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立春
(華東政法大學外語學院、經濟法學院,上海201620)
語言是法律的載體,無論在立法、司法活動中,還是在法律教育活動中,都離不開語言。“一切法律規范都必須以作為‘法律語句’的語句形式表達出來,語言之外不存在法。只有通過語言,才能表達、記載、解釋和發展法。”[1]法律語言具有鮮明的特征:精準性是法律語言的主要特征,同時法律語言也具有模糊性的特性。這些特征在法律翻譯實踐中要予以充分重視,否則翻譯效果將難以保證。
法律語言的特征因其研究視角的不同而顯示出差異化。從語言風格上研究,法律語言具有莊重性、確切性、平易性的特點;從詞匯上研究,法律語言具有單一性、特指性、社會性的特點;從功能上研究,法律語言具有交流功能、轉化功能、理性對話功能的特點;從語義上研究,法律語言具有確定性、不確定性的特點;從語用上研究,法律語言具有精準性、模糊性的特點[2-4]。本文選用法律語言的語用視角,從精準性和模糊性兩方面探究法律語言的主要特性。
法律的主要功能是調整人們的行為。法律規范行為的作用表現在指引作用、評價作用、預測作用、教育作用、矯正作用五個方面。法律的作用決定了法律語言要具備精準性的特點。法律語言的精準性主要集中表現為以下方面:表意性、準確性、一致性和權威性[5]。
首先,法律語言具有表意性。它是立法者、司法者表達其意圖的工具。法律語言不同于日常生活中的語言,后者在抽離掉語境的情況下對一句話常常存在多重理解,如“我沒說她拿了我的包”這一句話,可以有以下幾種不同的解釋:(1)我雖然沒說,但是有人這么說;(2)我確實沒說;(3)雖然不是她,但是有人拿了;(4)她雖然沒拿,但是她肯定碰了;(5)她拿了別人的包;(6)她拿了我別的東西。而法律語言不應存在多重的理解,因為法律是一種標準型的規范體系,立法者在運用法律語言表達意圖時是希望每一個人對它的理解都是一致的,同時司法者在進行法律適用并得出結論的時候也需要有獨解性[6]。
其次,法律語言具有準確性。因為法律這一明確的規范需要通過法律語言被嚴謹準確地表示出來。只有準確地運用法律語言才能使社會公眾準確地理解法律條文,按照法律的預期來規范自身的行為。
再次,法律語言具有一致性。這是對法律語言邏輯性上的要求。只有人們對于法律達到一致性的理解,法律才能成為人們的行為標準。而理解上的一致性要基于表達上的一致性。這就要求在一個法律體系中的每一個法律概念、法律原則、法律規則在法律語言的表達上應該是前后一致的。這種一致性體現在法律語言的邏輯規則、語法規則、表達方式和語意內涵等方面。
最后,法律語言具有權威性。法律語言表達的是一種國家意志,它必須是以一種明確無疑的絕對命令的方式來表達的,要求人們不容置疑地完全遵守執行。由此,法律語言不應該有說教、勸服的語氣,而應體現出權威性和命令性。
盡管精準性是法律語言的主要特征,法律語言仍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著模糊性特征。這種模糊性來源于以下因素:第一,立法思想和立法語言表達之間存在著“縫隙”,因為思想不可能完完全全得到傳遞,語言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地表達思想,從而造成了法律在表達時的不精確性[7]。第二,語言本身具有精確性和模糊性的雙重特征,這造就了法律語言的模糊性。在語言使用過程中,常常會出現無法對某些法律現象予以準確描述的情形,這時就需要借助概括性表達。第三,人類有限的認知能力造成了法律語言的模糊性。一方面,受時代和人類自身認知能力等條件的制約,在一定時期內人們無法對所有的法律現象加以界定,人類制定的法律文件仍會存在缺漏和空白,這決定了法律本身的局限性。另一方面,為了維護法律的完整性并有效懲治各種犯罪,法律對其調整的社會生活應具有極大的涵蓋性。因此,在人類有限的認知能力和尚未定性的法律現象之間,有一個無法用準確的語言來限定和描述的盲區。這時,模糊法律語言可以用來克服法律語言的這種局限性[8,9]。
法律語言的翻譯不同于文學作品的翻譯,法律語言翻譯既要滿足法律語言精準性的特點,也要適當兼顧其模糊性的特征,在法律語言翻譯中應該遵循以下翻譯策略:
法律術語是法律語言在法律領域的具體體現和應用,法律術語是一種特殊用途語言,它作為一種專門語體已被語言學界廣泛接受。法律術語的翻譯應該遵循一致性的翻譯策略,否則一條術語在一個部門法的不同法律規則中譯成不同版本或者在A部門法和在B部門法的翻譯中存在較大差異,這些勢必影響法律語言的準確性和權威性。
我國當前的法律術語翻譯缺乏一致性,這主要是由于部分法律術語譯名規范化的專業化水平不高和我們對法律術語譯名的規范化工作還不夠重視等[10]。以consideration一詞為例,我國的中文翻譯有以下幾種:(1)“對價”,見《牛津法律大辭典(漢譯本)》;(2)“約因”,見《大不列顛百科全書(漢譯本)》;(3)“報酬”,見香港版的《漢英簡明英國法律辭典》。除“報酬“這一譯法在法律界鮮為人接受外,“對價”和“約因”一直并存。于丹翎認為“對價”中的“對”有“互換”的含義,“價”有“合同有償性”的含義,“對價”這一譯法反映了“物之價在當事人之間互換”的概念,但是“對價”卻沒有體現出當事人雙方討價還價的過程[11]。“約因”是指契約成立的必要因素,屬要件范疇,而consideration是合同成立和有效性的根本要件,如此“約因”這一譯法體現了英美法中合同成立要件的特征,但是卻沒有體現出“有償性互換”的特征。
如果說consideration一詞翻譯的不一致性源于學者的研究爭鳴,那么還有更多的術語翻譯不一致性來源于法律術語翻譯態度的不嚴謹。如“監管”一詞,有的譯為govern,有的譯為regulate,還有的譯為supervise。再如labor relations(勞資關系)被誤譯為“勞工關系”,afforestation law(造林法)被誤譯為“森林法”。這種一個法律術語多義的現象違背了法律術語的一致性原則,與法律語言的特征相背離。為此,在法律術語的翻譯中一定要秉承一致性原則,力爭“以術語來譯術語”,而非“以俗語來譯術語”[12],更不能以“想當然”的態度來隨意翻譯、不予考證。
杜金榜認為立法語言的句法多使用陳述句,包括事實陳述和宣稱,不使用疑問句或祈使句等其他句式[13]。在陳述句式中,由于要求信息的詳盡性和完整性,句子和各構成成分都相對完整。無論是法律英語還是法律漢語,都大量使用名詞結構突出主題,以靜態動詞的相對“靜”來取代動詞的相對“動”。同時立法語言的語句信息量大,其中一個原因是使用平行羅列的方法表達詳盡的內容。由此,在法律英語的翻譯中,無論是對固定的句式、情態動詞,還是對長句都應體現其句法的規范性翻譯策略。
以法律長句為例,在長句翻譯中,應首先按原語序采取順譯法進行試譯,如果譯不通,再用與原語序相反的逆譯法(將語法位置置后的條件句、因果句,假設句中的條件,或原因狀語等先行翻譯)和分譯法(將后置修飾語、短語分開翻譯,或將從句拆開翻譯)。西方人有時會先陳述結果,再提出原因、條件、假設等;東方人更習慣于前因后果,先提出條件或假設,再闡述結果。西方人傾向于把資訊的中心放在句首,東方人則傾向于把資訊的中心放在句尾[14]。例如:
The progress to the statute book of the necessary legal infrastructure for electronic commerce has in many countries been delayed by a difficult and politically sensitive debate created by the concerns of law enforcement authorities that the widespread use of strong encryption may facilitate crime and terrorism to a degree that will de-stabilize civilized governments.
這個長句按照順譯法有三層意思:電子商務法律歸入法典的進程因辯論而耽誤;這場辯論是由執法部門的擔心而引發的;執法部門擔心嚴格加密的廣泛使用可能會給恐怖活動、不法分子提供便利,以至于破壞其文明政府的穩定性。因為漢語習慣于先原因后結果,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陳述,因此,這句話可以采用逆譯法,做如下翻譯:在很多國家,執法部門擔心廣泛地使用嚴格加密,可能會給恐怖活動和不法分子提供便利,因此破壞其文明政府的穩定性。這一擔心引發了難以解決的、政治敏感的辯論。這場辯論使必要的電子商務法律歸入法典的進程產生延誤。
英美國家處于英美法系,而我國處于大陸法系,兩大法系的差異使得法律語言的翻譯在某些時候缺乏對等的術語。如我國法律中的“勞動改造”(indoctrination through labor)、“人民調節”(people’s mediation)在英美法律制度中并不存在;而英美國家的“plea bargain”(辯訴交易)和“marital rape”(婚內強奸罪)也沒有出現在我國的司法制度中。這就要求在進行法律語言的翻譯時往往要通過解釋達到表意的等效性。例如,英國的“magistrate”一詞在詞典中的釋義是“a civil officer administering the law,esp.an official conducting a court for minor cases and preliminary hearings,a justice of the peace”,國內譯者通常把“magistrate”譯為“地方行政官”或“治安法官”。這一譯法在我國的法律語境中意義模糊,因為我國的法律制度中沒有“治安法官”這一概念,我國的治安案件由公安機關管轄,違法行為由公安機關的警察來處理,并非通過法院的訴訟程序來解決。而英國司法體系中有“magistrates’court”(治安法院),在“magistrates’court”里審理案件的法官即為“magistrate”。根據表意的等效性原則,如將“magistrate”翻譯為“審理治安案件的法官”[15],意思會更為清晰。
同時,不同國家的法律文化差異使得同一個詞的表意完全不同。例如中文中的“第三者”翻譯成英語可以是“情人”、“情婦”、“情夫”、“婚外戀人”等,但“情人”、“情婦”、“情夫”等在英語中只是中性詞,并無褒貶色彩,而在我國上述詞具有貶義,使人聯想到“不道德的異性關系”。對于第三者“插足”一詞,無論是 put one’s foot in,還是 participate都不足以表達該詞的中文含義“介入并干擾到對方正常的感情生活”,由此step in的譯法更為貼切,step in包含了“介入”和“干擾”的雙重含義,也生動表達了“伸腿”的動作[16]。
如前面所述,法律語言除了具有表意性、準確性、一致性、權威性外,還具有模糊性特征。法律語言的模糊性有其獨特的語用功能。首先,模糊性可以彌補精確詞語的不足。如“在搜查的時候,應有被搜查人或者家屬、鄰居,或者其他見證人在場”(《刑事訴訟法》第112條),這里的“其他”是模糊用語,指除了被搜查人、家屬、鄰居之外的一切人,因為精確的表達不但冗長,還難以囊括所有在場的見證人。其次,模糊性可以擴大法律所包含的內容。如“屬下列情形之一的,國家不承擔賠償責任:(1)行政機關工作人員行使與職權無關的個人行為;(2)因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自己的行為致使損害發生的;(3)法律規定的其他情形(《國家賠償法》第5條),這里的“其他”也是模糊用語,其目的是為了避免由于社會向前發展而發生的遺漏,而法律不能朝令夕改。再次,模糊性體現了法律的人文關懷。如“被告人王某多次以侮辱性語言對李某進行誹謗”,這里的“侮辱性語言”即為模糊用語,旨在保護受害人免遭再次傷害。
由此,在針對模糊性詞語的法律翻譯中,譯者本人必須能夠準確理解源語言所表達的涵義范圍,遵循模糊度的對等原則,采取模糊對等譯法[17]。
在法律英語翻譯中,適用模糊對等策略的一個典型就是對修飾性語言的處理。法律語言較少使用修飾性詞語,但有時這類模糊用語能使法律語言凸顯出豐富的內涵[18]。例如在 Clearfield Trust Co.v.United States案例中[19],“Pa.Barner never received the check,some unknown person obtained it in mysterious manner…Each acted in good faith…”中的“mysterious”和“good”為模糊性語言,可分別譯作“惡意的”、“正確的”,以此保留法律英語中的本意。
綜上所述,法律語言的精準性特質要求我們在從事法律翻譯時遵循以下三項主要的翻譯策略,即術語的一致性、句法的規范性、表意的等效性;同時法律語言在某些時候的模糊性特征則要求譯者在翻譯模糊用語時要體現出模糊度的對等性。掌握上述翻譯策略方能保證法律語言翻譯的質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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