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宇 程永紅
(大連理工大學,大連,116024)
近三十年來,復雜理論(Complexity Theory)隨著系統科學的發展而不斷深入。該理論源自Von Bertalanffy于1937年提出的一般系統論,其理論基礎是20世紀70年代的自組織理論(Self-Organizing Theory)、Prigogine的耗散結構理論(Dissipative Structure)、H.Haken的協同論(Synergetics Theory),以及M.Eigen的超循環論(HyPercycle)。“如果一個體系在獲得空間的、時間的或功能的結構過程中,沒有外界的特定干涉,我們便說該體系是自組織的。”(王瑞華2007:102)復雜理論研究表明每一個自我組織、自我調整的復雜系統都具有某種動力,并且具有自發性、無秩序性以及活躍性,復雜系統具有將秩序和混沌融入某種特殊的平衡的能力。
分形(fractal)是復雜理論中最基本的概念,了解其概念有助于我們理解復雜理論的運作模式。分形是動態系統的產物,普遍出現在自然界中,是指一種相互重疊的、在任何層面上都是自相似的結構。它有著越來越深層次的結構,實際上卻是同樣模式的不斷重復。也就是說,復雜事物中又包含著復雜事物,這就是分形。
在我們相互依存的、復雜的全球化世界中,堅信現代主義合理性所付出的嚴重的代價就是曲解了人類的意義所在。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的終極目標就是“幫助人類使科學變得人文化,而不是將人變得科學化”(Cilliers 2008:50)。
Larsen-Ereeman(1997)認為復雜理論具有以下原則:
(1)復雜系統是開放的、動態的系統;
(2)該系統只有在不平衡狀態下才能運作;
(3)復雜系統之所以稱為“系統”,是因為其中包含了相互作用的元素或成分;
(4)變化/動態性是重點,該系統運作既要與周圍環境相互作用,也要通過它的自組織;
(5)相互作用的力度隨時間而變化,因此各成分之間會產生多種路徑,通過不同的方式居于中介;
(6)復雜系統的復雜性是涌現出來的,并非根植于某一成分中,而是出自各成分間相互作用;
(7)由于該系統是開放的,涌現的結果與其成因呈非線性關系;
(8)盡管復雜系統的成分會變化,但其結構保持不變;
(9)運作環境也是復雜系統的一部分;
(10)復雜系統展現的形態取決于時間的變化和復雜性的程度,而后者是嵌入式的,相互包含的;
(11)復雜系統有時會產生混沌性變異;
(12)復雜系統做重復運動,即重復性地運動于同一區域,這意味著任何時候的發展運動水平都依賴于先前的運動水平。
簡而言之,復雜理論研究復雜性,這種復雜性來源于一個層面上的現象到另一個更高層面上的自組織性。因此,復雜系統具有開放性,自組織性處于不斷變化中,這其中變化就是復雜理論的中心思想。
盡管復雜理論出自物理學和數學,但它已經被運用于眾多學科中,諸如生物學、傳染病學、社會學、組織行為學、甚至哲學等。法國哲學家、社會學家Edgar Morin(2007)認為復雜性思維可以幫助解決許多當今人類棘手的難題,南非哲學家Paul Cilliers(2008)就將它作為哲學理據來對抗世界上所有的非正義和不公平。
社會自然學家Miller(1982:6)將學科定義為概念化框架。一門學科的各個組成部分經過長時間的相互磨合才能夠形成一個整體,所以能夠“具有一種有序感,掌握真實的事物并且知道怎樣獲取知識”。Halliday(1991:42)認為20世紀屬于那些擁有自身理論方法的學科的時代。與其觀點相似,Morin(2007)提到了“分離原則”(the principle of disjunction),由此學科之間成了相互隔絕的個體。他們對于哪些知識才是合理的以及哪些理論才可以用來闡釋新發現做了強制性規定。然而,如今學科間的界限正漸漸變得模糊。
基于此狀況,加之新學科結合層出不窮,Larsen-Ereeman(2011)提出以新的原則來替代分離原則,既要保持各學科自身的特點,又要努力建立起相互之間的聯系。要達成這個目標,可以試著開展多學科分支。而鑒于每個學科對待問題都有自己的觀點,它們之間只是單純的相互疊加卻沒有內部相聯,所以多學科分支也并不完善。
將復雜理論與應用語言學結合在一起,具有跨學科意義,這種跨學科不僅避兔了單獨學科知識的碎片性,同時也對知識結構進行了新的定義,能夠使我們從復雜理論的動態角度更好地理解應用語言學,并在應用語言學研究中更好地了解復雜理論的運作特點。無疑,以應用語言學為主,復雜理論為輔的跨學科活動為語言科學注入了新的血液,加速了語言科學的發展。
在復雜理論的十二個原則中,其系統動態性對于應用語言學的研究有著重大意義。盡管在應用語言學領域,事物動態發展過程是很短暫的,但語言進化、語言過程、語言變化、語言使用、語言習得及語言發展中的動態變化對應用語言學研究卻至關重要。Elman(2003:430)提出:“語言發展關乎時間,但除了一些很明顯的特例,在發展研究過程中,幾乎沒有將重點放在有關語言發展最顯著的方面上,也就是說人們沒有關注語言隨時間而產生的變化。”
Halliday(1990/2007)嘗試將動態觀點引入或者說重新引入應用語言學,指出將某一瞬間捕捉到的現象作為研究對象(即靜態synoptic)和從該現象中整理出其發展過程(即動態dynamic)是一樣有用的。同樣,Ellis和Larsen-Ereeman(2006)認為語言表征理論,即特性理論(property theories),與語言習得和使用理論即轉型理論(transition theories)是互補的。在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中,特性理論和轉型理論是相互協調的,因為發展(動態)源于一定的穩定環境(靜態)。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很難適應復雜性和不斷的變化。我們通常會嘗試著減少復雜性,總結經驗或者將變化變形,即改變動態過程,使之呈靜態平衡。我們給一種語言命名,將它看成是已規定成形的獨立個體。同樣,在學術工作中我們也希望看到簡單不變的內容。大多數人認為變化是應用語言學所固有的部分,可是在理論世界中,事物發展的過程卻總是被認定為是固態的。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突出動態性,意在闡述一個復雜的系統內部各成分相互作用是如何導致系統的集體行為,以及一個系統怎樣能同時與周圍的環境相互作用。
此外,復雜系統對細微的變化非常敏感,這種現象被稱為“蝴蝶效應”。這一點在應用語言學中十分重要。在學習應用語言學的過程中,無法確定學生能否學會老師所教的全部內容,這就是“教不一定引起學”。學生對不同的老師、不同的教學方法反應不同;在周初和周末的表現及學年初和學年末的表現也不一樣。而且學生學習的效果也受諸多因素影響,如動機、學能、態度等。這也體現了復雜系統中的非線性,即因素X未必會導致結果Y。
復雜理論中的另一原則認為環境是復雜系統的一部分,這一點也可以應用到應用語言學中。研究者們常將環境作為重點來研究,然而,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并不認為環境是主要研究對象的基礎,而是把它看成是復雜系統的一部分。Thelen和Smith(1994:217)認為:“既然世界有序很明顯是源于此時此地,那么它從根本上說就是依賴于環境的。”Byrne(2005:97)也提到:“復雜理論從根本上挑戰了研究普遍性規律學科知識的計劃,確定了知識確實是依賴于環境的。”
事實上,語言的穩定只有通過不斷地變化才能達成。語言是復雜的、適應性的系統。Larsen-Ereeman和Cameron(2008)認為將語言看作一個復雜的系統,我們就不會再把語言符號看成是社會或心理上自發產生的東西,而是依賴于環境下何人何地何事的綜合產物,也就是我們所說的語言資源。從邏輯上講,人們不停地創造新的語言符號就是為了滿足新需求,適應新環境。復雜理論意在將創新語言符號的過程與該過程中的變化結合在一起。而這種觀點的價值就在于人們不會再把語言看作是理想化的、客觀的、恒久不變的、機械的東西。
總的來說,復雜理論與應用語言學的研究使我們對應用語言學研究有了新的認識:就語言與語言進化方面,我們要將語言看作動態的復雜系統;就話語方面,從復雜理論的方向理解話語就是動態的語言使用活動;就一語和二語發展方面,復雜理論證明中介語并不代表學習者準確使用目標語和不準確地使用之間的獨立的線性的階段。
盡管復雜理論出自物理學和數學,但它提供了與以往不同的方法來思考語言及語言發展,復雜理論正漸漸得到了主流語言學家和應用語言學家的關注。其思考問題的方式不僅挑戰了語言學界主流的“預成說”范式(Preformationist Paradigms),同時也挑戰了知識結構或語言能力模式決定語言表現并導致語言恒定特征這一主流觀念。
Larsen-Ereeman(2011)認為復雜理論將成為應用語言學的跨學科主題。跨學科研究依靠各自學科優勢,促進學科創新。Smith和Thelen(1993)認為,要證明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的一般性原則就必須要做一些實證研究。那么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是怎樣運用到第二語言發展中的呢?
上世紀后半葉,第二語言發展的研究主要依靠計算機,這一點從“輸入”和“輸出”這樣的詞匯上就能看得出來,而這類詞匯表明了語言使用過程是被看作對符號的機械化操作。因此,研究者們努力地尋求著突破,以期了解獲取完全語言能力的規則。在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的影響下,一些研究者不再只尋求語言穩定性,他們也開始觀察學習者在使用語言的過程中出現的動態不穩固的語言模式(Ellis&Larsen-Ereeman 2006)。“人們不再將語言發展看成是獲得抽象規律的過程,而是即時語言能力的涌現,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時變化著的。這與語言處理過程中隨時的變化是一樣的,只不過發生的時段不同而已。”(Evans 2007:131)
Ellis和Larsen-Ereeman(2009)從語言使用角度探討英語作為外語的學習者是如何習得英語動詞語義框架。他們認為學習者們應該是從一些實例中進行分類的,這些實例都包含某個特定動詞語義框架中的典型動詞,而這些典型動詞在學習者所聽到的語言中都是非常明顯的。通常,學習者們開始學會動詞語義框架后,涌現出的第一個動詞都是使用頻率最高的那個。因此,當學習者說這類高頻率動詞的時候更容易進行即時理解,也有利于學習過程中更多動詞的涌現。Ellis和Larsen-Ereeman還嘗試用計算機模擬來探測是否可以用相似的方法為學習者輸入動詞語義框架的數據模型。盡管脫離了語境,計算機模擬仍可以研究語言學習、進化和使用過程中各因素之間動態的相互作用。學習就是通過持續不斷地重復同樣的東西來完成的。
既然一個正在發展中的系統是在為更深入的發展做鋪墊,那么到底有沒有可能把學習者與學習過程分離開來呢? Kramsch(2002)認為“就任何一個普通的學習者而言,在二語習得過程中僅僅考慮個體差異是遠遠不夠的”。關于符號能力的概念與復雜理論和動態系統理論中的點(對應英語)相符,因為“這種能力不僅可以讓人們接近甚至挪用別人的語言,也可以塑造學習和使用語言的特定環境”(Kramsch 2008:400)。
D?rnyei(2009)發現,學習者們共同特征即個體差異的直觀圖是理想化的一部分,因果模式和一般性發現中尋求個體差異的原因并不符合復雜理論的觀點。他認為如果我們用特定的眼光來看二語習得,就一定能意識到學習者變化特征顯示出大量的語言變異。
Larsen-Ereeman(2006)在對五名中國英語學習者的研究中發現,學習者表現的差異并不是口頭上的,而是不同方向的個體在動態行為中的自發表現,這種表現源于和別人的社會關系并符合歷史偶然性。從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的觀點看,變化是任何系統的必然組成部分,并不會有什么個體不遵循的準則,變異正來源于活動系統中的自組織。
Macqueen(2009)也在其對四名英語為外語的學習者的寫作發展研究中應用了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的觀點。她的研究表明學習者有能力可以模仿、適應甚至改變語言資源。可調適的模仿可以獲得適應能力甚至是創新能力。這種能力可以促使語言模式中互為因果的產生,個人的交際模式也有助于他們會話社區的主要準則的產生。
Larsen-Ereeman和Cameron(2008:158)就第二語言發展過程提出,“學習者們所具有的語言資源與周圍環境相互作用”。在此過程中,他們的語言資源也發生了變化。學習并不是單純的記住語言的形式,更要掌握語言使用模式上不斷的變化規則,而這種語言使用模式也用于意義建構,反應了動態交流情景下涌現出的現象。因此,語言發展并不是指學習抽象的語言符號,而是要運用于現實生活中去,比如兩個或多個對話人在交流過程中要相互適應。那么在相互適應的過程中,雙方的語言資源都通過相互的因果關系而轉化。
當然還有許多人嘗試將復雜理論/動態系統理論的觀點應用于其他研究。Meara(2006)使用動態模型描述詞匯發展或丟失;Herdina和Jessner(2002)從個體角度使用這種觀點敘述了多語言熟練中的變化,并對多語現象進行了動態的描述。
復雜理論開拓了我們研究應用語言學的新視角。在復雜理論指導下的研究與傳統研究方法的不同之處使我們明白:如何理解和解釋應用語言學中所觀察到的現象;從復雜理論的角度講,研究者可以解釋所觀察到的現象,但不一定要預測;語言學中的非線性,即因素X未必會導致結果Y。
因此,復雜理論為應用語言學研究的發展提供了新視角,也讓我們對應用語言學有了全新認識,從以往“語言是靜止的”觀點中脫離出來,對于語言學習和掌握產生了積極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