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麗芳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
美國制造業回歸的深層原因主要是通過重振制造業,調整國內產業結構,同時縮小日益擴大的貧富差距;中國制造業的升級同樣是為了優化經濟結構,縮小收入差距,讓人民共享改革開放的豐碩成果。美國制造業回歸與中國制造業升級不是只有對抗,雙方的相互影響、相互作用,也將促進兩國工業的發展與提升。由于創新是中美雙方實現各自目標的相同選擇,是中美在制造業發展方面的異曲同工,盡管雙方貿易摩擦加劇,但競爭中有合作,只有深化雙方的合作,才能實現雙贏。
2009年,美國政府提出再工業化戰略,強調重振制造業,稅收、外貿以及投資等政策均向制造業傾斜,先后推出“購買美國貨”、“制造業促進法案”、“五年出口倍增計劃”、“內保就業促進倡議”等舉措,修訂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美韓自由貿易協定、美國哥倫比亞自由貿易協定,取消了原先把業務轉移到海外的美國公司所享受的稅務優惠等。通過多項政策推動制造業回歸,突出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核心地位,重塑競爭優勢,鞏固其全球領導者的地位。
促使制造業回歸的政策漸顯成效,一些海外的美國企業相繼將生產線遷回本土,或在美國投資興建新廠,制造業的回歸聲勢顯著。蘋果公司決定在美國組裝一款Mac筆記本,而這個公司一直在中國城市大小的工廠里生產各種配件和產品;汽車業巨頭福特公司陸續從中國、日本和墨西哥撤回部分崗位,公司宣布,從2014年底起將在俄亥俄州組裝2.0升Eco-Boost引擎,承諾到2015年在美國本土投資1600億美元,新增1.2萬個工作崗位,現已完成新增就業計劃的一半以上;英特爾公司75%的產品將在美國國內生產,帶動本土高薪崗位4.4萬個。消費品巨頭佳頓、工程機械制造商卡特彼勒等越來越多的美國企業也都在考慮或已將原先位于海外的生產基地搬回美國本土,越來越多的制造業產品正在搖身變為“美國制造”,就連咖啡連鎖店星巴克也開始把其陶瓷杯的制造從中國轉回美國中西部。從2010年起,已有200多家美國企業把一度遷出的生產線遷回美國,美國制造業重振的圖景,以不同方式體現在19個州,北部汽車業蓬勃發展,波音引領的航空航天業在南部發展壯大,輪胎業在中間狹長地帶擴張,各州與地方政府均高度重視產業扶持,以靈活的激勵策略鼓勵制造業復蘇。
有利的發展環境和政策吸引美國企業生產回遷的同時,也吸引許多著名外國制造企業在美設廠。據國際投資組織測算,2007年到2012年間,流入美國制造業的外資總額達4930億美元,比2001-2006年增加1630億美元。根據美國商務部經濟分析局統計,2010、2011和 2012年美國制造業的增長速度分別為6.9%、2.5%和6.2%,這三年制造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分別為75%、28%和71%,制造業在國內生產總值中的占比由2009年的11.0%穩步上升至2012年的11.9%。
據美國工業創新組織2013年5月公布的數據,2010年至今,美國新增52萬個就業崗位,其中5萬個是由在美或回美的企業提供。美國總統奧巴馬明確表示,要“讓美國成為新增就業和制造業的磁場”,要確保下一場制造業革命發生在美國。
依靠鋼鐵、金屬和汽車制造等制造業,美國從20世紀初期成了全球頭號制造業大國,并在這個寶座上坐了一個多世紀。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制造業創造的產值占GDP的27%以上,制造業是美國經濟的支柱,世界第一的制造業體系是成就其世界超級大國地位的重要經濟基石。但是,從20世紀80年代起,美國資本追求利潤最大化,大力推動經濟全球化,利用國際化分工調整的有利時機,把傳統制造業紛紛轉移到其它生產成本更低的國家或地區,國內產業結構重心轉向以服務業為中心的第三產業,制造業在美國國內被稱之為“落后產業”,淘汰這些產業被視為完成后工業的標志。
據聯合國工發組織的統計數字,雖然在全球制造業中美國的份額一直不低于1/5,但美國制造業占GDP的比重卻在逐年下降,2007年,美國制造業占GDP的比重下降為11.7%,有些重要制造業日趨“空心化”,20世紀90年代后,服務業產值占GDP的比重在70%左右。在次貸危機之前,美國金融、房地產服務業的利潤總額占美國企業利潤總額的40%以上,取代制造業成為對美國GDP貢獻最大的行業。過低的制造業比重無法長期支撐龐大的虛擬經濟,結果引發2008年的金融危機。危機之后政府不得不進行結構調整,重振制造業,復蘇經濟。
雖然美國的生產率自2000年以來得到巨大提高,但大多數美國人并沒有從中受益,社會財富越來越多地集中在極少數人手中,兩極分化越來越嚴重。根據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的研究報告,從1979年到2007年,美國最富的1%人口的收入增加了2.75倍,而最窮的20%人口同期收入只增加18%。研究還發現一個反常的現象,收入越低的階層,增幅越小。美國統計局2010年收入、貧窮及醫療保險年度報告指出,有260萬人加入貧窮行列,貧窮人口總數增加到4620萬,是自1950年代以來的歷史新紀錄。2011年政府政策的研究機構布魯金斯基金會(Brookings Institution)的研究顯示,在過去10年間,貧窮人口在主要都市的郊區成長53%,比城市快得多,是城市的2.25倍。奧巴馬總統在2011年12月的一次講話中也指出:“機會的差距越來越大,中產階級已經縮小。”。經合組織報告稱美國貧富差距在發達國家中位列第四,社會兩極化趨勢加強。
美國收入差距擴大的一個原因是科學技術和金融業的快速發展,使一些人借此獲得了很多社會財富,Facebook的創始人扎克伯格在不到八年時間里從一介窮學生成為身價超過300億美元的全球第六大富豪,就是很典型的一個例子。收入差距擴大的另一個原因是企業外包,美國本土制造業出現空心化,失業人員大量增加,中產階級走向衰落。
從短期看,制造業回歸有利于增加就業,推動經濟復蘇,保持社會穩定。從長期來看,沒有制造業外包,也就不會伴隨有資本、技術和管理等的擴散,是有效遏制中國在較短時間內完成工業化進程的重要手段,是國家層面的重要宏觀戰略之一。
制造業回歸也是維護社會穩定,保持高福利、高消費模式的必要手段之一。美國于1935年建立起現代意義上的社會保障制度,是羅斯福新政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美國的社會保障機制日趨完善,內容豐富,種類繁多,范圍廣泛,社會保障體系由社會保險、社會福利、社會救濟組成。社會保險主要包括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殘疾者保險、幸存者保險等項目。社會福利是指一系列對低收入階層和貧困的社會成員進行救助的項目,僅聯邦政府為窮人設立的福利項目就有100多種,且伴隨著GDP的增長,政府對窮人福利的支出不斷相應增長。社會保障是美國社會經濟社會發展的“穩定器”和“安全網”,最大限度地調節了美國社會各階層及利益集團的關系。在高福利、高保障的制度下,人們沒有后顧之憂,形成了高消費的現象,即使在因網絡泡沫崩盤進入短暫衰退的2001年,居民消費依然保持著增長。據《金融時報》報道,2007年8月信貸泡沫破滅時,美國總債務已飆升至GDP的350%,家庭債務則與GDP幾近持平,毫無疑問,重振制造業,增加就業,增加居民收入,維持高福利,同時維持高消費,這是美國政府推動經濟發展的戰略選擇。
過去30多年,我國經濟年均增長約10%,經濟規模躍升到世界第二位,2010年我國制造業產值占全球制造業總產值的比重為19.8%,略高于美國的19.4%,成為世界第一,打破了美國連續110年占據世界制造業產值第一的歷史。但我國制造業的發展主要是依靠大量投入勞動力和資源的粗放型經濟發展方式,結果造成資源約束趨緊,環境污染越來越嚴重,生態惡化日趨嚴峻。以資源為例,我國鐵礦石和鋁對外依存度超過50%,銅達到71%,鉀鹽超過80%,石油對外依存度接近60%。雖然近年實施節能減排,能源利用效率仍偏低。我國國內生產總值約占世界的8.6%,但能源消耗占世界的19.3%,單位國內生產總值能耗是世界平均水平的2倍以上,這種發展模式顯然是不可持續的。
多年來,在國際產業結構調整過程中,我國積極承接國際產業轉移,在長三角、珠三角、環渤海灣等地區形成了較強的生產制造能力。出口對國民經濟的拉動作用顯著,而且出口貿易順差不斷擴大,但制造業的總體水平還不高,仍處于世界制造業產業價值鏈的中下游。出口產品缺乏核心技術,多是附加值低的加工貿易產品,綜合競爭力不強,從中獲利微薄,“中國制造”只是在中國粗加工和裝配而已,不能算作完整的中國產品,設計、技術和品牌等都是美國的和其他發達國家的。據上海海關的一項實地調研表明,我國生產的惠普筆記本電腦出口到美國后,市場售價約為1000美元,其中美國公司在銷售環節就獲利 169.6美元,我國企業得到的加工費僅為 30.3美元,只占售價的 3%。雖然近年來中國出口產品的總體技術含量不斷提高,但是技術競爭力總體水平仍然比較低,據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最新測算,我國的競爭力排名在世界第30名左右,但是與美國、日本、德國、法國、英國等國家相比差距仍然比較大。
隨著工業化、城鎮化進程加快,能源需求呈剛性增長,我國國內資源有限,資源環境瓶頸約束更加突出,而且又面臨勞動力紅利逐漸消失帶來的人力資源約束。所以,加快經濟增長由粗放型向集約型的轉變,加快經濟結構調整,加強自主創新,提高出口產品附加值,形成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發展方式,顯得尤為迫切。
在我國經濟長期高速增長的同時,改革發展成果并未公平地惠及全體人民,居民收入在增長的同時,收入差距持續擴大。據國家統計局測算,1979—2011年,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長9.9%,財政總收入年均增長14.7%,超過同期城鄉居民收入年均7.4%的增速,2011年我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與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之比為3.13:1。2012年我國基尼系數為0.474,超過國際警戒線。如果把城鎮居民按收入水平劃分為五等份,低收入組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0345元,而高收入組人均可支配收入為51456元,差距近5倍;而農村居民低收入組人均純收入為2316元,高收入組為19009元,差距為8倍左右。還有工資水平的地區差距、行業差距、群體差距、崗位差距更加拉大了居民的收入差距。
收入差距擴大導致社會發展進入矛盾多發期,威脅社會的穩定,而且較低的收入致使以出口帶動經濟增長的模式轉化為依靠內需拉動經濟增長的方式難以實現。為此必須加快改革收入分配制度和政策,公平且較快地增加居民收入,提高廣大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實現小康社會的奮斗目標。“十二五”規劃中,我國政府首次將居民可支配收入的預期增長目標設置得高于國內生產總值的增長目標,并首次提出要實施就業優先戰略。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到2020年,實現國內生產總值和城鄉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的新目標。2013年5月25日,國家發改委出臺收入分配改革實施細則。這些目標的制定都是要改善民生,讓人民共享改革開放的豐碩成果。
我國政府實施的收入倍增計劃,工人們的工資和福利正以每年15%到20%的速度增長,美中之間工資差距將縮小。據估計,兩國工人的工資差距將從2006年的每小時17美元下降到2015年的7美元。中國相對于美國低成本的勞動力優勢將逐漸消失。過去20年,中國工廠工人的平均生產率已提高十倍,但仍不及美國的三分之一。美國勞工統計局的數據顯示,從2003年至2011年,美國單位勞動力成本平均每年下降約1.6%。美國工人隊伍更具靈活性,政府對制造業企業又給予補貼,制造業勞動力成本正在下降。加之美國的頁巖氣革命,令天然氣價格大跌,減少了美國工業對傳統能源如石油的依賴,能源耗用量很大的制造業越來越容易得到廉價能源,營運成本大大降低。美國制造的競爭優勢因此大增,吸引海外企業回到美國。
美國制造業回歸給中國勞動力就業造成壓力,也擠壓了中國在美國市場的銷售份額。對中國的出口企業造成很大影響,導致那些對國際市場依存高的外向型企業生產萎縮,利潤下降,甚至虧損、停產或倒閉,工人失業。企業間的競爭越來越激烈,生存難度加大,企業為了生存,不得不轉型或升級,加大研發力度,提升產品質量,提高生產效率和產品核心競爭力。許多外貿企業在創新技術、樹立品牌等方面都顯示出可喜的進步,如生產電子信息產品的海信集團依靠強大的研發團隊,經過持續創新,形成以數字多媒體技術、現代通信技術、智能信息系統技術、制冷技術為支撐,涵蓋多媒體、家電、通信、智能信息系統和現代地產的產業格局,近期推出采用38項創新技術的全球操作速度最快的智能電視。
據中國輕工工藝品進出口商會披露的信息,很多輕工外貿企業的研發投入已達到銷售總額的3%至5%。原先以勞動密集型為主的產業,企業加工制造程度不斷加深。如國內襪業產業轉型效果顯著,據諸暨市有關部門統計,諸暨市襪業中24家企業參加了2013春季廣交會,參展規模較往年略有減少,但成交金額明顯增長。參展的24家企業中,擁有自主品牌、自主設計的企業的成交情況及產品利潤分別增長27%和35%,其中具有更多“創新”和“科技”的高檔次運動系列、功能性保健系列襪品等高附加值商品備受青睞。
還有玩具出口一直在我國出口產品中占有相當的份額,金融危機對我國玩具企業發展帶來重創,迫使玩具企業在壓力下加速轉型升級,奧飛動漫是一個典型案例,奧飛動漫企業由玩具制造出身,近年來把產業向更廣領域延伸,打造大動漫娛樂全產業鏈運營模式,打造“跨內容跨媒體跨產業的大動漫產業生態系統”,成為國內首個動漫上市公司,也是上市公司中唯一擁有“電視頻道”經營權的公司,且企業還與美國孩之寶公司成立合資公司,雙方股權占比均為50%,共同運作國際市場。
全球制造業分工的重新構建,未來將日益顯著。美國制造的吸引力將會愈發強烈,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作為全球最重要制造業基地地位的終結。美國制造回歸主要是高端制造業的回歸,而不是中低端制造業,美國經濟的增長仍然會以科技研發、金融業等高端服務業為主體。美國早已進入后工業化時期,中國仍處在工業化、城市化的發展階段,中國制造業以中低端制造為主流。
美國企業當年紛紛將制造業外包,最看重的是發展中國家具有的低廉的勞動力成本,現在外包企業回歸時也主要是估量生產的成本和收益,哪里生產成本低,就在哪里生產。金融危機后,低端制造業出現向越南、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下一波新興經濟體轉移,且這種轉移有逐漸擴大的趨勢。但是,應該看到這些國家在承接中低技術產業方面的能力還比較弱,相比之下,中國連續多年是全球吸引直接投資最多的發展中國家,制造業相對成熟,其作為全球經濟制造業中心的地位很難被動搖,十三億人口的大國作為世界最大的市場也很難被其他市場所替代。
由于跨國企業市場的全球化,美國生產的產品需要運輸到中國銷售,中國生產的產品也可能運輸到美國市場,只要比較優勢存在,貿易往來對雙方都有利。我國政府提出的收入增長計劃中,直接提高工資僅占其中一小部分,勞動力成本持續上升且超過美國在很長的一段時期內也不會成為現實。而且仔細算來,在美國本土制造運往世界各地進行產品的銷售,成本會大大高于從中國生產銷往亞洲、大洋洲的許多國家,所以美國制造業不會全部回歸。同時,美國企業在中國進行投資或讓其產品從中國出口到世界,這些也是美國在世界享有優勢地位,掌控世界格局的方法和手段。制造業的全部回歸將使這些化為烏有。美國不可能做出這樣對己不利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