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初一下,就怕初二陰。這雨,可不能再下了呀!”
老姜一手掐腰,一手夾煙,站在門口,望著黑沉沉的天自言自語,不知是埋怨還是祈求。老天你還真是狠上了,一年的雨都倒下來還不夠嗎?
雨更大了,也更急了。看樣子不鼓搗出點事兒來,它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一家人都沒睡,老姜和強子壓根就沒上炕。老姜賭氣似的對著煙屁股狠吸兩口扔到地上,用腳碾碎。在門口抄起把鐵锨出去了。強子把鐵锨扛在肩上緊隨其后,見老姜奔豬圈去了,抬腳上了山坡。
房后山坡上的桃園,生長著近千棵桃樹,大部分已掛果,看樣子今年的收成一定不錯。可這雨......唉。爺倆一遍遍地清理著,讓裹挾來的泥土沙石,按照疏通好的通道和涌來的山洪一起瀉入江中。
什么聲音?側著耳朵皺著眉晃動著腦袋的老姜極認真地捕捉著聲音的異樣。雷聲?不是。雨聲,也不是。更不是風聲。這聲音,不是來自天上,不是來自樹林里,好像……就來自腳下!就是房后的這面山坡!聲音越來越沉,越來越響,轟隆隆隆隆,不可抵擋。“不好!”老姜揚著脖子向著山坡大喊:“兒子快回來!滑坡了!”
山坡不高,平日里,強子三步并作兩步之字形地跑下來,不過幾分鐘的事。可這會兒強子急遽轉過身來的時候,已經晚了。眼見得泥土沙石的洪流飛流直下,涌出了豬圈旁的通道,拍倒了又吞沒了老姜。“爸——爸——”強子的喊聲撕心裂肺。
一瞬間,仿佛被冰冷漆黑的噩夢擊倒的老姜,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強子痛不欲生的呼喊,一股亮亮的暖流在心底穿過。此時,他卻只能蜷縮著身體隨波逐流......
山洪沒有給強子留下再次呼喚的時間,比房子高的洪流再次壓過來,滾下去,卷走了強子......
時間很長,長得就像整整過去了一輩子。
很久很久,強子像從水泥攪拌機里鉆出來一樣,連滾帶爬地撲向院子。撲過來的強子就看到了困在院里的老姜:“叔,怎么樣?你沒事吧?”老姜吃力地揚起黏糊糊沉甸甸的手和衣袖,似乎在夢境里還沒醒。
老姜稀里糊涂被洪流拋到院子里,多虧院子的一側,是間存放雜物的倉房。洪水無意留在這突然平坦下來的院落,急急奔江面而去。驚魂未定的老姜,還在回味著強子的那一聲“爸爸”。
山洪撲來的時候,老姜以為自己就要跟強子的親爸在大江里會面了呢。強子的親生父親就是在一次山洪中,被滾滾洪流挾持著葬身江中的。生前一把泥一把汗地建起了這片嫣紅桃園,雖然那時園子的規模不比今天,大多的果樹還在生長期,產量也有限。可是,一棵樹就是一份心血。強子的爸爸總結出來,甘甜多汁顏色誘人的嫣紅桃必須生長在鴨綠江沿岸,同樣的桃樹,換個地方,哪怕僅僅一坡之隔,都不會有這么好的顏色和味道。
老姜來到這個家已經十多年了。夫妻父子相處的很好。除了老親故鄰,相熟的人,都以為他們就是一對默契的父子。只有老姜心有遺憾,強子從來就沒叫過他一聲爸爸。膝下無子,墳頭無紙啊。早先,老姜不是很在意的。他知道,在強子的心里,沒人可以替代他爸爸,那位稱職的丈夫和父親,給過這個家快樂和希望,也留給強子永不磨滅的記憶。過了很久,他更明白了,讓這個犟小子改口,比登天還難。不過老姜挺知足,就像他早就把強子當成親兒子一樣,強子也早就接受了他這個父親。要不然,強子要結婚了,也沒有搬出去單過的打算?老姜對自己說,他不在乎這個了。無論強子叫他什么,他都是強子的父親!
老姜仔細回想,大難臨頭的時候,自己脫口喊出的不是強子,竟然是兒子啊。強子在心里一定是答應了的,不然他怎么會喊自己爸爸呢。泥水之中的老姜,嘿嘿兒地樂了,活動活動身體一使勁,就從泥水里鉆出來了。他和強子不約而同,一個從前往后,一個從后往前,清理著被泥漿一直占領到屋子里面的戰場。
老姜抬頭,見妻子正彎著腰一盆盆地淘著泥漿呢。一家人雖然到不了跟前,卻還是相望著喜極而泣。
劫后余生,他們指點著感慨著后怕著。老姜對強子說,多虧當初你爸爸寧肯少種幾棵樹,執意留下山坡上隆起的這個山包。它分流了洪水,也削減了洪水的力量。要不然咱一家三口,加上房子、倉房、豬圈和四輪子拖拉機,就都沒了呀!
老姜和強子拄著鐵锨,妻子端著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了。
作者簡介:張迎春,文字散見于《小小說出版》、《小小說大世界》、《沈陽晚報》、《芳草》、《萬泉》、《小河沿》和《新詩》等。多篇百字小說獲第二、三屆全國百字小說大賽優秀獎、佳作獎。《用心點亮》獲百字小說大賽入圍獎;《人生的亮色》等收入《心靈讀庫文叢》;《愛情光臨》等收入《新辦公室系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