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遠廷
“一場鴻門宴,千古任評說。”兩千多年前的那場盛會,通過史學之父司馬遷如椽之筆渲染,早已成了跌宕起伏、膾炙人口的經典故事。清王曇“天意何曾袒劉季,大王失計戀江東”的詩句,把漢家得與霸王失的緣由進行了充分解說。休謨說:“沒有其存在原因的東西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說,任何事情的結果都不是突然的,它在開始時就已經預示了。如果仔細研究鴻門宴上雙方陣營各人物的表現,我們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楚漢后來那個結局。
可以說,鴻門宴上楚漢時期的重要人物除蕭何、韓信外,幾乎悉數登場。我們把雙方陣營的各色人等,分為主帥、謀士、武將、奸細四個層面來解讀,看看其對不久的未來之影響。
一、主帥層面
劉邦,優點多于不足。其過人之處首先在于能虛心改過:得知項羽即將攻打自己,雖“大驚”,卻能兩次問計張良,“為之奈何”;明白自己“距關”而惹出麻煩后,立即承認“諏生說我曰”——其實是承認了自己的見識短淺。其次是能屈能伸:一旦知道有項伯這根救命稻草,立即“吾得兄事之”,并親自“奉卮酒為(項伯)壽,約為婚姻”。再次是能安定內部:不管文臣武將,先統一了“所以遣將守關”的口徑,后在宴會上也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再次是當機立斷:項伯提出“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時,趕快“諾”;一旦知道曹無傷為告密者,便“立誅殺”。最后還不得不提到他的小心謹慎:即使是對如心腹的張良,也并非完全放心,當張良“請(沛公)往謂項伯”時,一句“君安與項伯有故?”充分表現了劉邦的這個性格特點。當然劉邦也有失誤:一是誤聽“諏生”之言,不辨敵我事態,貿然派兵“距關,無內諸侯”,這也成為“鴻門宴”的導火索。二是“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給范增留下“此其志不在小”的口實(本可搞點假象迷惑對手的)。
再看項羽,明顯是優勢多于不足。其優勢首先在于自己勇武強大:“兵四十萬”且士卒勇猛,劉邦自己也承認“固不如也”。其次是心胸坦蕩:明令軍士“為擊破沛公軍”;劉邦一句“有小人之言”,便毫無戒備說出“曹無傷言之”;樊噲闖帳,不但不生氣,反而稱之曰“壯士”,并“賜之卮酒”;明知亞父指桑罵槐責備自己,也并不生氣。但很顯然,項羽弱點更多且致命。首先是草率輕聽:一聽“沛公欲王關中”,便勃然大怒,不假思索就要“旦日”發兵“擊破沛公軍”;而一聽項伯為劉邦說情,就又不加考量,立即改變主意,許諾“善遇之”。其次是優柔寡斷:自己完全明白劉邦“志不在小”,也已放言攻打,宴會上也有殺劉準備,范增“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可他最終卻“默然不應”;項莊項伯內斗,自己卻視而不見,以致坐失良機。再次是胸無城府:曹無傷告密,本是最高機密,可他卻輕易泄之,使內應遭殺,既自斷臂膀,又斷他人投誠之路,真乃愚不可及。再次是粗枝大葉:劉、張等離席前后至少半個時辰,卻不聞不問,毫不把對手放在心上,使其輕易逃離,以致放虎歸山。更為致命是內部步調不一:殺劉放劉,內部意見不一;項伯“具以沛公言報項王”時,居然不問一聲就輕信之,并因此而改變軍事行動;在項伯“常以身翼蔽沛公”之時,自己也一點不疑。
二、謀士層面
劉邦陣營的張良。一是本身忠心耿耿,慮事周全:項伯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此時張良非劉邦部下,而是“從沛公”(張良亦有“臣為韓王送沛公”之言),完全無必要也無義務陪劉邦冒險,但他卻毅然曰:“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可見其忠心一也;劉邦離席偷跑,明知留下來應付項羽危險重重,但張良卻坦然“留謝”,見其忠心二也。知劉邦誤聽“諏生”之言而據函谷,造成當前危局時,首要讓劉邦認識到決策錯誤,接著立即敦促劉邦面見項伯,“言沛公不敢倍德也”;宴會上危急之時,先急招樊噲入帳協助,后又謀劃劉邦逃席,自己回宴會與項王周旋——這些行動足見其慮事周全。二是主帥上下一心,配合默契:危急時刻,劉邦真心問計,“為之奈何?”張良則盡心出謀,甚至不怕嫌疑,介紹項伯給劉邦;在內部統一“距關”口徑;在宴會上察言觀色,見機行事,見事急則出招樊噲,見劉邦如廁未回,則出帳商議等等——足見二人高度默契。
反觀項羽的謀士范增。本身能力并不在張良之下:首先是盡心盡力輔助項羽:積極協助項羽鏟除對手,“此其志不在小”、“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等言行可見這一點;其次是行動果斷:一發現項王“不忍”,便立即出召項莊,“擊沛公于座,殺之。”但范增有兩個方面明顯不如張良。一是內部團結不如張良做得好:項王欲擊劉邦沒有與其商量,突然改變主意也沒有與其通氣,致使第二天宴會上被蒙在鼓里;二是進言時機與方式不如張良把握得好:當面把禮物“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并指桑罵槐,“豎子不足與謀”。這樣行為致使其計再好也不被采納,當然這主要是項羽的過錯,但范增自恃長輩,行事如此,也應該負很大責任。
三、武將層面
還是先看劉邦陣營的樊噲。樊噲一是忠心事主:一聽項莊“其意常在沛公”,“即帶劍擁盾入軍門”,欲與沛公“同命”;劉邦欲脫身回營,便不顧個人安危,與夏侯嬰等持劍盾步走而護衛——可見其忠。二是膽氣過人:怒闖軍門而“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時,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并敢對一般諸侯不敢仰視的西楚霸王瞠目而視,使項王都稱之“壯士!”為之折服,“賜之卮酒”、“賜之彘肩”——足見其勇。三是見識非凡:若說面對項王的慷慨陳詞是事先準備好的說辭,不足以顯示其見地的話,那“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的一段千古名言則足以顯示其非凡膽識了!
再看項羽陣營的武將。先說項伯:雖為項羽季父,卻給對手通風報信,為朋友兩肋插刀算是“義氣”倒也罷了,可后來竟為劉邦表面熱情所迷惑,真心實意為對手求情,使耳根極軟的項羽改變了殺劉計劃;更為可恨的是,當范增讓項莊擊殺劉邦之時,他竟不顧一切,公然“以身翼蔽沛公”,使范增計謀不得施行,給項羽留下千古遺憾。再看項莊:在自己營內,憑自身的武功,居然刺殺不了一個已無反抗之力的劉邦,雖說有項伯干擾,但也看出項莊貫徹軍師意見的不徹底;如果真的堅決執行范增的計劃,退一步說,自己動手殺不了,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如此結局,只能說項莊之流毫無政治眼光,只是一介武夫而已。
四、奸細層面
雙方都有奸細,但又絕不一樣。劉邦身邊的奸細就一個曹無傷而已:官職既不高——左司馬,中層武官而已,不能參與高層決策,也就不知道更多機密,告密也就浮光掠影,沒有具體內容了,“沛公欲王關中”,一“欲”字,就看出他并沒有掌握到什么具體的東西,僅是自己猜測而已,而“珍寶盡有之”,更是無中生有,因為連范增都知道劉邦此次是“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這樣的奸細,除了點燃項羽的怒火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不能為項羽提供可以置劉邦于死地的鐵證。但就這樣一個奸細,也因項羽一句話而為劉邦“立誅殺”了。
反觀項羽陣營。明著的奸細項伯(前已分析),雖然從主觀上看,項伯未必是真心做內奸(見拙文《“內奸”項伯先生有點冤》,《語文教學之友》2010年第8期),但客觀上確實幫了劉邦的大忙:既打消了項羽攻劉計劃,關鍵時刻還救了劉邦一命。另一個隱藏很深的奸細——陳平:首先是“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后,他居然沒有復命,可見他早心有所屬,借“召”之機與劉邦暗通款曲;其次,如果無項羽內部中高級人員暗中照應,劉邦怕是插翅難飛吧,就算劉邦安然到自己營地,如果項羽決心已定,回到營地也是枉然。能洞察項羽不殺之心又能傳遞此信息,還有權力暗中放人的只有陳平了。
從宴會上這幾組人物的分析,我們似乎已經看到幾年后刀光劍影的楚漢戰爭的結局了。作為主帥的項羽雖然“力拔山兮氣蓋世”,但諸多方面不如劉邦;謀士范增自身性格與主帥不契合,項羽最終不能用之;詭計迭出,有陰謀家之稱的陳平不為自視甚高的項羽所用,早已傾心劉邦(后來成為現實);武將沒有頭腦,執行命令不堅決,上下雖未離心離德,但至少不如劉邦陣營高度一致,不可一世的霸王最終自刎烏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天意何曾袒劉季”,的為確論!
(作者單位:江門市江海區外海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