幾幅大照片都是高德正和省市領導人的合影。最大的一幅是高德正和一位中央領導人的照片,好像是在冬季,高德正穿著棉軍大衣激動地握著領導的手,那位領導用熱情的目光慰問他。現實中的高德正已經站在了辦公室電梯門口。他的長相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高大端正,近一米九的大個子,四方臉盤掛著正氣,一雙大眼睛又鼓又亮,臉上看不到明顯皺紋,只是松懈的眼角還有兩邊嘴角上的兩道深深的溝壑,露出他人生六十載曾經的痕跡和滄桑。高德正熱情地把秦主任讓到正中間的橘黃色真皮沙發坐下,自己拉過一張小折疊椅面對著市紀委的幾個人剛一坐下,就高聲叫秘書上茶,秦主任一揮手把進來的女秘書攆了出去,嚴厲地宣布道:“高德正——我們今天來干啥,可能你也知道了,根據《中國共產黨紀律檢查機關案件檢查工作條例》第二十八條第(三)項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監察法》第二十條第(三)項規定,經市紀委常委會決定,并報市委批準,對你涉嫌挪用公款等嚴重違紀問題進行調查并于今天起對你采取‘兩規措施,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其實,高德正從當海外集團老總那一天起就已經有了應付這一天的心理準備,但他的臉還是漲得通紅,極力在讓自己鎮定下來,對秦主任誠懇地說道:“秦主任,你放心我一定配合你們的工作。我也想盡快澄清事實,還我個清白。”“那就走吧!”秦主任向老齊和小杜使了個眼色,他們倆站到高德正的兩邊夾著他走進電梯,到了一樓他們倆一前一后把高德正帶上車,三個人一起坐在后排座,秦主任在后邊開車門探頭剛要上車,瞪了小杜一眼,又退了回去沒有立刻上車,小杜沒弄明白怎么回事。老齊急忙示意小杜你下去看看秦主任是不是有事兒。小杜跳下車,秦主任對小杜嚴肅地說:“你傻呀,讓高德正靠車門坐,跳車摔死了你負責呀!”小杜立刻更正自己座次,從高德正那邊上車把他夾在了中間位置。車走出市區,駛進了郊外的一座部隊大院,在一個紅色的小二樓門前停下,武警部隊汽車駕駛員培訓營招牌還在懸掛著,只是沒有培訓任務,樓便空下來,訓練場也沒人訓練。高德正被帶進二樓的203室。二層東側一共有五個房間,203室在東側的中間,西側是一個集體用的大盥洗室,帶有兩個大衛生間。整個二樓被封閉了起來:走廊樓梯口放著一張長條桌子,桌子上放一個小牌,上面端正地寫著“辦案重地禁止入內”。市公安局防暴大隊借調來的小朱站在桌子后面站崗。秦主任讓小朱看著高德正,讓老齊和小杜到203隔壁的202室里,對他倆說:“市紀委對海外集團的調查已經三個多月了,辦案難度你們也知道。海外集團是市政府的直屬國有企業,傳說高德正和省市領導關系不一般,號稱市領導的錢袋子,到市領導家就像走平地一樣隨便出入。他還掛著市政府副秘書長的頭銜。你們一定要保證高德正‘兩規期間的安全,一點兒事不能出。你們三個現在正式組成高德正‘兩規安全看護小組,老齊當組長。有事隨時向我報告。還有,你們看管人員必須保證二十四小時近距離看護,案子不結束誰也不準請假回家,請假要經過書記批準。”老秦說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他的歐米茄表說:“快開飯了,今晚書記找我有事我走了,一定不能出事啊!”他一邊說一往樓下邊走去。
老齊和小杜回到203室,看到高德正背對門站在室內唯一的窗戶前,看著夕陽下白雪茫茫的大地和遠方已亮起星星點點燈火的村落。室內因為昏暗而顯得沉悶,老齊伸手拉了下門后面的燈繩,天棚上吊著的六十瓦的大燈泡散發出來黃白色的光。照亮了這個二十平方米的房間,中間有一張小課桌四個小圓的折疊凳。靠里邊的窗戶兩邊有兩張床,外邊的門兩邊有兩張床。老齊安排小朱和高德正住里邊兩張正對的床鋪。又瘦又蔫兒的小朱,是剛從警校畢業,各方面關系比較簡單,并且家在外地,曾經獲得過全國武術散打亞軍。老齊住門后邊的床,小杜住開門那邊的床。四個人分配完床鋪。就開始收拾打掃自己的床鋪,直到汽車營的教導員在樓下喊他們到一樓餐廳里去吃飯。晚飯是肉炒大辣椒,尖椒干豆腐,炒土豆片,凍豆腐燉酸菜加肥豬肉片,還有一小盆的蘿卜絲湯,主食是饅頭。高德正一口氣吃下去兩個饅頭。小朱只吃了半拉饅頭。看來高德正情緒沒有什么異常,老齊和小杜放下心來。“兩規”的第一個夜晚,小杜又把自己的床挪到門口堵住門,防止高德正趁大家都睡了逃跑。看著高德正高大的身板和床下一雙四十五號的大皮鞋,和自己一米六九的個頭一比較,躺在床上有一種董存瑞舍身堵槍眼的感覺,直到高德正打起震天動地的呼嚕,心里想這家伙不愧是廳級領導心理素質真是強悍。其實正好和小杜想法相反,高德正根本就沒有睡覺,因為他知道,他今晚的睡眠狀況,明天一定會被“兩規”小組的人當做重要的情況向紀委的領導匯報的。能吃能睡證明自己沒罪!高德正睜著眼睛打了一宿的大呼嚕。
果然不出高德正的預料,老齊早晨六點鐘拿著洗漱用具剛要去洗漱間,秦主任的電話就打來了,“昨晚怎么樣?”“還行,沒有、沒有,好、好、好,再見、再見。”高德正邊穿鞋邊豎著耳朵聆聽著風吹草動,老齊的回答讓他知道電話那邊更大的領導在詢問他昨晚的情況,老齊回答還行,叫他得意于自己的老謀深算。瞬息之間精神頭上來了,穿鞋的動作也利索起來。
秦主任上午一來,沒說話,就把高德正叫到隔壁的202室。秦主任坐在一個辦公桌前,老齊坐在秦主任的辦公桌邊上翻看案件材料,小杜在另一張辦公桌上記著筆錄。高德正坐在秦主任對面一米多遠的地方。“老高啊,對自己的問題考慮的怎么樣啦?”“我有啥問題?”高德正擺出來對抗的姿態。“啥問題,你問題多了,組織給你改過的機會你不想要啊!”秦主任調高了嗓門兒,“沒問題市紀委能把你一個正廳級領導干部‘兩規嗎 ?沒問題市委能同意對你采取‘兩規措施嗎?沒有確鑿的證據我們辦案人敢承擔辦錯案的責任嗎?”“秦主任你讓我說啥?”高德正假裝軟了下來。“就從你收林翔錢的事開始交代。”“這件事我以前向紀委辦案的同志解釋過了。”“你收沒收過雅客酒店老板林翔三萬塊錢?”高德正還沒有辯解。老齊把手里的案件材料往桌上一摔,指著高德正大聲說“你只回答收沒收?”“收了。”老齊看了小杜一眼,小杜馬上記下了高德正的這一段口供。“林翔為啥給你送錢?”“因為我們集團借給他公司二百萬資金投資開發新電機項目。”“什么時間送的?”老齊緊追不舍。“我前年去韓國考察前。”“在什么地方給你的?”“我辦公室, 但是,我從韓國回來,林翔兒子結婚我給他還回去了,我還特意說 ,原湯化原食。”“你和林翔有沒有過其他人情來往嗎?”“沒有,我從來不和這些人吃喝來往,借給他錢也是為了集團支持他開發新項目,將來共同合作搞地鐵機車項目。”“你兒子結婚林翔拿沒拿錢?”“沒有。”“你兒子結婚酒席在哪兒辦的?”“在雅客酒店辦的,我給錢了。”“你在雅客酒店陸續分批辦酒席一百三十桌,支付四萬六千塊錢,雅客是五星級酒店,你一桌酒席不到三百元。你還說你們沒有人情來往。林翔交代沒聽你說過原湯化原食的話。”“我不記得擺了多少桌,是我老伴兒去講的價錢,說都是熟人給打了最低折扣。”高德正就是不承認自己拿林翔的錢是受賄。拒絕在筆錄上簽字。秦主任說,“你承不承認,只要證據確鑿也可以定,拒絕簽字只能說明你態度惡劣,對抗組織的調查,我們的外圍調查組對你的問題已經加大力度調查取證,你態度越不好,我們越要深挖你的問題,看看是組織硬還是你高德正硬,今天就談到這兒!”高德正看到秦主任真的發火了,他的雙手難于控制地抖動了一陣,高大身軀吃力地站起來,吃力地轉過身,緩慢地跟著老齊和小杜一步一挪地回到了203室。
接下來。連續一周沒人找高德正談話,秦主任也沒再來。二樓只有他們四個人,寂靜得讓人發慌。高德正的神經因此繃得越來越緊,稍有動靜他就豎起耳朵仔細聽一陣,煙也抽得越來越多起來,話也越來越少。直到有一天白天,小杜躺在床上拿著一本雜文集翻看,看到有一篇雜文題目是《除了天上飛的風箏地下有腿兒的桌子……》:“一些領導干部大吃大喝,吹噓除了天上飛的風箏地上帶腿兒的桌子,都吃過了”,小杜突然高聲念道。高德正坐在床抽著煙,隨口應聲道:“不準用公款大吃大喝,抓了多少年啦,就是屢禁不止。有的領導到基層檢查工作把陪酒的女縣長喝得尿褲子。有的領導喝茅臺酒,一喝就是五六瓶,一瓶茅臺一千多元,一頓飯一萬多塊錢。有的年輕干部為工作逞強喝死在酒場了,真是挺可惜的呀!”老齊接過話說道:“聽說市領導的酒量都在一斤以上,我真佩服這些領導,官兒當得大,酒量也大,喝多少不醉,要讓我喝那么多酒早喝死啦。”“所以這次干部調整沒你事兒吧。”小杜隨口說的這句話刺痛了老齊。老齊十三年的副處級員,還有兩年退休了,連個長兒都沒掛上,跟老婆孩子都交代不了。“不提拉雞巴倒,提上的也不見得比我強。”老齊真的生氣了。高德正就勢順著老齊的話說道:“齊處長你說得真是對呀!現在用干部就是領導說了算,干猛了不行,不干不行,多少干點兒就行。腐敗分子,抓多了不行,不抓不行,抓幾個典型就行。橫批是領導滿意才行。”小朱放下他的武俠小說說道:“現在給領導當秘書提拔的快,我們大隊長才三十歲就是正處級了,原來是副市長的秘書。”高德正馬上又說道:“宰相門里七品官。唐太宗還說過呢,我既要用人才,也得用奴才。這也正常,誰不用自己的人。用自己的人當官是自己權力的延續。”“什么事都不能以偏概全,特別是涉及自身利益的事很難有一個客觀的心態,咱們紙上談兵沒意思,該干啥干啥去吧!”老齊感到和一個腐敗分子一起議論這些事兒是不合適的,盡管自己有些委屈但起碼的覺悟還是有的,所以還是嚴厲地制止住了這些不恰當的談話。高德正由此感到人微言輕的打擊,過去高德正在單位沒人敢插他的話,放個屁都有人說香的,現在自己是階下囚了,已經沒有什么話語權了,高德正不禁的有些酸楚起來。
晚飯過后,老齊覺得不能這樣沉寂下去,便號召道:“今天是星期天,咱們可以娛樂一下,打打撲克吧。”大家馬上建議打對主的。老齊和小杜對家,小朱和高德正對家。高德正到底是打牌高手,算得到每個人手里的每張牌,幾圈下來就領先老齊和小杜升級到了J。老齊和小杜叫著號要把他倆鉤回到起點3去。按照規則打J時老齊他們用J牌把對家贏了,對家就被抹去所有得分數鉤回到起點從新打起。這把牌打到最后五張牌了,小杜他們已經得了二十分,還差二十分就破了,高德正手里有兩張副兒是紅桃8、紅桃9,小朱打牌全靠運氣,根本不會算計,看到大王小王都被高德正調下來了,啪地甩出一張高德正最怕出的牌,紅桃五分,老齊拍出紅桃十分,小杜手里沒紅桃加了個草花十分,一下子破了。出牌權戲劇性地到了老齊手里,老齊啪的甩出三張紅桃A、K、Q,得意地亮出一張最大的主牌草花J。高德正氣得瞪起那雙又鼓又亮的眼珠子指著小朱的臉差點兒罵出來:“你怎么不調主呀!就你這腦袋,就你這干部要在我手下干,我早給你撤了。”啪地把牌往桌上一摔,“不玩兒了。”小朱被罵蒙了,臉漲的通紅。老齊和小杜對視著嘿嘿地笑一聲。高德正聽到老齊和小杜別有意味的笑聲兒,馬上自己也大笑了起來,“這扯不扯呀——哪有被專政對象訓斥人民警察的——哈哈哈!”小朱也笑了起來,“沒事——玩嘛”。
輕松的氣氛直到星期一上午,才被一陣上樓的腳步聲打破。秦主任和負責外圍調查的兩個辦案人到來,高德正重又被帶到202室去談話。老齊他們三個在203 室沒過去參加談話。小杜對老齊說:“看來是又發現新問題了。”“應該是吧。”老齊點著頭估計道。過了不到一個小時時間,聽到隔壁咣、咣、咣拍桌子的聲音,聽到高德正大喊大叫聲音。老齊和小杜幾乎沖出門,小朱也跟沖出來。秦主任氣呼呼地對老齊和小杜大聲說,“把他帶回去,讓他認真反省。”“你們這是搞株連九族,我要到市領導那告你們,告訴你們李書記,我高德正要見他。海外集團的事兒也不是我高德正一個人事兒,要死他媽的一塊死去。別他媽的拿我沒出嫁的女兒開刀。”高德正氣的全身抖個不停,嘴唇陣陣發紫。小杜讓他上床躺下,讓他吞下幾粒救心丸,又讓汽車營的值班醫生過來給高德正量了血壓,高壓180,低壓110,醫生說臥床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老齊已經到202室了解到一些新的情況:辦案人在海外集團查賬時發現一張五萬多元的報銷票據,是北京一家大醫院美容科的。報銷人是高德正的女兒。高德正的女兒是本市一家財經周報的記者。市紀委辦案人員到報社找她談話時她交代:“去年海集團到北京的一個外企談項目,報社派我去北京采訪,在賓館餐廳不慎滑倒把兩顆門牙磕掉啦,到醫院鑲牙帶美容花了五萬多元,回單位報不了,就在海外集團報銷了這筆錢。我都承認,求求你們別把我爸的事告訴我們單位。”說完就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高德正聽說辦案人到報社調查他女兒馬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大聲爭辯說:“報銷醫療費的事女兒根本不知道,為什么去難為孩子,給還沒結婚的孩子造成不好影響!”當場撕了談話記錄。
高德正躺到中午飯沒有吃,晚飯勸他半天他才勉強喝了一碗粥,晚飯后上樓就躺下睡覺了。熄燈后老齊和小杜誰也沒睡,半夜聽到高德正在被窩里抽泣。老齊把燈打開,走到高德正的床前說:“老高,別這樣,有話說出來。”高德正坐了起來,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邊哭邊哭說:“老齊呀,我都要退休了,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上對不起死去的父母、下對不起老婆孩子。當初在當市政府副秘書長多好,我后悔不該到海外集團這個爛攤子來。到海外十年一天假沒休過,我父親去世那天下午我家里人告訴我父親就要咽氣了,趕緊到醫院見最后一面,為了接待外商就沒去見老人最后一面。這么多年沒陪老伴外出旅游一次。過年過節很少能和家人在一起過。人活一輩子就為了爭權奪利嗎?”老齊知道這時候被調查人的心理極不穩定需要宣泄壓抑的情緒,向人傾訴心中的悔恨,就耐心地聽他說下去,等他釋放得差不多了再表示理解和同情,他的情緒就會慢慢平靜。高德正自己說了有一個多小時,直到說累了,心情平靜了許多。老齊趁機開導他:“老高,過去咱們不熟悉,更沒有像今天這樣推心置腹地談話,你今天悔悟到你的錯誤,主動和我們紀委的同志說心里話,就是改過自新的開始,明天我就向市紀委主要領導反映你積極配合‘兩規看護組,遵守‘兩規紀律,并且有悔過表現。你放心紀檢委辦案向來是嚴格依紀依法辦案對事不對人,我們哥兒幾個這幾天對你咋樣?”“你們幾位對我照顧的太好啦!我從心里感激你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們啊!”小杜趁機端上一盆熱水要給高德正擦臉,高德正自己下床自己洗臉。邊擦臉邊繼續說著紀委的同志對自己這樣兒體貼照顧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動難忘一類的話。
第二天早上,老齊直接給紀委主管案件的王書記打過去電話,發現高德正昨天晚上情緒不穩定,有嚴重心臟病的情況。建議如果是涉嫌違法犯罪屬實,就應盡快移送檢察機關。王書記指示要確保高德正的安全,放下電話馬上向市委書記做了匯報。
高德正早上起來上衛生間,小杜不敢怠慢馬上站在高德正的身后,高德正緩慢地說:“不用這樣啦,我不會自殺的。”小杜聽了這話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提醒他,“老高你別忘了——你還有沒結婚的女兒哪!”“是啊——我的寶貝女兒還沒有出嫁哪!老高意識到了女兒的重要性,語氣柔和了起來“是啊,我得看到我女兒出嫁哪!放心吧——到啥時候我都不會自殺的!”
一天過得都很平靜。剛要吃晚飯的時候,走廊一片的嘈雜聲,第一個推門進來的是市紀委主管案件的王書記,然后是秦主任,門外站著六七個人沒有進來。老齊他們立刻站了起來,以為是要把高德正移交檢察院了。王書記表情嚴肅地對高德正宣布道:“根據市紀委常委會決定,報市委同意,從現在起解除對高德正的‘兩規,交由海外集團紀委繼續對高德正的違紀問題進行調查。從現在起高德正的安全由海外集團紀委負責。”高德正站在那里像個木頭人一動不動,這是他萬萬想不到的結果。抬眼看了一眼王書記和秦主任他們,突然他看到門外走廊的黑影里站著幾個人正在透過發光的鏡片狠狠地盯著他,他知道這是海外集團的人,從前對他唯唯諾諾的人,現在卻惡狠狠地盯著他,叫他感到一陣的驚恐,渾身不斷地震顫著退縮到床上,雙手緊緊地抓著床頭不想離開。黑影里的幾個人一下子闖進來,王書記就勢退到后面轉身離去。
海外集團紀委的人一言不發地把高德正的東西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等著老齊把高德正的手機和車鑰匙,辦公室的鑰匙還有當時扣押的領帶腰帶等等,可能危及人員安全的小物件一一清點還給高德正。高德正這才緩過一些神來,手抖動著扣上他的鴨舌帽,和老齊告別道謝,使勁握著老齊的手不放,幾次想說些什么話,被身后幾雙大手用力地推搡著制止住。
海外集團紀委的人接走高德正負責送他回家,老齊他們“兩規”小組的人也好像解放了一樣,第一個想法就是趕快趕回家去。秦主任建議道:“到市里找個飯店吃飯慰勞一下你們幾個吧。”主任要慰勞大家誰也不好意思說不去。車進了市區一片燈紅酒綠的氣氛中。秦主任告訴大家:“今天是圣誕節。咱們到新巴黎酒店吃西餐吧。”圣誕夜餐廳的位子都已預訂出去了。餐廳的老板給他們加了一張小圓桌。大廳里有俄羅斯小姐表演歌舞,女服務員頭戴著折疊起來的小紅帽,送過來了紅湯、牛排、面包片,又給每個人上了一個蝦罐。小杜沒有吃過西餐,什么左手拿叉右手拿刀,也不管那一套了,想吃飽了趕快回家。秦主任看出來大家都急著回家的心情就告訴大家:“今天早點兒回家過圣誕節,明天狂歡夜全室人員到齊了,吃頓團圓飯吧。”老齊他們幾個立刻起身往家里奔去。
狂歡之夜,大案室的弟兄們忙了一年了,憋足了勁要大喝一下,PK一下酒量。秦主任發表了熱情洋溢的祝酒辭,特別是表揚了老齊和小杜:一個是老同志、一個是紀檢新兵圓滿地完成“兩規”看護任務……秦主任的手機響起了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的音樂,秦主任按了一下拒接,號召大家為他們倆圓滿完成任務共同干杯,手機又響起了新聞聯播的音樂,秦主任放下酒杯拿起手機一看,說是王書記的電話,馬上接了起來,電話那邊的聲音讓秦主任驚呆了:“什么!高德正跳樓自殺啦!是!我馬上過去——”秦主任和老齊、小杜趕到高德正的自殺現場。已經有十幾輛警車,閃著警燈,周圍站了一圈防暴警察,封鎖了現場。金豪公館是本市最豪華最神秘的富人住宅。據傳房間設計的極為豪華,主人的房間與保姆的臥室分設電梯進入房間,保姆的臥室帶有單獨的衛生間和洗浴室。室內的電器設施都是聲控的。在這樣一個偏僻三線城市里能花上幾百萬元購買住房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本市老百姓如果誰說認識住在金豪公館里的人,那他必定會被要求講講那里面都住著什么人,里面是個什么樣兒。所以在本市,能住在這座豪宅里那是金錢和地位的象征。高德正就是從這座神秘的豪宅二十一層自己家陽臺上跳下去的。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人正在現場取證,是他殺還是自殺現在還無法下結論。老齊和小杜湊近警戒線,看到高德正身上蓋了一個白床單,周圍一大攤血跡。市政法委的黃書記、市紀委分管案件的王書記、市公安局長和幾個海外集團的主要領導很快趕來現場,聽了市公安局刑偵支隊領導簡短的匯報,所有領導們什么也沒說,都表情異常嚴肅地離開了。
領導們走了,秦主任說:“咱們也走吧。”大家都上了車,小杜回頭從車窗又看了一眼白色床單下已死去的高德正,風吹起了蓋在高德正身上的白色床單兒,高德正那雙穿四十五號鞋的大腳,赤條條地露在外邊,小杜想起了高德正昨天早上在衛生間和他說的話“我到啥時候也不會自殺的”,小杜猛地一把抓住坐在前邊的秦主任的肩膀,“高德正昨天還和我說過‘他到啥時候都不會自殺——他要看到他女兒出嫁的!” 車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剛要啟動的車停住了,秦主任拿煙的手停在嘴邊,他想回頭看小杜,但是被小杜抓得不能動,他猛吸了一口煙幾乎把煙吸進了五臟六腑,習慣地看了一眼他的歐米茄表,“太晚了,走吧。”說完把吸進五臟六腑里的煙長長地吐了出來……
風停了,狂歡夜里霓虹仍在不知疲倦地狂閃,金豪公館在夜幕中忽隱忽現。
作者簡介:竇連城,男,1963年出生,籍貫,哈爾濱市。曾任解放軍某集團軍政治部宣傳處干事,1997年轉業到哈爾濱市紀檢委,先后任檢查監察室檢查員、黨風室綜合處副處長、研究室副處長、市委市政府改善經濟發展環境辦公室綜合處處長、副主任。曾在省市級報刊發表過少量散文、雜文、詩歌、微型小說等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