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季華
對于臺灣作家王鼎鈞先生的散文名作《那樹》的主旨,曾有多種不同的解讀。如“環保意識”、“生命意識”、“親情意識”、“文化意識”等等。最有代表性的當是“環保意識”說,因為人教版教材對“那樹”這一形象寓含的主要價值有一個指導性的定位——“在疾速奔馳的人類文明車輪的輾壓下,它倒下了……這一切留給我們的是無盡的感慨和思考”。顯然,這種解讀是將“那樹”作為與人類相對應的大自然的代表而言的,因此解讀的基點就是人與自然的關系。愚以為,上述諸說或多或少失之偏頗與牽強,沒有讀出作品應有的“大”來。連孫紹振先生也說:“把該文僅僅當做是環境保護作品,是比較狹隘的。”筆者反復審讀,覺得“那樹”應該是“被新事物所代替的在一定歷史時期曾有過地位與作用的舊事物的代表”。“那樹”的消亡,是歷史的必然,作品表現的是一種新陳代謝的哲理與感慨。
一、“那樹”的屬性
開篇5段,作者集中描寫了那樹的屬性。首先是其外部特征,每段一點:“那棵樹立在那條路邊上已經很久很久了”;“那樹有一點佝僂,露出老態”;但是,“堅固穩定”,“那的確是一株堅固的大樹”。分別抽取一個屬性詞:久、老、固,三個特征。其次是其內在價值,也有三:給“夏天的太陽下挺著頸子急走的人”“一口濃蔭”;給“鳥兒”的鳴叫提供一處棲息之所;給“情侶”一片隱密的“黑暗”。概而言之,其價值是給了這片土地以及在此土地上的生靈一份“蔭庇”。總括起來,“那樹”是一棵有過貢獻的老樹!
二、“那樹”的處境
那樹雖然為那片土地和那片土地上的生靈作過一些貢獻,但是,——文中“但是”一轉,轉入了下一層對于“那樹”現時處境的描述。這世界并不是靜止的,“這世界上還有別的東西,別的東西延伸得更快”。一個“更”字,在比較中突出了各自發展進步的速度,老樹顯然已經跟不上了別的東西的前進步伐。那么,“別的東西”是什么呢?環保論者認為,這“別的東西”就是“人類的物質文明”。其實不然,還有人們的認識也在不斷地發展變化著。“為什么這兒有一棵樹呢?”一個司機喃喃。“而且是這么老這么大的樹。”乘客也喃喃。人們對于老樹的生存意義在質疑。而人教版教材的定位—— “疾速奔馳的人類文明”,不僅是物質,而是與自然相對的人類所有文明。這里暗含著“那樹”就是大自然的象征的寓意。然而,人們并非質疑所有的樹,質疑的不是應不應該有樹的問題,而是那樹應不應該在“這兒”。僅僅是說,這棵又老又大的樹應該在適合它生長的地方。所以那樹并不代表與人類相對的自然,只是一個不合時宜、不合地宜者。
一方面,社會的發展(包括人類的精神意識)已經讓那樹失去了原有的生存價值,“那一片清蔭不再有用處”,“公共汽車站搬了”,“水果攤搬了”,甚至連“幼兒園也要搬”。另一方面,人間尚有真情在,“那樹被工頭和工務局的科員端詳過計算過無數次”,還是不忍除去,“任他依然綠著”。可是,那樹似乎有些不識時務,堅強地頑強地立在那兒,“屹立不動,連一片葉也不落下”,絲毫沒有移動的跡象。“那一蓬蓬葉子照舊綠,綠得很問題。”當然,樹沒有腳,不能自己離去,這是上帝已經安排好的尷尬。如果那樹有靈,是否會悄然引退?這是一棵落后于時代的發展而又無奈于環境的樹。
三、“那樹”的最終命運
一個喝醉了的駕駛者撞上了樹桿,死去,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于是,老樹徹底失去了繼續存在的理由,人們的最后一絲人性也蕩然無存。如果沒有這個駕駛者的死去又如何?老樹只是因了人們的最后一點善良(同情?憐憫?還是尊重?)而得以茍延于路邊,如果他沒有成為人們發展的某種阻礙的話,或許人們會繼續容忍其茍活,但最終也會因別的什么火花引燃導火索,老樹的被伐勢所必然。除了老樹嘆過氣,螞蟻參加過他的葬禮,一切都表現那么淡漠、冷靜和自然,仿佛意料之中的事。最終,“一切都過去了”,“已無人知道有過這么一棵樹”,老樹在他的歷史的天空劃過一道彩虹,消逝了。
這是一個悲情的故事。作者也飽含深情地對老樹進行了謳歌,然而,最終也只能發出無奈的慨嘆。歷史在演進,社會在前進,人生也在輪回。這里,老樹還僅僅是一棵樹嗎?世上與此具有相似屬性而又具有相似命運的事物不是很多嗎?比如,失戀的情人,離散的夫妻,退休的老干部……他們都曾經在情感、家庭、工作崗位上做出過不少的貢獻,但是,情人、夫妻的一方已經有新的發展,另一方已事實上不適宜在情感和家庭中繼續存在,那么,即使令人唏噓,又如之奈何?老干部們的處境更為典型,大多與老樹殊無二致:曾經為革命事業做出過貢獻,甚至是巨大的貢獻,但是,因為年齡、政策的關系,不得不退居二線,在新生代眼里,他們與“那樹”有何異?大而言之,“我們何不將那樹看作經歷了歷史的滄桑卻依然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傳統文化?那樹的悲劇不正象征著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之間的沖突?”
舊事物即使在其歷史的舞臺上放射過耀眼的光芒,也終將被新事物所替代,雖然難舍卻是必然。
(作者單位:華容縣教育科學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